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撞車
撞車
話音一落,滿室寂靜。
“什麽?”
顧馥瞳惘然地眨着瞳仁極大極黑的眼珠,她像是要點頭,卻在瞬間更變為搖頭:“什麽……?寧寧姐你認識他?”
危機感還沒浮出水面,旋即被顧馥瞳快準狠地摁回去。
她轉向費董,動怒模樣格外鮮活明媚:“大伯,是你說的?”
費董一怔,渾沒想到這小王八蛋竟然質問自己,他先是斥了一聲沒大沒小,繼而又是感慨又是無語地搖頭:“我好端端說這些做什麽?你自己想,聞也之前在誰家做事?程總是不是你寧寧姐的合夥人?”
顧馥瞳對生意場的事情一概不知,她短暫地愣神幾秒,疑惑道:“程總是誰……我不知道,聞也沒和我說過以前的事情。”
費董皺眉,手指撚轉檀珠的速度肉眼可見地快了很多。
他食之無味地品茶:“聞也原是替我一朋友開車。我那朋友呢,就喜好年輕嬌豔的小明星,哦對,尤其是懷小姐那類型。養了好幾撥美人,聞也指派給其中之一,沒成想叫那姑娘給看上了,死活要包他,我朋友生氣,就把聞也開了。”
宋昭寧淡淡補充:“還讓人打了他一頓?”
顧馥瞳驚詫地瞪大眼,紅唇開合幾次,卻沒說出一個字。
“這你也清楚。”
費董瞥她一眼,繼續道:“聞也吧,開車還算穩重。聽說有個藥罐子弟弟,好死賴活地養着,他白天打工,空閑時間開車,反正亂七八糟的兼職也弄了不少。我見他可憐,做主劃給老太太,也就是馥瞳她奶奶,沒成想給馥瞳要來了。說來說去,還是怪我。”
他看向呆呆愣愣的孤馥瞳,說:“你要真想托大伯給他謀份工作,也行。現在公司都喜歡擺幾個年輕貌美的大學生坐服務臺,我讓聞也來我公司,從低層做起,總行了吧?”
于公于私,費鳴還算兩頭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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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馥瞳卻不領情,非要做什麽總裁助理,總裁秘書,一類既要經驗又要年紀的職位。
鬧來鬧去,小姑娘氣惱地放狠話:“大不了我給他開個公司!反正這麽多年,我自己也攢了不少錢,我就開娛樂公司,我捧聞也出道……”
聲音卻弱下去,她想起當今堪稱瘋狂的內娛,一想到聞也會被上千萬的女孩子喊哥哥老公,她不寒而栗,連忙把這個念頭踢出腦海。
費董臉色莫測,全然聽不下去,對宋昭寧歉意道:“昭寧,讓你看笑話了。”
她聽不出語氣:“過幾年會長大的。”
費董無視哭哭啼啼的顧馥瞳,用一種萬分悵然的口氣說:“你在她這個年紀,可沒有那麽多幺蛾子。”
宋昭寧含蓄:“我只比她更過分。”
費董聽不出她的自嘲,還以為她在反諷,當即捧起茶盞喝了一口,以此緩解上湧的氣勁兒。
沒想到方才與顧馥瞳談話那幾分鐘,宋昭寧竟然換了新茶,他想起之前談過的機鋒,頗為好笑:“老人不比新人了,還是年輕一代有想法。”
兩人談話不必避着顧馥瞳,顧馥瞳也無心理會話語之間的彎彎繞繞。
她猛地站起身,單薄背脊繃得筆直僵硬,顧不得費董以為她又要發作的驚詫防備的神色,顧馥瞳受不住奇思妙想,她在自己構思的未來藍圖中聞也已經把自己娶回家。
“我要見聞也,現在。”
她撥通電話又挂斷,前後間隔不足五秒。
旋即回頭,哭過之後的雙眸水洗般清澈幹淨,她言之鑿鑿:“大伯,寧寧姐,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坐。”
費董差點掰斷自己寶貝珍貴了幾十年的檀珠手串,他又氣又怒,正打算讓自己司機強行扭顧馥瞳上車,不料女孩子纖瘦背影在他追出來的視線中急急停住,“心有靈犀”的驚喜還未完全在眼底聚斂成形,下一秒,一聲劇烈磅礴的撞擊聲震顫人心,猛掼而來的疾風似乎撞響玻璃房內流光溢彩的古董水晶吊燈,一陣令人心悸的叮鈴哐當。
顧馥瞳驟然爆發尖叫,她甩手把自己新得的白金手包高高抛起,小百萬的限量款砸到地面。
費董聞聲站起,宋昭寧俯腰拾起被小主人丢棄的包包,她輕呼一口氣,吹散白金鑽石蒙落的薄灰。
“發生了什麽?”
