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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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境在本月的20號開業大吉。

懷願在劇組來不了,宋昭寧沒讓周筠月打擾她。

周筠月以懷願的名義差人送了禮物,是兩瓶年份珍貴的波爾多,這個日常出門不超四位數的節儉風女明星竟然舍得拿出自己一半片酬做禮物。

宋愈和宋思窈逮着那據說一步幾十萬美金的混血model來了。

郁理為人大方,禮物是她高奢線代言的女表,全球限量款,有價而無市。

順帶着連郁理的男朋友也來了,uranus的賽車手周敬航,剃了個看起來非常不好惹的寸頭,郁理靠在他懷裏,橫過一只纖長細白的手,懶懶散散地捏過他撚成扇形的牌面,随意丢了一張。

宋愈立刻笑納:“多謝嫂子,賬從我哥那兒走。”

郁理揚一揚冷豔的臉,唇邊噙着乖張的笑:“廢話。”

初弦和溫彌不喜歡熱鬧,因此特地避開了沸反盈天的人潮。

兩個年輕女孩子坐在隔音一流的雅座,柔和光影如流水般緩緩淌過,照着初弦雪白恬靜的笑顏。

宋昭寧進去陪她們說了一會兒話,溫彌雙手撐着打通三層的中空垂直玻璃魚缸,魟魚像個沒有牙齒的老太太,貼着溫彌掌尖自由擺尾游曳,海藍色的光影安靜搖晃。

整個包間的光影美學經過大師設計,如同置身波光粼粼的海底。

溫彌靜了一息,柔聲笑道:“美到近乎失語。昭寧好有想法。”

“昭寧一直都很有想法。”初弦彎着眼尾附和:“我們才從藝術館回來。彌彌知道藝術館是你的設計,好驚訝。”

宋昭寧笑笑,給她們的飲品是特調的海洋幽夢,只有3%的酒精含量,輕易醉不了人。

“中空水族館倒不是我的想法。”宋昭寧靠着小羊皮的單人沙發,後頸微微地陷入柔軟,她輕晃酒杯,溫聲笑道:“為了造這個水族箱,我延後了快半年,前期的宣發費用泥牛入海,連聲叮铛響都聽不見。後期請團隊設計、以及相關部門的許可,林林總總又是一大筆花費。”

她微一沉吟,唇角上揚:“我大概需要經營個273年,才不至于太虧本。”

初弦明白這是玩笑話。

她剛剛翻過電子菜單,最貴的一杯特調酒水不超三位數。就算夜夜衣香鬓影,她也得虧空到下個世紀。

南城新晉的隐形小富婆眨眨眼,輕聲問:“寧寧,要不……我入股?”

宋昭寧失笑:“我是沒意見,那麽賀總?”

“他不管我這麽多。”

初弦歪着腦袋,依舊是不施粉黛的一張小臉,燈光氤氲下泛起溫玉般瑩潤柔和的質地。

“我自己有點小存款。掙錢了算我們的,虧了算他的。”

“我們的”三個字說得又快又輕,含着一縷狡黠笑意,泠泠悅耳,很動聽。

宋昭寧更笑:“沒問題,如果你願意,我會讓我的律師跟你對接。只是先說好了,如果你因此常來護城,賀總可不能怪我。”

初弦笑倒在溫彌懷裏。她玉骨似的手指戳戳溫彌,無名指的婚戒閃閃發亮。

溫彌性格和初弦相似,都是純稚真善的人。

家世都不怎麽顯赫,偏偏又被極富極貴的公子哥看上。沈家那位也算是吃盡苦頭,聽說又是家法又是下放,權力被收到幾近于無,便是如此,也不肯改口要娶她。

宋昭寧陪着坐了一會兒,扶着酒杯起身:“你們慢慢坐,要回去了聯系嘉嘉,我讓她安排車送你們。”

溫彌目送她:“你今晚那麽忙,不用擔心我們,我們就住在和頌,過天橋就到。”

和頌是頌域旗下的酒店,今夜從外地捧場的好友幾乎全入住和頌,宋昭寧點頭,關門時落下一句“have a nice day”。

沿着環形镂空長階下到一樓,郁理的運氣好到見鬼,一家贏三家,宋愈新漂染的小白毛恹巴巴地垂在眼前,宋昭寧玩味兒地看了一會兒,連跪三局後已經輸掉了一臺超跑。

宋昭寧真心實意:“好爛的手氣。別碰我,我不想被傳染。”

宋愈悲憤無能狂怒:“姐你怎麽也這樣對我!”

繞着北美胡桃木的方桌走了一遭,幾人牌面納入眼底,宋昭寧抿了下宋斂托人送來的波爾多紅酒,年份非常老,就算拍賣行也要百來萬的起價。

“盈詞呢?”

宋思窈點向某個方向:“被人拉走了。”

宋昭寧霎時皺眉:“怎麽回事?誰帶走她?我現在叫保安。”

“別着急,是聞昱。那小子從港城追到護城,一心一意自帶家産入贅宋家。”

“……”宋昭寧無語一瞬:“怎麽那麽多姓聞的?”

