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林玫走後,我回了一趟辦公室。
由于整個寒假都沒人打掃過,辦公室裏到處都落滿了灰塵。我把椅墊翻了個面,湊合着坐下來,掏出手機,想認真看看前些天季捷在微信上發給我的那些文檔裏都寫了些什麽。
可惜的是,很多文檔不是已經過期,就是被清理掉了,只有最後一個還可以打開閱讀,我點開之後,發現那裏面只寫了一個比較長的句子:
洛霞,如果有一天,我化作一片黃葉,飄落在你的窗前,你願意把它拾起,輕輕夾進書裏,當成一枚書簽嗎?
我呆呆地坐着,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覺得自己的手指在緊緊捏着手機。
季捷寫的那句話不斷撞擊着我的大腦,那麽固執,那麽柔軟,那麽傷感,是需要我去背負的苦難,也是對我的救贖。
有水滴濺落在手機屏幕上,折射出極其細小的彩虹的顏色。
我流淚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個文件的發送日期,是在除夕前一天。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隔壁的郭梓涵出現在門邊。
“洛霞,樓裏就剩下我倆了,我要回家了,你還不走嗎?”
“走,馬上就走,”我揉揉眼睛,悄悄抹去淚水,“我來辦公室想找點兒東西,可是這裏灰太大了,弄得我都迷眼睛了。”
“可不,”郭梓涵笑道,“你要是不急等着用,就先別找了,等明天學生返校了,叫幾個同學過來幫着打掃一下。”
“也對。”我站起身,跟郭梓涵一起往外走。
“你去哪兒?要不要我搭你一程?”郭梓涵指指自己停在樓前的車。
Advertisement
“不,謝謝,我要去公寓找于悅。”我仔細看了看那輛寶藍色的雪佛蘭轎車,斜十字的金色車标據說代表着愛情與事業全都順利。
“買新車啦?挺漂亮的。”我笑着向她揮手道別,覺得她的性格比剛來時開朗了很多。
于悅不在公寓。
我自己用鑰匙打開門,整潔的房間裏散發着一股花露水的淡淡香味兒。譚碧波手繪的那只泡菜壇子優雅地臨窗而立,色彩斑斓而柔和。我輕輕揭開蓋子看了一下,壇子裏面是空的,看來于悅已經趕在春節回家之前把漬的那些酸菜都吃掉了。
正在這時,筱靜給我打來電話。
“洛霞,剛才開完會的時候我本想找你來着,可是看見你一直站在路邊跟別人說話,我就先走了。”
“怎麽,有事啊?”我問。
“是有點兒事。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最近季捷出了什麽狀況。大約從過春節的時候開始吧,我怎麽打他的電話都找不到他。剛開始電話還通,但是沒人接,後來幹脆就關機了。”
“真的嗎?這個……要不我再讓我同學,就是胖虎和小強他們,幫你問問?”我只好這樣說。
“算了,我還以為你肯定能知道呢。”她有些失望地說,“要是你也不知道,就別再麻煩你同學了,說不定季捷最近有什麽要緊事,比如出國了之類的,過幾天興許就能打通了。”
“你有什麽着急的事要找他嗎?”我問。
“沒有,我不過就是想在過年的時候問候他一下。該有的複習資料我已經都有了。”筱靜說。
和筱靜在電話裏說了再見之後,我卻忽然想到,筱靜找不到季捷,為什麽要來問我呢?還有,她在去年平安夜那天要我替她招待季捷吃飯的時候,曾經在電話裏對我說過要抓住機會,還莫名其妙地祝我好運。我當時有些摸不着頭腦,現在回想起來,卻隐隐覺得,她那時似乎在有意撮合我與季捷交往。
如果我的猜測是真的,那麽,她這樣做,究竟是出于對我的一番好意,還是僅僅順應了季捷的想法呢?
我完全想不出。
時過境遷,現在也沒有繼續想下去的必要了。
我在桌邊坐下,兩手圍攏了那只泡菜壇的蓋子,用兩根手指輕輕轉動着它。
我忽然意識到,這是季捷在餐桌上很喜歡做的一個小動作。
我是否應該調整一下心态,改變一下自己,學學于悅或者筱靜,哪怕僅僅是為了獲得一個更舒适些的人生呢?
這樣想着,我把那個蓋子重新蓋到泡菜壇子上,翻着手機通訊錄,撥通了譚碧波的號碼。
電話一直響了五六聲,才終于被接起。
即使隔着許多未知的空間,我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語調中有一絲隐藏得很好的猶疑。
“你好,哪位?”
“你好,我是洛霞。”
一陣沉默。
“我聽說你要結婚了,恭喜你。”
我的話似乎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謝謝,可是,你是聽誰說起的呢?”
