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約會
約會
迷境和夜色隔得不遠,聞也是走過來的。
露天停車坪的裝潢也很有格調,如出一轍的幾何圖形燈光,亮度很低,不夠看清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但暧昧感拿捏得恰到好處。
空氣中沉浮着紙醉金迷的香氣,那是用金錢堆砌起來、人類本能追逐的、最純粹的快樂。
他記得宋昭寧的車牌號,但看着被堵得嚴嚴實實的百萬豪車,旋即失策又失笑。
拉下口罩一角,剛想在這幫吞雲吐霧打卡拍照的潮男網紅中找一處相對安靜點的地方打電話,不料有人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聞也手指一勾,又把黑色口罩別了回去。
“你看着好眼熟。”
對方審視地眯起眼睛,帶着點兒探究的意味:“你是不是那個……就最近特別火的古裝劇男二號?”
聞也搖頭,抱歉地彎了彎眼睛,與他擦肩而過。
擁有百萬粉絲的網紅走過來搭着男人肩膀,她看着聞也背影,說:“戴着口罩看不出長相,但身材好,他好高,186?188?感覺差不多了,可以挖過來培養,如果下半張臉不能看,沒關系,把口罩焊死在他臉上。”
和她一起來的攝影師吐了口白色煙圈,笑說:“人家缺錢?那件襯衫,嚯,珍藏款,價格不貴,但設計師已經去世。這是他去世前最後一件設計。他就當散步的衣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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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也在跨海大橋等到宋昭寧。
當那輛嚣張至極的邁凱倫停到面前,他忍了忍,沒忍住,笑道:“直到今天,我才有了一點,你真的是大小姐的覺悟。”
宋昭寧單手搭着方向盤,中控臺丢着暗金色煙盒和打火機,她不以為意地揚眉:“是什麽給了你錯覺?我和你吃的那幾頓飯,還是一起睡過的海邊酒店?”
“都有。”聞也躬身坐上副駕,扣安全帶的時候手指停了一下,轉頭問:“我來開?”
這裏不能停車,邁凱倫打着雙閃,礙于這輛車和車牌號的價格,許多車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無視。
宋昭寧和他交換了位置,她對開車沒有興致,拿過手機拉黑顧馥瞳,同時點起一支煙。
她伸手碰了側邊的幾個開關,車頂向上拱起,混雜着潮冷雨霧的夜風吹過指尖,她微微曲張了下手指,伸回手時發現煙沒有完全點燃,已經熄滅了。
聞也拐上跨海大橋,目光瞥過,淡聲:“少抽點煙。”
纖細煙管折斷在掌心,她輕笑:“你知道什麽人才能管我?我家裏人。”、
聞也抿了抿唇。
她在手機上跟宋思窈說自己有事先離開,宋思窈立刻連發幾十個鮮紅問號精神污染:“今晚你酒吧開業,你就一個人翹班溜了?那我重金挖過來的男模給誰看??????”
宋昭寧摁住語音,聲息含笑:“留着你欣賞吧,不然給宋愈也行。他這些年身邊都沒個動靜,不要冷不丁彎了。”
宋思窈:“你還敢開玩笑!等下讓宋愈把你最珍愛的拉菲全部去做熱紅酒!你現在擱哪兒呢?”
“信號不好,不說了。”
“?”宋思窈勃然震怒:“身為你姐都不配你找一個好一點的借口是吧!”
語音外放,沒避着聞也。
聞也知道今天是她名下酒吧的開業日,不禁用餘光多看了她一眼,低聲問:“你的酒吧……沒關系?”
宋昭寧和唐悅嘉碰了個電話,那邊簡短地說了說迷境盛況,并附以真情實感的疑惑:“昭昭姐你在哪兒啊?”
“我還有事。”宋昭寧言簡意赅:“你幫我看着場子,別讓人鬧事。”
“明白!”唐悅嘉參與了大部分迷境二次裝修的過程,語氣頗與有榮焉。
挂了電話,切換靜音,宋昭寧舒展線條優美的手臂,手機輕盈地抛上後座,聲線慵懶:“有什麽關系,少一個老板,影響不了什麽。”
聞也目光掃過她淺淺笑意的唇形:“我聽說今夜全場酒水免單?”
“你消息不靈通?”宋昭寧感受着護城柔軟寧和的夜風,她轉過臉,原本就是基因偏愛的五官,稍一化妝,明豔不可方物,唇角點着的笑亦是如晚風般多情:“開業七天,酒水全免。”
聞也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緊了一下。
“玩票性質?”
“不算,”她答:“認真經營,到底浪費了那麽多時間。”
原來是浪費了那麽多的時間,而不是浪費了那麽多的金錢。
“酒吧而已,算不得什麽。宋愈心情不好就獎勵自己一輛灣流公務機,上一架1.2億美金。後來又迷上了超級游艇和直升飛機。他哥是個吸血鬼,他自己是個貔貅。”
話音便沒了聲息。
她轉動着柔皙皓腕的古董表,眸色如遠山空煙,純粹淨淡。
聞也的聲音後知後覺地續上來:“心情不好就是上億買單,那麽心情好呢?”
宋昭寧笑了笑,瘦薄幹淨的手指屈起來,若有若無地碰了下聞也抿得側臉線條冷硬的唇角。
“心情好——見鬼,我怎麽會知道?他從小在國外念書,一年到頭和我也見不上兩次面。”
宋昭寧舒展手指,修剪齊整的甲蓋輕輕貼着他唇角,揚起笑弧:“我不關心他,反倒是你,心情不好?”