宋思窈聽着她後半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反問,惑然挑眉:“怎麽?你喜歡的人也姓聞……”她瞬間色變,咬住了唇,生硬地轉開話題。

同為宋家人,就算近年來的走動不算頻繁,到底是血親姐妹。宋思窈當然見過顧正清帶來的那倆小拖油瓶。

宋昭寧将她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她氣息含笑,将riddle專線送來的紅酒杯擱在桌角,擡腕掃了眼時間。

宋思窈握住她手腕:“昭寧,我們找個地方說話。”

“那是意大利首位華人首席,你知道他一場票價要多少?有錢買不到,你聽不聽?”

宋思窈哪會被她輕易地唬過去,她擺下臉色,捏着她手腕的指尖微微用力。

“我聽哥說,你最近在做催眠?為什麽?”

宋昭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淺色雙眸隐隐掠過一絲複雜和無奈:“我身邊的人已經漏得和篩子一樣?姐,當年的事情你也知道,可是這麽多年,無論是你,還是大哥,都沒有人主動和我說起。盈詞和宋愈不提了,他們年紀都小。”

她頓一頓,反問:“我沒有知道真相的權力?”

宋思窈語噎,全然想不到她會在這麽好的氣氛說如此煞風景的話,盡管她口氣一貫溫和,聽不出多少激烈之意,甚至連隐藏在語氣注腳之下的責怪都沒有。

“真相……不總是那麽動人。昭寧,你不是小孩子了……”

“正因為我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才更要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宋昭寧看着她,眼神裏有很輕、卻很刺人的失望:“姐,失去記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用一塊橡皮擦把與之有關的一切擦掉。我會反反複複地夢見那場大火,也夢見自己的死去,你告訴我,這是好的嗎?”

宋思窈啞然許久,宋昭寧抱歉地點了下頭,擦着她肩膀往偏門走。

她猛地轉頭。

這個妹妹只比自己小兩歲,從小就能自己拿主意。人人都學英法西做二外的時候,她偏不,一頭紮入冷門小語種拿了個媲美專業翻譯師的資格證。她離經叛道又墨守成規,無數次宋思窈覺得她會甩開一切擔子做自己的時候,她又能不動聲色地經營好一個龐大的家族企業。

宋昭寧接了個電話,站定的背影筆直若玉,明明和以前的每一次沒有任何不同,宋思窈心境使然,硬生生地看出了半分疲憊。

“我現在過去……你在夜色?那我順路去接你。夜色怎麽還沒有關門大吉?楊老板可以換一條賽道了。”

聞也換下侍應生黑色燕尾服,內搭的襯衫是很多年前顧正清買的。不記得價格,但面料很好,這些年來他一直精心熨燙保存,今天也是巧合從衣櫃中翻出來。

他工整地挽起袖口,貼着話筒輕聲笑道:“你沒關系嗎?今晚是迷境的開業。”

“迷境開業不用你提醒我。等着,我現在開車。”

宋昭寧的聲音完全消失在轉瞬關閉的門後,也消失在二樓看臺的眼裏。

莊郡誼低頭瘋狂打字,一秒鐘運指如飛,一連串求救的話擠在對話框,她深吸一口氣,剛要視死如歸地敲下發送鍵,不料顧馥瞳豁然起身,緊緊攥着桌角的手指繃出青白指節。

“你把剛剛的話,再跟我說一遍?”她咬着字音,雙眼盯着那扇隐蔽在人潮之中的偏門。

莊郡誼頭疼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半晌,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顧馥瞳将桌子上的冰島日落一飲而盡,眼神恨恨地轉頭,盯着莊郡誼問:“席越——你哥,他知道這件事情嗎?”

莊郡誼叫苦不疊,心想你們幾個人搞什麽愛情play能不能不要帶上我這麽個無辜路人甲,我只是想來迷境喝杯酒順便聽一聽華人之光的小提琴首席,不想被卷入你愛他他愛她她愛他的渾水!

“我哥知道。”

莊郡誼無奈:“雖然是商業聯姻,但我總覺得,我哥對宋昭寧是不一樣的……他們認識很早。”

“……我知道了。”顧馥瞳聲音輕若呓語,喃喃道:“我知道聞也說得那個人是誰了,我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誰了,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要跟在宋昭寧身邊。”

莊郡誼沒聽懂她在說什麽,茫然地問:“啊?他是誰?聞也嗎?”

顧馥瞳沒再多說一句,她三兩步并着臺階,匆匆地跑下一樓。莊郡誼愣了一下,心裏又是急又是惱,轉念一想,這些事情跟自己有什麽關系?管他,随便他們去好了。

她重新點了酒水和果盤,結賬時英俊帥氣的侍應生說今夜全場消費宋老板買單。護城不興小費文化,莊郡誼在港城倒是經常随手給小費,因此抽了兩三張紅的,疊在一起卷成煙管塞到年輕男孩子的手心,暧昧促狹地笑:“買你三十分鐘夠不夠?陪我喝杯酒吧。”

紙醉金迷的夜空,目之所及的遙江波光粼粼,金碧輝煌的仿古游船攪動風平浪靜的漣漪,岸上的游人在拍照,江面的游人也在拍照,彼此蔚然成景。

顧馥瞳追得很急,夜風吹亂精心挽起來的長發,她喘勻氣,站定腳步,嗓音卻顯得二分啞:“昭寧姐!”