費董剛走兩步,宋昭寧落他身後,跟着看清了眼前堪稱慘烈的景象。
黑色庫裏南踐踏莊園精心養護的朱麗葉玫瑰,泛着潮腥的泥土印着特殊車輪的壓痕,嬌氣的玫瑰花瓣四分五裂,慘不忍睹。
與之相對的,是被撞出半個凹陷車身的,幾乎嵌入朱紅牆壁的,銀色商務benz。
懷願聽到動靜,踩着腳步匆匆而來。
素玉發簪松了寸縷,宋昭寧視線從奔馳駕駛位移開,擡手挽住了懷願耳側散落的發。
“好端端的怎麽撞上了?那不是……”
話音戛斷,懷願多年面對閃光燈的本能在千分之一時拯救了女明星出格的表情,她壓住像是荒唐無解又像是啼笑皆非的表情,問:“怎麽又是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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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完車的庫裏南側門打開,西裝革履、面帶微笑的席越踩着手工縫制高定皮鞋款款下車。
他單手松着領帶,襯衣的尖形尾端別着一枚紫藤色的領帶結,嚣張而又顯眼的顏色,與他這一身薩維爾街量身定做的白色襯衣格格不入。
“hi。”他竟然還有臉打招呼。
費董臉頰抽痛,不論如何,在別人地盤上鬧事,可不應該用一聲歸于活潑爽朗的“hi”作為開場白。
“席先生,”費董咬牙:“您這是什麽意思?”
席越露出不解其意的表情,做作地晾了他幾秒鐘,片刻恍然大悟:“哦,您說這車——”
他目光轉向不敵庫裏南全盤報廢的奔馳,笑道:“不好意思,出門時喝了點酒,沒踩住剎車。這是費董的車?那麽算我的。”
他偏頭,狀似溫和大度地笑:“或者,算我親愛的未婚妻也可以。”
宋昭寧眉心微折,她冷聲道:“閉嘴,席越。我會報警,你自己到警局醒酒吧。”
他望她幾秒。
那瞬間,懷願确信自己在他眼中看見一閃而過的嗤嘲和譏諷。
席越桀骜不羁地挑起眉梢,他側身倚着精鋼沉穩的庫裏南,伸手從口袋握住一支銀色煙盒,他掐出一支咬在齒間,不上不下地晃着。
“別生氣,寧寧。”
席越慢條斯理地摘下袖口的冷藍鑽石袖扣,那是之前在佳士得拍下的皇家鑽石,他倒好,用來做袖扣,簡直無法理解又莫名其妙。
打斷僵持的是顧馥瞳,她後知後覺地想起那輛廢墟般的奔馳還坐着一個人,儀态盡失,跌撞上前,眼淚含混着沙啞聲線:“聞也!聞也——你沒事吧!”
