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對峙

對峙

席越的手從身後攬過來,臂彎松松地箍着她細腰。

對他來說,宋昭寧生氣時的模樣也很有趣,

她這個人,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樂,但不會有更加鮮明昭彰的情緒。

比如憤怒至失控,比如傷心至哭泣。

席越的手不安分地動了動,她旋身,從他懷中脫出。西服外套垂挂的袖臂拂過他落空的手背。

“很多時候,我說服我自己,不把你當人,才能友好體面地相處。”

宋昭寧擡腕看了眼表,她今天浪費了太多時間,公司的事,她并非可以完全做甩手掌櫃,晚間仍有一場視頻會議。

席越眼神不緊不慢地滑過她的臉,他百無聊賴地想:至少宋昭寧對他還是不一樣。她畢竟不把他當人,但她把別人當人,這也是最高褒獎。

如此,欣然接受。

席越彬彬有禮地欠身,半挽着手,是個标準的社交禮儀。

但動作疏于到位,有樣無形,他禮貌而欠揍地微笑:“體面,寧,我不喜歡我們之間的體面。那太虛僞,也太虛浮,你可以罵我,可以打我,但我愛你,當然願意接受你的一切。”

宋昭寧冷道:“別說得自己多麽偉大。”

她幅度很輕地搖頭,視線在他似笑非笑的唇角停了半晌,哂嘲:“席越,你清楚,你不是這樣的人。”

席越目光深沉,他點頭,似是贊同,下秒卻擡起她下颌。

他在她眼裏,只看見厭惡和不耐。

Advertisement

“我愛你,宋昭寧。”席越說:“這個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家人,不會再有人比我更愛你。”

神經病。

宋昭寧短促皺眉,旋即舒平。

她松回先前握着門柄的手,右手拇指扣着左手虎口位置,不輕不重地揉摁。

“你的愛,正常人很難理解。”

她發自內心,真切疑惑:“你幼年喪母,成年後喜歡或享受別人照顧你?比如尋找一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妻,她的最大作用是替你收拾所有你發瘋後留下的爛攤子。”

席越喉結微動,悶出一聲沉沉啞啞的低笑。

“寧,你一本正經,很可愛。”他輕描淡寫,從西褲側袋摸出煙,煙盒已經皺了,他毫不在意:“你太忙了,如果我不給你找點事,你會記得我嗎?”

宋昭寧不上他的當,他的甜言蜜語連着毒藥砒霜,她不是莽撞蠢笨的戀愛腦。

“你确實閑到令人發指。想來是紐約分部的工作量還不夠大,放心,回頭我會交代下去。”

她說完,徹底地意興闌珊。

無論是席越還是聞也,她只喜歡聽話而懂事的,精神分裂的瘋批和一身倔強骨頭的窮光蛋,都不在她傾注耐心的範圍。

她要走,席越不攔。

他懶洋洋地哼笑一聲,在她第二步篤定地落下之前,徹底推開病房的白色木門。

.

“WTF?!”

莊郡誼聽了一番寒毛倒豎、不知所雲的表白,本就有種被迫聽牆角的窩火,偏偏發作不得,沒想到對面的人不識眼色,徑直推門。

到底哪個癡線會在醫院談情說愛?

難不成是什麽八點檔狗血愛情劇?這對話、這情節,沒有十年小腦萎縮寫不出來。

她擰着眉,瞪着眼,盛氣淩然的模樣,快言快語的性子剛想發作,臉上表情倏忽直挺挺地僵住。

莊郡誼茫然地想,我剛剛用癡線罵誰?我、我那牛津畢業的哥哥?

席越也看見她,反應卻沒她大,似乎知道她與顧馥瞳的關系。

他認真對待女性時很迷人,發音性感優雅,風度翩翩,端正倜傥:“ciao,郡誼妹妹,你什麽時候來護城?”

“昨天……不是,大前天。”她一令一動地答完,才想起重點不在此,乖巧地卸了防備:“席越哥哥,你怎麽會來醫院?”