話音出口便是一怔,她原本想氣勢十足地喊宋小姐或宋總,總之先把身份對立到泾渭分明,沒想到一出口,竟然是從前喚了多次的舊稱呼。

小姑娘登時咬住下唇,她的聲音裏帶一點點護城特有的軟糯聲線,很甜,像綿軟的八寶糖化開的最後一口糖陷,聲音卻在她回頭時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那個時候,在費伯伯家裏,你勸我的話,我還記得。”

她手指扶着金屬門框,牆頂投落的頂燈照出她皮骨緊致勻稱的小臉,她咬得下唇發白,聲音卻有着孤注一擲的力量:“昭寧姐,我想問一問你,這是你的真心,還是你的私心?”

宋昭寧被違規亂停的路虎絆住了腳,她給車主打電話,對方不接。

沒辦法,她讓助理開另一臺車過來,就這麽兩三分鐘,她指尖的女士細煙才燃了一半。

“我的真心話。”

盡管宋昭寧不明白她為什麽忽然追出來,但聯想到顧馥瞳這段時日對聞也的窮追不舍和那晚石破天驚的告白,她唇邊的笑意斂去,往前走兩步,顧馥瞳卻像躲避什麽洪水猛獸似的後退幾步,她停住,無奈地偏了下頭。

顧馥瞳錯眼不眨地看着她,流光溢彩的眼底壓着嘲弄:“所以,你喜歡聞也?也是因為他,你和席越反目,我說的對不對?”

宋昭寧眉心微皺:“馥瞳,不要用質問的口氣和我說話,我并不欠你什麽。”

一束筆直車燈切破雪亮夜色,直直地映入顧馥瞳瞬間陰沉的臉色,她定了定心神,站直身,一字一頓地問:“你不欠我?你有婚約在身,還搞包養這種醜事,你以為大家都看着你身份就不敢說嗎?他們不敢,我敢!”

顧馥瞳冷笑起來:“都說你是‘護城的人盡皆知’,其實消息瞞得也很好,我不就不知道嗎?我要早知道,我根本不會讓聞也接近你。”

她咬着牙,不自量力地威脅:“門口還有媒體吧?他們知道嗎?如果我把消息賣出去,你會怎麽樣?你還擡得起臉?”

宋昭寧神色淡然:“我不害怕任何。包括你所說的一切。”

邁凱倫的車燈熄滅,司機畢恭畢敬地把鑰匙遞到宋昭寧手上。她垂着眸,不知思索什麽,或許她只是想說,沒必要開這麽高調張揚的車,普通一點就好。

這地界是護城的經濟命脈,多少摩天大樓林立,多少辦公室燈火通明,多少夢想在這裏死去又重生。

宋昭寧看着高聳入雲的宋氏大樓,她很多時候站在頂層往下看時,原來人比蝼蟻還不如。

車是看不清的,縱橫交錯的主幹道光輝閃耀,但俯瞰下去,只覺得是一團又一團迷醉的光霧。

宋昭寧不想講太重的話,但她的夢——确實需要被點破了。

“你開AirPods,我給你傳個東西。”

顧馥瞳卻不退讓:“你有我的微信,你可以發我的微信。”

宋昭寧看她近乎視死如歸的臉色,嘆笑一聲,回答她之前的問題:“馥瞳,你之所以不知道,不是因為還不夠‘人盡皆知’,而是因為,你和我,并不是一個世界。”

話真狠,小姑娘一顆心被刺激得鮮血淋淋,她捏着手機的手指鈍痛,掌心一陣發麻,後知後覺,那是新消息進來了。

她瞪着她,神色緊繃而受傷。

因為開業,宋昭寧今天做過造型。

吊帶長裙搭同色系深V白色西裝,她頭發天生濃密,慵懶地用一枚素色玉釵挽住。

通身沒有任何首飾,唯獨手腕佩戴一塊雙追針,古董表了,年齡比宋老爺子還大。

受邀參加的媒體只有一家,鏡頭對着她的笑容和手表不住閃光。

她真美。

說着那麽冷漠刺骨的話,偏還帶着商務性的、禮貌而周全的笑容。

“顧小姐,感情如果分先來後到,那麽,我至少在十年前,就已經認識他了。”

她抱歉地點了點頭:“最後一句,馥瞳,這個世界,不全是你所看見的那樣。有陽光的地方必然會迎來黑暗的滋長,誰都比我有資格告訴你這個道理。”

顧馥瞳看着她遠去背影,許久,她垂下眸,睫尖輕晃。

手指顫抖地點開微信,但是擠到眼底的卻不是宋昭寧的私人聯絡頭像。

她呆怔地看着對方發過來的數十張照片,半分鐘後,神情如遭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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