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次日。
用過早飯,蘇梅又到賈敏處坐了一會兒,替喬安在先生那裏告了假,便帶着下人坐上馬車往城外去了。
黛玉疑惑道:“娘,姨媽和安哥兒突然回老家去做什麽?”
賈敏搖搖頭,道:“你姨媽昨兒只說老家有事,須得她今日回去料理,可她并沒有說也要帶着安哥兒去。”
賈敏細想了想,近來蘇梅除了醫館忙些,并無異樣啊。
“是什麽事啊?”黛玉托着下巴,想了想道,“娘,姨媽沒有帶咱們家裏的人。”
今日蘇梅出門帶的下人,都是她從喬家帶來的,到林家後賈敏指派過去伺候的都被她留在了林家。
賈敏忽然有些不安,她知道喬家祖父早逝,僅有喬楊一子,喬楊又生喬安,這父子二人都沒有兄弟,再往上數,她就不曉得了。
喬家的老家族人……賈敏想到京城裏頭大族人家那些事,心頭一跳。
賈敏當即叫了管事媳婦進門,令她去叫幾個小厮悄悄跟着蘇大夫,別讓蘇大夫被人欺負了。
蘇梅并不知道賈敏的安排,她先回家叫上看屋子的兩個男仆,又去了醫館一趟交代了徒弟幾句話,看着周月離開醫館,她才帶着人往姚家村去。
喬家當年是逃荒來的姚家村,在此地紮根了一百多年,也繁衍了許多人口,雖比不得本村姓姚的,但因為喬家出了本村百年來唯一一個舉人老爺,前些年在村裏也是說得上話的,不過随着喬安祖父的早逝,喬家再沒能出有個出息的後輩,漸漸的又被姚家人壓了下去。
兩輛馬車停在了村西,喬家族人都住在這一片,外頭早有兩個年輕兄弟被族長派來等在此處。
蘇梅扶着百合的手下了車,兩兄弟中的老大才想開口說話,卻見蘇梅從馬車裏抱出來一個白胖可愛的男孩兒。
“你……”老大哽了一下,“嬸子,今兒這事可不好讓孩子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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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好了?”蘇梅淡淡看過去,“不是你們說的麽,喬楊留下的田地鋪子院子都該是喬安的,既是他的東西,他自然該聽着。”
老大看了眼那肉嘟嘟的小孩兒,嘲諷道:“行,嬸子這個給人當娘的都不怕髒了孩子耳朵,我們還怕什麽。”
喬安扭頭看向說話的人,他記得這個人是誰,喬安應該叫他堂哥,過年的時候他們回村,這個堂哥對着他們還是滿臉堆笑呢,與現在這副嘴臉天差地別。
說起來,喬楊尚在世時,也是喬家最有出息的子孫了。他雖不如他的父親有功名,但經營家業的本事卻比他父親強,只是他與他父親命數相同,都是而立不過幾年便早逝了。
喬安直白地開口問道:“你們要欺負我娘嗎?”
老二一瞪眼:“小孩兒胡說八道什麽!”
喬安又看向他:“不是要欺負我娘,怎麽害怕我聽見?”
老二沒想到自己被一個孩子難住了,忙看向他哥,老大沒好氣地拍了他後腦勺一巴掌,裂開嘴向喬安笑道:“安兄弟小,不懂事,凡事自有族長和族老們為你做主。”
這就是喬安說什麽話都不算數的意思了,這次喬安沒再搭理他,扭頭抱住了母親的脖頸。
老大冷笑一聲,沒再說話,只是在心裏暗罵蘇梅奸詐,連自己親兒子都利用,這婆娘可夠狠心的!
蘇梅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對于喬家五房這個不成器的老大在想什麽,她一眼就看穿了,不過蘇梅懶得理會他,她要應付的是喬家族長。
喬家族長是個兩鬓斑白的老翁,一雙眼睛已經渾濁不堪,直愣愣看向人的時候,年歲小的孩子都會被他吓哭。
喬安上次見他的時候也覺得害怕,只縮在父親懷裏不肯露頭。
但這次不一樣了,喬安握着拳頭給自己打氣,終于在母親将自己放下時,擡頭看向了喬家族長。
喬族長見蘇梅帶了喬安來,也是吃了一驚,但他畢竟活了這些年,不像小輩那樣沉不住氣,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扶着拐杖咳一聲。
屋裏除了喬家族長,還有幾個族老也在,都是胡子頭發都白了的,剩下中年青年的那些人盡是他們的兒孫,此時這些人坐滿了一間屋子。
蘇梅掃了一眼,發現他們并沒有給自己留一個坐的位子,她不屑地笑了笑,指着一個晚輩吩咐道:“去,給我搬把椅子過來。”
那人一愣,忙看向自己的祖父。
那族老冷哼道:“整日抛頭露面的,就是沒有規矩,當着族中長輩,也有你說話的份。”
蘇梅道:“四叔說得對,明兒知府太太還請我去給她診脈,我一定把您的話轉告給她。”
喬四叔一噎,自己家族裏頭的事關起門來想怎麽辦,天皇老子都沒理管,但涉及到惹不起的官太太們,誰心裏都不會不害怕。
喬五叔見老四不中用,看都不看蘇梅,只道:“侄媳婦也別拿貴人吓唬我們,人家是多尊貴的人,咱們這種人算什麽東西,你又怎麽着,一個大夫罷了,難道天底下只你一個大夫,人家就非你不可了不成?”