話音倉促截斷,目光慣性地移到與他并肩的年輕女人。

如果莊郡誼稍微敏感一點,能夠察覺他們風輕雲淡之下的細微端倪。

這位談話的女主角,她的脖頸、前肩,甚至于她的鞋尖,是與席越相悖的方向。

不認識,沒見過,不知是什麽穿搭風格的西服長裙。

緞面珠光白的長裙,刺繡紋理端莊典雅,山茶花沿着裙擺交錯盛放。左側偏做心血來潮的高開叉,一截筆直小腿穩穩踩着銀色細跟,膚色似瓷若霜。

用“漂亮、驚豔”來形容她,似乎欠缺準确性。更顯膚色白皙的栗色長卷發用鯊魚夾松松抓起,松弛而輕盈的發型,并不精心打理。

小巧精致的臉型,五官挑了頂尖的湊,很冷豔的靓。

好難形容。從小在紐約長大、中文詞彙匮乏貧瘠的abc只覺得,她像一株養在深山空谷的幽蘭。

清麗婉約,明眸善睐,飽讀詩書,氣自光華。

莊郡誼轉頭,試用眼神詢問顧馥瞳,卻見自己好友如臨大敵,她怨怼地瞪着席越,又把這份怨怼連坐了宋昭寧。

顧馥瞳懷疑的目光,從左到右,從上到下,打量來回。

片刻,她站起身,連帶着手包和翻出來的物件一股腦兒地推向聞也。好似在場數人,只有聞也能讓她汲取聊勝于無的安全感。

宋昭寧對席越的人脈圈不慎在意,他們一直泾渭分明。

席越倚着門框,銀色門柄頂着他身後,他無知無覺地擡了下手,腕骨佩戴的表與宋昭寧屬于情侶款。

宋昭寧從未留心過細節,所以她從沒機會發現。

席越扶着她,從腰到肩,暧昧地笑:“莊郡誼,我爸朋友的女兒,從小養在美國。”

說罷,看向莊郡誼:“這是我未婚妻。姓宋,宋昭寧。”

說是兄妹,其實只占了年齡便宜。

兩人只有幼時交情,莊郡誼太小赴美,席越是英籍身份,對彼此的了解圈點于尚算熟悉的名字。

宋昭寧微微颔首,極冷極豔的眼,流轉冷淡傲慢。

他們這幫二代圈子,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護城和港島只有兩小時的航程,宋昭寧出席港島能源峰會,曾與現任蔚藍話事人、莊明櫻小姐及其丈夫,那位裴姓的年輕掌權人有過一面之緣。

“郡誼小姐,與蔚藍莊小姐是?”

莊郡誼快口直言:“你認識我姐姐?”

宋昭寧答她:“認識你姐夫。”

話音一落,滿室靜窒。

莊郡誼:……?

她表情一瞬變得古怪。

“認識我,姐夫?”莊郡誼遲疑地重複:“你不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嗎?”

她想岔了。

但她對宋昭寧的本能印象沒錯。她确實不如面貌那般清心寡欲,相反,如果她願意玩弄什麽男人,那是他們的福氣。

宋昭寧輕輕地笑了聲。

“在商言商,小姐想的什麽?”

莊郡誼惶惑地“啊”了一下,尾音拖得很長,半真半假,沒有全信。

顧馥瞳被隔離在這場social之外,她不甘心地抿起唇,水亮的大眼睛恨恨地瞪着席越。

“郡誼,你不懂,宋小姐與你的席越哥哥一樣,身居高位,草菅人命。”

她咬着字音,最後一個成語用得很重,粉白頰肌繃得極緊。

席越閑浪地點頭,似乎對她草菅人命的評價頗為贊同。那張臉慣會風流混蛋地笑。

“well,還不錯的評價,我收下了。顧小姐,你還願意給我來第二巴掌嗎?”

莊郡誼反應極大,那雙嵌在美黑膚色,如辰星熠熠生輝的雙眼茫然而飛快地眨了幾下:“瞳瞳,你打了他?”

顧馥瞳冷笑,目光灼灼,支起一根手指,不管不顧地點着他:“他活該!你以為聞也為什麽躺在這裏,還不是因為他——”

小女孩咬着牙,一字一頓:“你還有臉來!”