聞也讓了一下她的手,極端冷淡的香氛卻追上來,他喉結滾動,聲音有種很克制的距離感:“沒有。托你的福,我提前下班了。”
“我不配你找一個好一點的借口?”她用宋思窈的話堵他。
聞也果然癱了下表情:“我說實話。”
她歪着頭,若有所思地注視兩秒,收回目光時漫不經心道:“其實你和小愈同一年,你比他好很多。”
聞也皺眉。
拿他和誰比?宋愈?那位可是正兒八經的豪門二少爺,這輩子就算買幾千架幾萬架灣流都能買到下輩子,有什麽可比性。
宋昭寧搭着小巧下颚,依舊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聞也錯把油門當剎車。
于是宋昭寧的上一句“左轉”完美錯過,邁凱倫只能多繞一個圈。
“什麽叫做我和宋愈同一年?”
宋昭寧莞爾:“都比我小,都是我弟弟。”
“不是,我……你……”聞也氣結:“我怎麽就是你弟弟?”
問出口時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個多麽危險的問題,但宋昭寧鋪墊許久的話術滴水不漏,她從容自得地接上:“不是弟弟也行啊。”
她笑起來,隔着一層護城多情的雨,眼裏只看着他:“你想成為別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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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圈好大。
繞了足有四十分鐘。
他空茫地看了多久,宋昭寧便安靜了多久。
這種沉默讓他感知到某種很別扭的善意,別扭是因為他,而不是她。
護城的市花是西府海棠。
好金貴、好名貴、好嬌貴,正如這座城市和她一樣。
道路兩側的花枝林立香氣濃郁,海棠在五顏六色的燈光矯飾下,依舊不落下風地綻放着。
“你究竟要去哪?”
宋昭寧回神,纖細手指點着煙管,輕輕別了兩下,跌落一截筆直煙灰。她哂慢地笑:“我當你打算開到天荒地老。”
聞也沉默一瞬,順着車道進入護南三路,他雙手扶着方向盤,一輛性能驅動青史留名的邁凱倫開得像老大爺的牛車。
她只是随口說的玩笑話,聞也的油門和心跳卻直逼一百八十邁。
宋昭寧抿斷了煙,攏在手心裏擲下小巧淩空的置物盒,她吩咐:“下個路口右拐,往護城氣象站。”
護城氣象站?
宋昭寧對路況的熟稔程度令他暗暗吃驚,在走錯路繞圈子還沒導航的情況下,她竟然能将他帶回正确的道路。
露天停車位稀稀拉拉地停着幾輛車,嚴絲合縫地蓋着銀色防塵布,看不清車型和車牌,但從落滿了金黃枯葉的車頭來看,約莫很久沒人擺弄過了。
聞也推門下門,鞋底踩上實地時多此一舉地問了句:“你經常來?”
出乎預料,她說不是。
宋昭寧從坤包裏拿出一串鑰匙……
真是一串,一個環形鑰匙扣別着十數把樣式各異的鑰匙,她翻兩下握住其中一枚黃銅鑰匙,彎下身去探鎖孔。
氣象站擱置許久,各個邊角落灰,她手指揩一道,指腹蹭開一層薄薄的灰。
聞也站在她身側,眼神輕輕一動,半空中伸手撥過她垂落頸側的長發,輕聲問:“我以為會是電子鎖?”
宋昭寧耐心地轉動鑰匙,聽見夜風中一聲細微動靜,她直起身,聞也順勢松了手,長發下墜時蕩開缱绻弧度。
“過去是。”
她把鑰匙交到了聞也手中:“五年前遷了新地址以後,漸漸荒廢了。”
“新地址在哪?”
“我不清楚。”
她掌心推開大門,因為老化和長時間不保養造成的阻力很生硬,宋昭寧稍微用了力氣,堪堪空了半人擠身的位置。
聞也低聲:“我來。”
随着刺耳尖銳的拖拉聲,宋昭寧亮出手機電筒,在牆角處找到總閘開關,輕松地推了上去。
白熾光強勢霸道地充盈每一寸角落,室內所有機械布滿厚重鉛灰,她擡手抵着鼻息,無聲無息地挨過最初進入密閉環境常有的悶窒感。
要緊的器具都搬走了,現在留下的要麽是被時代淘汰的舊物,要麽是有了更好更先進的替代品,但桌面上經年累月的痕跡,深而刻骨地提醒這裏曾經也有過人氣。
“你為什麽會有鑰匙?”
宋昭寧單肩倚着牆壁,斜着煙盒敲出一支筆直煙管,她低頭咬上,含混地笑了一聲:“你的後知後覺有時候真令我驚嘆。”
聞也走過來,并指截下她的煙,撚在手心裏折成兩半。
宋昭寧納悶地挑眉,倒也沒說什麽,手指把玩着銀質打火機,歪了下頭:“我把這裏買下來了。”
“這不是國資企業?”聞也皺眉:“而且你買氣象站做什麽?”
“刷新以及加強你對我有錢無腦的刻板印象。”
宋昭寧輕佻地笑:“不是國資。一個小小的民營,當年我爺爺有注資,現在的氣象站才是國資。”
聞也擡手撐了下額角,從他的表情來看,大概是有些忍俊不禁的意思。
“至于我為什麽買……”
她直身,稍擡下颌示意他跟上來,漫不經心的語氣:“或許我的內心藏着一個想當觀星學家的夢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