第8章 圍攻
圍攻
聞也打燈變道,駛下高架橋,走快速二路。
庫裏南跟在車流之後,同樣亮起橙色右轉向燈。
宋昭寧是什麽時候察覺到有人跟車?
是剛剛,還是打從一開始?
聞也面色一沉,試圖甩掉如影随形的黑色庫裏南。
“沒用的。”
她渾不在意地淡聲:“席越性格偏激,他不會只用一輛車跟我。剛才我說的白色大衆和紅色桑塔納只是玩笑,右後方的護D和護A,都是他的車。”
聞也見縫插針地超車時往後視鏡掃一眼,果然,白色大衆加大馬力跟上來。
她并指揉了揉額角,降下一線車窗,從容地點起一支煙。
“如果是他,能用一萬種方式讓你在這個城市消失——別露出這種表情,我不會浪費時間開玩笑。如果中間沒有人插手,你以為你只是簡單地被人打斷一條手,然後在這裏對我冷嘲熱諷?動動腦子吧。”
接下來一段路,聞也和窮追不舍的那幾輛車較上了勁,心底同時斟酌宋昭寧話裏的可信度。
中間有人插手了,這句話她沒有說謊。
他被打得半死不活之時,有人攔了一道。
彼時席越似笑非笑,他用那雙英國塞維爾街頂級手工裁制的皮鞋輕輕踢正聞也鮮血淋漓的下颌,混血兒的眼瞳閃爍着野獸猩紅的光芒。
“這條命,算她替你留住了。”
Advertisement
只斷了一條手臂。
這是他們有錢人較勁的游戲,也是高高在上的仁慈。
“……為什麽是我?”他澀啞着聲:“你未婚夫為什麽不對付醫院裏那男的?”
宋昭寧不以為意地聳肩。
“你不能用正常人的邏輯去揣摩席越。他對我交往什麽男人,其實不感興趣。但他無法容忍這個世界上有劣等複制品的存在。”
“劣等複制品?”他目光陡然冷峻,眉心壓得極緊:“宋昭寧,你們不要太可笑了。”
宋昭寧靠着後座,淨瓷般光滑清透的側臉映着轉瞬即逝的燈光,唇角懶憊提起,繼而平平落下。
“只是我的猜測。”她靜道:“你跟蹤我這件事情在某種程度上讓他感覺到了威脅。別急着生氣,我已經強調過了,席越是個瘋子。”
聞也不可置信:“那你還和他訂婚?”
宋昭寧擡了擡眼,認不出眼前這條路。
“訂婚的是宋家和席家,不是我。”
形狀好看的唇角抿成一條清晰深刻的直線,聞也再無話可說。
他試圖把所有注意力傾注在開車一事上,他對護城的熟悉程度遠勝任何人,在他晝夜不停打工的那些年月裏,他曾經走過每一條陰暗腌臜的長巷,堆滿廢棄垃圾桶的小道,還有那些尋常人根本不會踏進去,連月光也欠奉的老破小。
幾番角度刁鑽的碰撞後,終于甩掉鬼影一般的跟蹤者。
宋昭寧看着眼前愈發低矮密匝的樓影,有種上個世紀特有的中式夢核。
年久失修的老式路燈,最高七層的步梯樓,外牆斑駁落漆,小區門口的廢水溝臭氣熏天,蒼蠅盤旋圍繞,月光凄冷地蕩在凹陷不平的路面,宋昭寧看見成排林立的白色晾衣繩,上面吊着來不及收下的寬大褪色內衣褲。
指間未燃完的煙味逆風撲入車廂,聞也松開握着方向盤的手,他半垂眼,車頂柔和溫暖的燈光映不出他眼底神情。
“沒來過這種地方吧?”聞也嘲道:“月租980元,押三付一。房間20平,沒有空調,沒有地暖,一天供應兩小時熱水。托你的福,我現在得回去沖涼水澡。”
“哦。”
宋昭寧轉過臉,她目光很輕,卻滾燙地烙在他心上。
聞也回避了她的視線,她微歪頭,幾秒後,伸手捏着聞也下巴,在他混雜着驚駭、荒唐、懷疑和茫然的目光中将他的臉正向自己。