莊郡誼不知事情始末,但在她的了解中,席越算是有口皆碑的兄長。

盡管多年未有聯系,但偶爾聽來的消息,不外乎是訂婚了、擴寬生意版圖、購置豪華游輪或莊園,多與正面有關。

他開車撞人,沒有道理,怎麽可能。

顧馥瞳被莊郡誼懷疑的眼神刺痛,她雙手交握抵着心口位置,秀氣鼻尖呼出艱澀委屈的濁氣,她眼淚已在打轉。

席越好笑地看着她,說實話,他不想對女士失禮,一巴掌,捱了便捱了,算不得什麽。

但他不喜歡被人用手指點。

這是很無禮且冒犯的舉動。

席越撚了撚手指,他在顧馥瞳咄咄逼人時垂眸撥動宋昭寧的長發,指尖留有冷感的香氛氣息。

“顧小姐,你知道……”他剛開口。

宋昭寧清晰而不容置喙地打斷他:“閉嘴,席越,你出去。”

席越挑了挑眉。

莊郡誼的震驚之色卷土重來。

這世上竟有人敢這麽和他說話,而他還笑了?

席越耐人尋味地眯了眯眼,他聳肩,無所謂地偏頭,這一回的目光,掠過莊郡誼,掠過顧馥瞳,終于停在聞也臉上。

他屈指,不急不緩地,扣了三下門板。

“是這樣,我有些話呢,要和他說。”席越偏頭,這回是命令的口吻:“郡誼,把顧小姐帶出去。”

顧馥瞳登時尖叫穿雲,她羞惱成怒,薄薄的面皮染上憤怒的緋紅,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席越,後者回以溫文爾雅的紳士微笑。

莊郡誼心中一驚,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規避風險的本能直覺,讓她心裏有一個聲音不住地提醒:最好按照他說得做。

“馥瞳,你先冷靜,我們到外邊說……”莊郡誼沒有辦法,雙手纏着顧馥瞳不停掙紮的胳膊,顧馥瞳沒有她高,力氣也沒有她大,幾乎是被她半抱着半架着拖出了病房。

白色木門在宋昭寧眼前拍上,回蕩着充滿怨氣和悵恨的回音。

終于,清淨。

也不清淨。

聞也面無表情地摘掉正在輸液的針頭,動作粗暴不計後果,細小針眼飙出一線血跡。

他翻身下床,卻牽動哪處傷口,登時被滅頂般的疼痛擊潰,頹然地倒回病床,手肘撞到冰冷生鏽的輸液架,彎鈎挂着的透明輸液瓶還未開啓,半瓶透明液體冷冷晃動。

席越慢條斯理地掐出一支細長香煙,他無視醫院禁煙标識,旁若無人地點上,冷涼音節随着唇齒渡出的濃烈的煙草,筆直煙霧噴向聞也。

“廢物。”他笑道。

聞也身上沒有一處不疼,他忍着滾燙鼻息,話未出口,狼狽地先咳兩聲。

宋昭寧眉梢微微一擡。

席越手中的煙,由他轉她,徑直而強勢地散向宋昭寧。

她自己也是抽煙的人,頓覺荒唐可笑。

席越居高臨下地站着,聞也坐着。

這個時刻其實不符合聞也人生中絕大多數的場景,他沒有錢,沒有勢,還欠着一屁股債,逢人氣焰先矮七分。

哪怕是那些願意施舍他工作的富太太,也會在他正式到崗的前一天,用一種輕易聽不出戲谑的口吻,讓他先支錢買二十件質地高檔的白襯衫。

宋昭寧伸手解下西服挽在臂彎,她上前兩步,截去席越指間香煙,她不低頭,不擡眸,甚至沒分出一絲一縷的餘光,反手平靜地碾了兩道。

煙頭熄滅,火星落盡。

“別讓我重複第二遍。”

她看向他,玉骨瑩白的手腕,纖細五指收攏,她抵着席越心口位置,如蝴蝶展翅,緩慢地松落半截煙頭。

在他的襯衣口袋。

“出、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