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煙火

煙火

聞也手指握拳,尴尬地抵了一下鼻尖。

他很想告訴她因為我弟弟在她的醫院裏治療,這位公主免除了所有醫藥費,否則我要給她打工到下下下下下輩子。

聞希正專心致志的解密,沒注意身後已然形成一個小型的修羅場。

宋昭寧仍然事不關己地站着,直到聞也動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指,又撂了一句抱歉,快步走到宋昭寧身側。

她慢慢地笑了一聲,聽不出是玩味兒多一些,還是看熱鬧多一些。

清寂冷豔的眼尾壓成一道修長的弧,沒有上妝的眼皮清透幹淨,接着微側了下頭,這個姿勢顯出一截白皙曲線,她看向要號碼失敗的女孩子,她臉上的不甘和落寞如此生動。

那目光分明沒有任何意味,就是很純粹的笑意。既不是嘲諷,也不是挑釁,就像是看到一朵花,或一片晚霞。甚至帶着些微欣賞的錯覺。

女孩子登時心跳加快,她左腳踩右腳地回頭,幸虧被眼疾手快的同伴撈了一把。

“要到號碼了嗎!”

“我靠皺眉的時候真是帥的要死……打手?哈哈哈哈什麽傻x理由,拒絕人也不是這麽扯淡的道理吧。沒意思。”

“你們發現沒有啊,那個姐姐好好看啊,氣質好絕。”

“公主,什麽年頭還有人自稱自己是公主嗎要不要那麽抓馬,她有本事就讓她清場啊。”

“別那麽大聲啦你。說不定真是哪家大小姐。她左手那塊表,理查德米勒,而且是八百多萬的款!”

“真的假的,看不出來啊,她穿得好像很普通。”

宋昭寧對那些議論聲充耳未聞,摘下自己的墨鏡蠻橫別到他臉上,聞也往後避了一步,她卻提前握住他手腕。

她指尖很涼。

這個念頭倏忽而過的瞬間,他不自覺地揉了一下。

輕啞的笑聲鑽入耳裏,仿佛藏了小鈎子,他的心七上八下地搖晃在這場紙醉金迷的晚風。

宋昭寧的墨鏡款式不分男女,還好聞也頭骨優秀,戴上不顯得局促。

“你這樣……”聞也想要撥開,她的手指卻沿着腕骨,松松地握到掌心,他後半句話無論如何便說不出來。

大晚上戴墨鏡确實引人注目,尤其是他這身高和墨鏡下的小半張臉,那群女孩子隔着距離跟在他身後,聞也雙手扶着輪椅,看宋昭寧輕輕松松地幫聞希猜出了最後一道謎題。

環影的煙火大會定在十點,現在還剩二十幾分鐘,宋昭寧站在卡通IP前要一個糖量致死的棉花糖,等待間隙她點開通話記錄,回撥了順三號碼。

環影負責人立刻正襟危坐,一疊聲:“宋總晚上好!宋總巡視得如何?宋總用過晚餐了嗎?需不需要現在特別為宋總留桌?小提琴手和鋼琴師已經準備好了。”

“…………”

宋昭寧冷靜道:“不用了,謝謝。煙火能提前五分鐘開始嗎?”

提前五分鐘?

負責人一呆,助理貼着他耳朵陰森森道:“這可是頌域大小姐,是爸爸……別說五分鐘,她就是要從現在放煙火到明天早上六點鐘,你也得給她辦成了。”

他猛打寒噤,忙不疊地表忠心:“能能能!當然能!宋總一言,使命必達!”