有了這個話,喬四叔又有了底氣:“沒錯,口口聲聲說知府太太,你怎麽不把知府太太請過來?”
喬族長砸了砸拐杖,将喬四叔的話蓋了過去。
聽到這裏,連年紀最小的喬安都察覺到了一件事,這位喬四叔的腦子,大約不太好使。
……這樣的人都能做族老啊,喬安只覺得一言難盡,他并不知道族老不看腦子,只看輩分。
蘇梅只笑一笑,道:“五叔說得是,我算個什麽東西,值得貴人為我操心費神。”
這種宗族裏頭的事,就算鬧到公堂上,官老爺也只會和稀泥罷了。蘇梅整日在外頭奔波,自然十分清楚,不然她也不必到這裏來了。
喬五叔聽了這話,倒轉過頭來看人了,只見蘇梅眉目平靜,眼神淡然,似乎對今日他們要說的事已經成竹在胸了。
喬五叔心裏一突,難道出了什麽差錯不成?
想到他跟族長見過的那位管事,他不由看向族長,不是說林老爺衙門裏頭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功夫管這孤兒寡母嗎?
喬族長松垮的眼皮似乎擡了擡,他捂着嘴又咳了一聲,只這一聲,喬五叔心裏又安定下來。
他們也不是傻子,只會聽那個管事的幾句話,自從有了從蘇梅手裏搶過喬安和喬楊家業的打算,他們私底下盤算了許多次。
縱然林老爺有再大的本事,他也姓林,想管喬家的事,他不占理!
喬安沒了爹,一個小子跟着守寡的娘養在別人家裏像什麽樣子,就該由族裏頭養着!就算鬧到縣老爺的公堂上,宗族裏頭這些事他們也懶得管,只會說兩句話就讓他們回來自行處理,他們這些活了幾十年的老頭子,這種事可沒少見過。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林老爺那麽大一個官兒,敢為了蘇梅一個寡婦同喬氏一族鬧起來,那他的名聲可就要爛掉了!
想到這裏,喬五叔不由得意洋洋,他可知道,這些酸不拉幾的讀書人官老爺,一個個都把名聲看的比天比命重!隔壁村那個王秀才不就因為一句閑話上吊自殺了,還說什麽以死明志,蠢東西!
喬五叔自以為勝券在握,清了清嗓子,吩咐他孫子:“去給你嬸子搬個椅子過來,她還抱着孩子呢。”
“唉。”喬五叔看向站在母親腿邊的喬安,擦了擦眼睛,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瞧瞧,這才多大的孩子啊,你娘可真夠狠心的,從城裏頭趕回來得兩個時辰,不知道多早就叫你起身了。”
喬安脆生生道:“五爺爺,我四歲了,過年的時候我跟我爹我娘回來,您問過我爹,才四個多月,您就忘了嗎?”
喬五叔沒想到這麽小一個孩子口齒已經這般伶俐了,喉嚨裏預備的那些話不是回他的,倒一時頓住了。
他說這些話無非是想揪一個蘇梅的短處,證明她養不好孩子,至于在喬安面前挑撥的意思也不是沒有,但他不指望這孩子能聽懂多少,況且這些事往後有的是功夫做,不必急在一時。
也不必喬五叔開口,喬安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忘記了,五爺爺您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也是有的。您肯定也忘了,我娘早早就把我叫起來,是因為族長還有各位爺爺非得要她今日過來,不然我就不用起那麽早,也不用坐颠簸的馬車趕路了。”
喬五叔臉色一黑,這叫什麽話!狠心的不是他娘,還是他們這些人了?
喬五叔一眼瞪過去,道:“蘇氏,這些話必定是你教安哥兒說的,教着孩子跟家裏離心,好由着你擺弄,果然是蛇蠍心腸!”
喬五叔可不信一個四歲的孩子能一口氣說這些話,也不信他能縷清前後的事情因果。
蘇梅此時已經坐下,她彎腰将喬安抱到膝上坐下,淡淡道:“五叔何出此言,安兒說的難道不都是實話嗎?”
喬安無辜的大眼睛看過去,道:“我娘只教我不許說謊騙人,五爺爺,我有哪一句話說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