席越敷衍地驚詫,卻沒上前搭手。
他咬着煙,垂眸點燃,半空中呼出白色煙霧。
宋昭寧對身後的經理交代幾句,經理快步上前,先是好聲好氣地勸住看起來馬上就要失控的顧小姐,繼而按住脖頸處的微型耳麥,低言幾句後,黑衣小隊迅速抵達就位。
懷願上前扶住顧馥瞳,小姑娘的眼淚滑落不停,溫玉似的鼻尖因為接連抽噎染得通紅。
懷願耐聲地安撫幾句,顧馥瞳靠着她肩膀,依賴地纏抱她的手。
隔色玻璃的緣故,他們并不能看見車內景象。
車門因為上噸重的慣力扭曲變形,經理嘗試拖拽車門,換了幾個方向,接連無果。
席越抽了半支煙,索然無味地摘了丢到一邊,牛皮底狠力地碾壓兩道。
他拍拍經理大汗淋漓的肩,風度翩翩地微笑:“我來。”
經理呼了半口氣,目光下意識征詢費董意見。
費董忙着安慰哭到幾乎缺氧的顧馥瞳,宋昭寧上前半步,沖他搖頭。
她無聲拒絕的姿态,落在席越眼底。
席越喉結輕動,悶出一聲嘲諷十足的冷哂:“寧寧,110免了,不如報120?”
她生氣時也別樣克制,最動怒也不過眼角眉梢漂亮譏诮地上揚:“閉嘴。”
席越無所謂地聳聳肩,他并着手指,于唇部虛空拉開一條線,無辜地挑眉。
幾番焦頭爛額的操作,完全楔死的駕駛位車門終于被卸下。
顧馥瞳驚叫,拂開懷願的手疾奔上前。
懷願無奈地看着幾秒鐘浮現的手背紅痕,背手貼在身後,看着小姑娘伏倒在聞也身上,哭得如喪考妣。
顧馥瞳的眼妝不防水,還好一貫不愛濃妝。
深色眼線暈染眼睑,像圓滾滾的熊貓團子。
費董正打電話,這面牆連着儲物間,拆卸必定傷筋動骨。
他當然想直接問責席越,奈何近些年日薄西山,席家獨大,手上有幾個牽筋動骨的項目,他還真不能直接撕破臉。
席越卻晃悠着過來,漫不經心地欣賞一番自己撞出來的傑作,他指點江山地口吻:“寧寧有一拿過那什麽獎的設計團隊,我請來給費叔叔好不好?您放心,我全責,這事兒保證給您圓漂亮了。您就是再想修一座故宮,我都雙手給您奉上,如何?”
費董一口老血嘔在心窩,他确實想說不如何,奈何年輕男人遞出十足十的臺階,再氣惱也無法發作。
果然是……果然是,前浪後浪,不可同往日而語。
顧馥瞳卻沒那麽多前三後五的顧慮,她看見自己心上人額前淌血,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死了三天三夜,氣勢凜然地站起身,攜着怒氣沖沖的軟香奔至席越面前,她揚起手,在費董來不及阻攔的驚駭目光中,響亮落下。
啪——
“神經病!”
教養優良的大小姐,畢生所學的髒話不過一句神經病。
她胸前劇烈起伏,動作間勾勒身形的小背心偏扯位置,目光撞入一團瓷白的雪。
這巴掌沒留力氣,席越面頰瞬間彌漫紅色指痕。
盡管懷願深覺他自作自受,卻也倒吸一口涼氣。
席越,那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他瘋起來,能親手砸了宋昭寧耗費無數心血注資的醫院,也能當着密不透風的天眼監控,施行一場被稱為“意外”的殺人未遂。
如果有可能,懷願樂意跟十個宋斂打交道,也不可能跟0.1個席越交往。
他沒有正常人應有的情感,喜怒哀樂全憑一時興起。
誰讓他高興了,他賞;誰若太歲動土,席越也完全不介意直接将人埋入土裏。
反正,席家有權有勢。
實在難以搞定的,還有宋家會替他解決。
她擔心宋昭寧。
和瘋子為伍,哪怕不情不願,也絕不會有好下場。
這個道理,同樣沒人比宋昭寧更明白。
她感知到懷願情緒的變化,擡起眼的瞬間安撫性地捏了捏她不明所以卻冷涼的手指。
宋昭寧松手,不疾不徐的腳步,她起手,攔住顧馥瞳急欲落下的第二掌。
“馥瞳,”她淡聲,淡色眼底沒有情緒:“不要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