挂了電話,宋昭寧從人偶裝的工作人員手中接過造型精致的棉花糖,一轉身,目光卻輕輕地一凝。

他很高,就算蹲下來壓迫感也不減。

聞希貼着他側臉說了什麽,他點了下頭,轉過身,寬闊的肩背面向他。聞希雙手環過他脖頸,只有一條腿能使勁兒。

聞希被他背起來了。

因為常年生病的原因,聞希比同齡男孩兒都要瘦小。兩條細細的胳膊幾乎沒有肉感,皮膚貼着骨頭,手背用透明醫用繃帶交叉固定着留置針。

宋昭寧把棉花糖遞給他,聞希接過來舔了一口,真的很甜。他瞬間五官變形。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減少糖量是免費的,但是額外加糖卻要收取另外的價格。”宋昭寧說完,半空中的手指順勢撥了下聞也劉海。

窮小子當然請不起專人造型師,但他确實是天生的衣架子,他這全身上下的行頭加起來都比不上墨鏡的一個零,可那張臉依舊吸引了無數視線。

聞希察言觀色,他忽然抿了一下沾上糖漬的唇角,大聲道:“媽媽,我和爸爸準備好了,我們等煙火升起時一起拍照吧!”

被生活滋養出來的渾圓負責人正焦急地在人群中尋找宋總的身影,眼底的驚喜還沒來得及冒頭,瞬間死得不能再死的被摁了回去。

爸爸、媽媽?

他呆若木雞地看着“一家三口”,心底翻天覆地:我了個生草!宋總不是和席總訂婚了嗎?這野男人和野孩子是打哪兒滾來的?!

下一秒,他仿佛打通任督二脈醍醐灌頂。

豪門總有難念的經!

看那打扮窮酸的男人,還有那瘦不拉幾的小孩兒,一定是一夜之後的帶球跑,想不到我們宋總雖然花名在外但卻是個一等一負責任的優秀資本家呀!

他眼含自我感動的熱淚,與此同時,一直尾随聞也的那群女生彼時看着彼此,面面相觑。

半晌,終于有人輕聲打破死一般的寂靜:“什麽啊……原來都結婚了。孩子都那麽大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如果撇開這兩個人過于出色的長相,他們也确實像一家三口。

英姿飒爽的媽,體貼溫柔的爸,還有一個看起來身體很不好……

“他們小孩只有一條腿啊?”女生掩不住地唏噓:“好可憐喔。”

細細碎碎的議論聲飄上半空,飄上纏滿彩燈的懸鈴木,飄上高大筆直的歐式路燈,飄上每一位游客神色各異的頭頂,飄上華麗精致的公主城堡。

宋昭寧聽負責人說了幾句話,對方剛要走,她卻出聲喊住:“幫我拍張照吧。”

他下意識要拿自己手機,宋昭寧搖頭,側頭問聞也:“帶手機了嗎?借你的用一下。”

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交到圓胖男人的手裏,他擦了下額角不存在的汗,心想真是窮苦高帥啊,這用的什麽東西,在二手市場能賣到五十元嗎?

打開相機花了小十秒的時間,負責人露出一言難盡的複雜神情,內心豐富多彩的OS已經從“帶球跑的窮苦高帥”到“被豪門大小姐冷臉驅逐但看在孩子的份上不得不假裝接受但絕對不會把孩子接回豪門并且永遠不認私生子未來百年的所有財富捐給環影也不會留給這對除了長得很好看以外沒有別的優點的父子!”

當前手機的鏡頭算法已經很強大,某些牌子甚至近可拳打佳能腳踢富士,遠能徒手錄制月亮,然而聞也的這部老古董手機,只有最基本的拍攝功能。

他擺了半天鏡頭,絕望地發現這玩意兒連倍數都沒有!

宋昭寧擡腕看了眼時間,距離9:55分還有3分鐘。

她沒有刻意挑選城堡的正中央,然而非特殊節假日不燃放煙火的規定讓許多游客放棄打卡,他們穿行于五顏六色的小推車,燈火通明的周邊店排起長隊,年輕女孩子們手上的雲臺舉得又高又穩,高清鏡頭框下一張又一張明媚燦爛的笑臉。

宋昭寧拉了下令行禁止的聞也,淺淺失笑:“你這是什麽表情?不高興了嗎?”

聞希替他搶答:“哥……爸爸沒有不高興,爸爸只是太高興了,他戴墨鏡,他在哭泣。”

聞也聽不懂網絡用語,他空出一只手撥開墨鏡,露出修長眉宇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定要拍?”他問她。

“小希高興。”她回答。

“會讓人誤會。”

“誰?”宋昭寧失笑,她又低頭看表,收回視線時,唇邊依舊漾着很淺很淡的笑意:“沒有人會誤會。”

差不多了。

趴在聞也背上的聞希雙手比V,宋昭寧倚着他左側,微微地笑。

負責人一會兒站一會兒蹲,把自己整了個滿頭大汗。

9:54:57.

