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此一瞬恍若隔世

此一瞬恍若隔世

如果春錦真的只是一個剛進府只一年多、被威逼的、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那大奶奶那樣一個周全厲害的人,又怎麽會将她放心地派到她的身邊來?

只怕不是家人被捏在手裏,就是春錦本身是個十分好用利調動的人。昨日她故意提起家人,春錦眼中并沒有異樣的情緒。

之後她又故意在她面前打開了大奶奶賞的財物,主動提起說要送給她一部分犒勞她。分好了之後又借口說是大奶賞的東西不好送給下人,要了回來。

那一刻的春錦眼裏不自然地翻動着的嫉恨讓她确認了春錦并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她确實是年幼,但不見得無辜。

宋四爺回到座位上坐下,随口讓林臻站起來。

林臻擡手擦了擦眼淚,像是被驚吓到,緩緩起身站了起來。

“我只是這幾日太忙,竟然不知道府裏是這樣看你的”他摸着椅子上的軟皮,對着林臻說。

林臻低着頭,胃裏一陣上湧,她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隐匿的欲望。赤~裸~裸的欲望,像一塊沒有料理過的肥肉冷不丁被塞到嘴邊。

“府裏人待清荷極好,大奶奶平時也對我多有照顧,并沒有受到什麽苛待。”林臻垂下視線,并不與坐在上方的宋四爺對視。

“你倒是個知足的。”宋四爺朗笑一聲。

“今晚也是夠操勞的,還是早些去休息吧?”見聊的差不多了,蔣初雲站起身,對宋子年說。

宋四爺也正有此意,捋着胡子起身,視線落在了林臻身上,說:“二奶奶剛來府裏不久,一個人找得到回自己院子的路嗎?”

他故意稱自己為‘二奶奶’,就是為了強調這一個身份。周圍的氣氛瞬間多了些暧昧的溫度。

林臻擡起頭,頓時覺得頭都大了,今晚唯一不順利的恐怕就是眼前這位了,她可以直接把他敲暈嗎?

蔣初雲也看了過來,善解人意地說:“清荷今晚怕是也吓到了,不如就麻煩老爺送她回去吧,替我好好安撫安撫她,也省得我擔心。”

宋四爺‘嗯’了一聲,滿意地和蔣初雲對視一眼。

林臻知道自己必須得說點什麽了,可一時又想不到什麽拒絕的理由。但是如果順他們的意思同意了下來,就更加不好辦了。

“不用麻煩司令了,我來接她回去。”門口忽然響起一道清冷熟悉的女聲。

林臻猛地回頭看去,她難道還真的是自己的守護神不成,每次都是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時候出現。

只見落日身着一身淡紫色長裙出現在門口,一雙琥珀色的眼瞳掃了一眼林臻,就轉移開,看向了主位上的宋子年。

蔣初雲皺着眉頭看過去極為不耐煩地說:“你來幹什麽!”

宋四爺表情卻有些尴尬,一手捋着胡子一邊說:“那既然蘇小姐替我那就更好了,我正好回明理堂看點資料,我最近忙得很哈哈。”

看見他的态度林臻有些驚奇,沒有想到蘇宣這個角色在宋四爺眼裏如此有分量,簡直快要到了說一不二的地步。

林臻愣在原地沒有動作,落日上前一步,拉起她,向外走去。

落日拉着她快步離開別院,再沒有說一句話。似乎帶着一股氣,微抿着唇,眼睛注視着前方。

她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

林臻快步跟上,走了有一會兒,已經離玉泉別院很遠了。

她想起剛才離開時蔣初雲的滿臉黑雲,和滿院子裏的人此起彼伏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不由得覺得好笑。

這些人恐怕也沒有想到有人敢公然挑戰他們老爺夫人的威嚴,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帶着人離開。

“你在笑什麽?”落日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臉上沒什麽表情地看着她說。

此時夜空繁星點點,一輪彎月皎潔明亮,懸于正空。在林臻的視角,她的眼裏的眸光和月光投射下的清冷光線別無二致。

一樣的清冷,一樣的疏離,一樣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你為什麽叫落日呢?”她問,應該叫月亮才對啊。

落日神情微微一怔,沒有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

林臻輕輕掙脫開她的手,反手又将她的手握住。将她向自己拉近一點,低下頭認真讨饒。

“我錯了,我不該沒有事先和你商量就行動的。”

她将臉頰試探着湊近她的頸窩,見她沒有閃躲,便肆無忌憚地将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蹭了一下,又說:“剛剛在花園裏跟

那些人說話好累,我差點以為見不到你了。”