“你是想跟我說,你的苦難,拜我所賜?”她挑眉,慢聲地笑:“聞也,這麽大的人了,別和我撒嬌。”
聞也:……
他喉結重重一滾。剛想扭頭,宋昭寧已經松手。
她若無其事地撚着指尖,手指很冷,帶着腥寒雨水的潮氣。
“我沒有撒嬌。”
聞也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借此平複胸腔如岩漿般沸騰洶湧的情緒,他說:“我只是想告訴你,因為你和你未婚夫變态又病态的相處模式,導致我,這個無辜路人,花掉了小半年的房租。”
宋昭寧沉默一息,雨線墜落的玻璃映出她清晰深刻的骨相。
她注定無法理解這其中的因果關系。
她一個打開看一眼就再沒用過的手包,不光需要配貨,還要排隊半年到一年以上。但她是品牌全球SSVIP頂級客戶,年消費額在九位數以上,所有任何沒有正式面市的LOOKBOOK會在第一時間送到她手上。
那些美好的、昂貴的、高級又明亮的,代表地位、階級和權錢的一切,皆在她目之所及又唾手可得的的地方。
雲泥之別的差距,她當然不會對聞也所遭受的貧窮感同身受。
誠然,聞也不可能希望她能理解或産生類似內疚後悔的情緒。
大小姐就該永遠穩坐神壇,別為了任何人跌落。
她不說話,煙盒丢在側邊收納匣。
片刻,她把打火機收回包裏,優雅自然地疊着長腿,踝骨線條筆直清晰。
“你說的,我明白了。”
宋昭寧唇邊盈起漫不經心的冷笑:“給我一張卡。”
聞也像被人淩空打了一棒。他驟然色變,表情難看,眼底閃爍着難以言喻的屈辱和怔愕。
他瞬間失去語言能力,喉管因劇烈喘息而冷澀疼痛,呼吸之間如鈍刀拉鋸,剜下一塊又一塊筋骨黏連的血肉。
“不用你可憐。”
聞也反手推門,極清極脆的一聲“咔噠”,精鋼車門紋絲不動。
他猛地回頭,宋昭寧看着他近乎氣急敗壞的神情,修長眉宇舒展,微微一笑。
“我不是可憐你。我是好奇,如果你不是在意這件事情,當初為什麽一直跟着我?”
宋昭寧冷白纖瘦的手指碰了碰他臉頰,詫然他略微不正常的溫度,但沒多想。
“當時不是很有骨氣?”
她傾身向前的同時解開安全帶,女人曼妙柔軟的身形如沒有脊椎的軟骨生物,攜着霸道強勢的香味逼近。
“把我的名片踩在地上……聞也,你真是,太不識擡舉了。”
他的肩頸、腰腹、後背,緊繃如一把張到極限的弓弦,試圖向後避開她的手指,宋昭寧卻順勢抵住他側臉,拇指和食指牢不可破地固定他的下颌,在他又是屈辱又是憤懑的眼神中,冷淡地蕩出假模假樣的漂亮微笑。
她的聲音,含情脈脈又極端清冷,附在聞也蒸起熱意的耳骨。
聞也只覺得她真是霸道蠻橫到不可理喻,他草草揉了下淺淡呼吸碰過的耳垂,不知為何,那一小塊皮膚的溫度明顯比其他部位更高。
“那我應該怎樣?把你的名片供起來,然後每日沐浴焚香給你燒三支香?”
宋昭寧單手抱臂,揚了揚小巧精致的下巴颏兒:“那倒不必。要真想給我上香,不如等我百年後。”
聞也皺眉:“你說話一直這樣?”
“怎麽?”她好笑道:“我又傷害到你脆弱的玻璃心。”
聞也收回重逢後對她的評價。
她不光擅長面帶微笑的陰陽怪氣,
“算了。”
他線條流暢的下颌驟然收緊:“接下來的路不好開車進去。我把車停在這裏,你自己可以回去?”