“朋友呗,C市這麽小,你只是在檔案館工作,又不是在保密局。”我調侃道。
“你說的也對。”他也笑了,說,“不過,我前些日子已經調到日報社去工作了。”
“噢,那挺好的,日報社聽起來比檔案館更有意思。”我說,“你在日報社做什麽工作?”
“在周末版當編輯,如果你有興趣寫點兒什麽,歡迎你多多投稿呀。”他說。
談話的氣氛輕松了好些。
“我從前在你那裏借過一本《茶經》,已經看完了,明天寄快遞還給你,你想着收一下,好嗎?”
“好。”他遲疑了片刻才說。
“還有你手繪的那個泡菜壇子,實在是很漂亮,被我一個朋友看中,拿去家裏當擺設了,所以就沒辦法還給你了,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能有人真心喜歡它,它也算得其所哉。”譚碧波說完,忽然笑道,“洛霞,你這是怎麽啦,聽着好像有一種交代後事的意味?”
“想多了吧,”我也笑,“我其實是想多向周圍的人學習學習,也能開始新的生活。”
“這就對了嘛,”他說,“要是遇到真正喜歡的人就嫁了吧,不管怎麽說,我們也算相識一場,我真心希望你一切都好。”
“哎,對了,還有一件事得跟你說說。”
“說。”
“你還記得我幫我同事在A大學聯系的那個博士生季捷嗎?就是你說他的名字有點兒耳熟的那個,我大約已經知道你為什麽會覺得耳熟了。”
“為什麽?”
“前幾天我們幾個同學聚會,有人無意中提起,說這個季捷在N大學讀書的時候因為失戀,差點兒鬧出人命,我想這個事兒當年肯定挺轟動的,所以你才會對他的名字有印象。”
“對哈,經你這麽一提,我還真想起來了,我剛入校那年就聽說過有這麽回事兒。好像這個季捷失戀之後,心理就不平衡了,拿刀刺傷了他的前女友,噢,也可能是他前女友的新男友,具體情況我記不清了,不過據說傷得還挺重。他傷了人之後,自己也害怕了,就從學校裏逃跑了,好像是逃到了大西北,在沙漠裏差點兒餓死什麽什麽的。據說他被找回來後,差點兒就被判刑了。幸好後來他家裏人搞到了他有精神疾病的醫學證明,才只賠了些錢就沒事了。具體細節我也不怎麽知道,反正挺狗血的,當時在學校裏傳得沸沸揚揚……喂,你在聽嗎?洛霞……咦,好像沒有信號了……”
我捏着手機,再一次呆住了。
到底誰說的是真的?
是林玫,還是譚碧波?
我反反複複地想了很久,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誰。
譚碧波是李嘉楊的師弟,比他低好幾屆,兩人在N大學時交集肯定不多,彼此熟絡起來應該是到C市工作之後的事。因此,譚碧波不大可能知道季捷是林玫的表弟。他對季捷那段往事的說法雖然不一定準确,但應該比較客觀真實。
而林玫呢,模樣那麽溫婉可人的林玫,作為季捷的表姐,無論她對我說過什麽,無論我最終能否接受她的提議,她的一片用心,我都完全可以理解。
但有了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全部作品作為參照系,一想到要與季捷這樣的精神病人打交道,我的心裏真的很恐慌。
天快黑了于悅才回來,見我在她的公寓裏,很意外,也很歡喜。
“你們院工會怎麽第一天就這麽晚下班啊?”我問。
“我沒在上班,上午的會還沒開到一半兒我就溜走了,到市內看房子去了。”她神秘兮兮地說。
“什麽?”
“看房子。我相中了市內的一處樓盤,戶型、樓層和面積都挺合我的意,今天下午我已經把定金交了。”
她從手袋裏抽出一張宣傳單。
“看,就是這上面這款F戶型的,四十平米,一個人住剛剛好。”
“多少錢一平米啊?”我問。
“喏,看這兒,”于悅指指宣傳單一角的價目表,“售樓處說現在買頂樓送天臺,買一樓送院子,我買的是中間樓層,打八五折。”
我簡單心算了一下,說:“那也是不小一筆錢哪。”
“是啊,我手裏現有的錢只夠交首付。”她說,“如果我一直保持現在這個收入水平,差不多得十年才能把房貸還清。”
我看着于悅,半晌沒吭聲。
“你幹嘛這樣看着我?好像我忽然變成了房奴。”她說。
“本來就是嘛,太貴了。”我嘟哝道。
于悅一笑。
“別傻了,洛霞,正是因為太貴了,所以才要貸款買,好提前住進去。不然我剛把錢攢足,人就挂掉了,你說虧不虧啊?”
“虧。”我傻傻地說。
于悅這才注意到我有些蔫蔫的。
“你怎麽啦?哪兒不舒服嗎?”她問。
“沒事兒,”我不想掃她的興,半開玩笑地說,“第一天上班就差點兒掉進別人給我挖的坑裏,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