他終于找到一個還算不錯的機位,扯着嗓子嚎了聲:“宋總,你們靠近點兒!你們是一家人,中間空的可以流過亞馬遜河!”

聞也咽了下喉結,宋昭寧挑眉,依言挨得更近了些。

她講電話的時候在吸煙區點過一支煙的時間。幾乎密閉的空間魚龍混雜,什麽味道都有,聞也卻只能聞到她手腕點過的香水味,順着很淡的煙草融到他一深一淺的呼吸。

9:54:59.

這是特別為聞希綻放的煙火。

如果他在這一刻回頭,記憶會把他拉回很多年前、月亮很淡的夜晚。

小宋昭寧過暑假的莊園占地千尺,從山腳行車到門口,需要二十一個閘口和三十五分鐘。這段時間,她通常會做一些複雜的腦力訓練,比如MENSA的思考題。

小聞希沒有她那麽聰明,他只是雙手攀着半降的車窗,眼巴巴地看着路過的天堂鳥、玫瑰園、闊葉梧桐、白鈴蘭,還有無數他叫不上名字也認不出種類的珍貴花卉。

然後他看到互相交頸的火烈鳥,悠哉拖尾散步的藍孔雀——

他看得幾乎晃眼,還好顧正清臨下車時小小地提醒了他:等會兒見了宋昭寧姐姐,要祝她生日快樂。

那晚是宋昭寧的生日。

他被顧正清牽着進了大廳,每個人都沒見過,每個人都只在電影裏見過。他們微笑,寒暄,暧昧而心照不宣地從他身上轉開目光。

他擡起頭,水晶吊燈映着單瓶價格18.8萬的香槟,然而醒酒的透明杯是幾十萬的藏品。

這是另一個世界。

她也屬于另一個世界。

小宋昭寧很有主見,五歲開始用英文對宋微說媽媽請你尊重我,進我房間可以先敲門?過生日不要穿裙子,很麻煩;不要做造型,很浪費時間;不要戴皇冠!她尖叫着狠狠拍開裝着古董珠寶的靛藍鵝絨展示盒,小旋風似地推門逃跑。

跑快點,再快一點,要到西翼的閣樓,要架起自己的天文望遠鏡,她寧願看一晚上的星星,也不要和那群人進行消耗生命的社交。

她跑得那麽快。

紅色的裙擺蓬松着、蕩漾着、輕快着、像一團夜裏燃燒的明火。

一簇一簇的煙火在夜空炸開、盛放,在最高處明亮,在墜落時灰暗,橘綠的、橙黃的、玫粉的、寶藍的,像鑽石一樣移不開眼的輝光。

雨後濕潤的空氣瞬間充盈淡淡的硫磺味,不怎麽好聞。

而她不管不顧地往前跑,不回頭。

跑得那麽快,跑得丢了圓頭小皮鞋。

哥哥聞也被迫追上去,因為撿起水晶鞋的緣故慢了幾步。

“別跟丢了,聞也。”

她回過頭,漂亮的眼眸蓄着明豔煙火,聞也愣了一下。

別跟丢了。

她是揮灑普羅旺斯火種的人,她是踽踽獨行的世界裏,最渺小也最偉大的造夢家。

聞也沒有看這場混雜了無數人“怎麽放煙火?!”、“不是10點鐘嗎怎麽還提前了?”、“出錯了?不能吧”的煙火,五顏六色的光線轉瞬即逝,他輕輕轉過眸光,下颌因為某些不明所以的原因略微收緊。

宋昭寧側過頭。

半空中,目光微妙地相撞。

宋昭寧臉上有旖旎暧昧的痕跡,霓色的光,恩賜般地親吻着她。

形狀優美的唇形微微開合,她說了什麽?可能什麽也沒說,因為她抿住唇角,克制地眨了眨眼。

送給聞希,

也送給你。

她這樣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