宋昭寧:“可以。”頓了下,又說:“你把卡——”
她在這件事情上面展現了超乎想象的堅持,聞也抿着唇,無形之中存在于他們之間的洶湧暗流在這一刻愈發沸騰劇烈,他聽見自己壓抑克制的呼吸,但事實上,車廂裏靜得什麽也聽不見。
聞也在她解鎖中控的瞬間推開車門,半只腳陷入泥濘濕軟的土地,他低頭踢開一個已經褪了色的紅色易拉罐,背手甩上車門後,三步并兩步地奔向雨簾。
宋昭寧搖頭,半是覺得荒唐,半是覺得可笑。
她坐到駕駛位,這輛車自購得到如今,她本人只上手過兩次,座椅高度按照許勉的身形來調整,宋昭寧別過耳邊垂落遮擋視線的長發,打算把座椅調低,就在雙眸一垂一擡之間,視線如被凍住。
破爛灰敗的低矮樓群,縱橫交錯的混亂電線,一條栓在紅色招牌小賣部的黃色土狗發了瘋地狂吠。
一群黑衣打扮的男人從四面八方的羊腸小道一擁而上,其中一個戴着黑色墨鏡的男人踩着三樓空調機箱一躍而下,當空橫貫一腳,眼見就要踢上聞也額角。
多年打地下黑拳的肌肉記憶于毫秒之間讓他矮身避開,來不及喘勻半口氣,身後男人雙手插着口袋,擡腿踹上聞也後背,他往前飛撲幾步,七八個強壯精悍的男人把他團團圍住,為首的男人摘下墨鏡,吊兒郎當地吹了聲口哨。
“不錯啊,你這是搭上了個富婆?把人帶來給哥們掌掌眼,啧,真他媽的好車。”
馬仔起哄道:“這不簡單!叫他婆娘把車抵給傑哥不就成了。順便,看看那婆娘長什麽樣,如果是個大美妞,必須第一個孝敬咱們傑哥。”
宋昭寧冷眼看着三兩個混混勾肩搭背地走向賓利。
從他們身上過于寬大且廉價的襯衫來看,這幫熱衷把自己頭發染成七彩雞毛撣子的混混最多不過十七八。
她沒有害怕,玻璃映着她晦暗不明的側臉。
自那場滿城轟動的綁架勒索案後,沒人敢在護城動宋家的人。
宋昭寧看向聞也,隔着玻璃聽不見他說什麽,從口型來看,他大概是說類似“關好門”、“不要下車”的話。
他随手撿起一根倒刺橫生的木棒,顧不得尖銳利刺紮入柔軟皮肉,殷紅鮮血從攥緊的掌根指縫滴入遍地垃圾的斑駁道路。
宋昭寧握緊十秒鐘前撥出電話的手機,她瞳孔倒映沖在前頭的兩個混混。
墨鏡男的身形在暴雨中快得幾乎看不清,他如獵豹沖到前頭,一腳踹翻聞也,聞也順勢就地一滾,緊接着他的拳頭破空而下,貼着臉頰砸入地面。
瞬間,塵土迸濺,細小碎石飛濺到他眼角,聞也緊着眉心,後腰如繃到極致的弓弦,以毫厘之差避開他追着落下的第二拳。
墨鏡男嘿嘿一笑,背手掏出銀色折疊刀,在他眼底甩開匕首,雪亮刀刃将他的瞳孔緊壓到極限。
聞也腰腹發力,平地彈跳而起,墨鏡男持刀逼近,揚手劈上他脖頸。
砰——
突如其來的劇烈聲響打斷千鈞一發劈砍而下的刀鋒,宋昭寧用盡全力甩上車門,她撐開傘,面無表情地站在暴雨中。
裸露在潮冷空氣中的肩頸、小臂、過低領口和纖細腰肢,歪打正着地讓那幫混混停下攻勢。
“我草……”有人咽了下口水:“這他媽極品。”
墨鏡男舔舔唇角,惡意地笑出一排煙漬牙垢密布的黃牙,聞也反手捏住他肩頸,同時五指悍然發力,幾乎嵌入他皮膚,甲蓋沒入猩紅血絲。
那一秒短刀掉落,聞也劈手穩穩接過,他轉過手腕,自上而下地狠狠剁上男人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