落日的聲音依舊很冷,“是嗎?我可沒有看出來你有什麽害怕的。”

她的頭發被夜風吹拂着,頸邊細碎的頭發不停地在林臻臉上掃來掃去。她閉上眼,好像記憶裏也曾有這樣一副肩膀。

她壓低了聲音開口道:“我真的害怕落日,我沒有殺過人,這是我第一次看着別人在我眼前去死,還是我一手促成的……”

說着,她仰起頭,看進了落日的眼睛裏:“即使是春錦真的遲早會背叛我,但是在今晚之前,她也确實沒有做過。是我為了達到目的設計逼她……”

“也許,我還有別的辦法……”

林臻垂下視線,睫毛微顫,眼裏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她其實并沒有多後悔,一個人就應該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春錦固然可憐,但這也是她自己選擇的結果。

可在落日面前,林臻并不想自己看起來是冷硬、沒有同理心的一個人。

即使,她也确實就是這樣一個冷漠、善于僞裝的人……

“別害怕,也別後悔,忏悔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落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臻再次擡起視線看過去,只看到她琥珀色的眼瞳垂下,眼裏水波潋滟,似有溫暖的洋流,而她則是穿游其中遷徙的魚。

林臻瞳孔微顫,總覺得這樣的感受似曾相識。

當她垂目看向我,

神愛世人開始具象化。

不知道怎麽了,她腦海裏突然響起了很久之前看過的一句詩。

……

林臻的有些恍惚,回過神,落日清瘦的手在林臻眼前逐漸放大,有些微涼的手指輕輕點在了她的眉心處。

她聽到她說:“我生氣的只是你不該讓自己置于險境,你知道這個世界裏是什麽?今天晚上是這個世界發展走向的一個關鍵,你一個不小心就會卷入其中,再也無法脫身!”

林臻握住抵在自己眉心的手指,心裏好似掀起千濤巨浪。這一刻她想起了初見落日時她獨身一人,卧在夢籠的樹桠告訴她‘離開這裏,別回頭。’

那時她以為只是自己偶爾幸運一次,恰好碰見了一位心軟、樂于助人的神靈。

前幾日又是她将她帶離那個全是算計的房間,對她展顏說,‘這世上皆有因果,命由天定,可我不信命。’

現在,林臻抓住她微涼的指尖。

似乎抓住了極為要緊的一瞬,可那道靈光轉瞬即逝,還沒等她細想,就再也抓不住了。

“你……和我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林臻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前,問道。

落日卻輕笑了一聲,抽出手蓋在她的眼睛上,聲音遙遠得仿佛在很遠的地方傳來。

“很晚了,快睡吧。”她說。

林臻緊緊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想要張嘴說些什麽,全身忽然卻沒了力氣。

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在完全失去意識前,她看到那個人将她攔腰抱起,好看的下颌在夜空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潔白,恍惚間,甚至好像盈盈散發着皎潔的光。

“別……別忘……”林臻緩緩合上雙眼,嘴裏嘀咕着似夢語的呢喃。

“放心,睡吧。”那人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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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陽光一點一點地爬到林臻的眼皮上時,林臻倏地睜開了眼。

她在空無一室的屋子裏醒來,坐在了床上。

似乎睡得很好,精神飽滿,這很難得。她有睡眠障礙,平時在現世中也是,睡覺的時候多夢煩神,總是睡很久起來依舊感覺很累。

在這個異世界的時候更不用說,因為白日裏過于憂思,到了晚上基本沒幾個鐘頭的好睡。

但今日不同,林臻看着自己身上換好的整套睡衣,想起昨晚那個人落在她眉間的細長手指。

林臻摸着額頭下了床。

這是她自己的房間,被翻得有點亂,昨日晚上大奶奶說是派人來她的房間找那封用來做障眼法的信。

她拿到紙條的那天就寫好放在梳妝臺上的抽屜裏了,很明顯的位置。但房間依舊被仔細翻找了一遍,就好像是一種粗顯的警告。

看來失去春錦,大奶奶也是極為頭疼。

林臻輕笑了一聲。

不過,落日去哪裏了?林臻在房間裏搜尋了一圈,也沒有看見想看見的人影。

她光着腳,走到屋子外面。

屋外陽光正好,院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棵樹,上面有幾只毛茸茸的毛雀站在上面正在叽叽喳喳吵個不停。

林臻眯着眼睛,擡手在眼前稍稍遮住刺眼的陽光,看到面前的樹感到有些意外,走上前去。

上面的幾只小肥啾并不怕人,看到來人停下了争吵,并排站在一棵樹枝上歪着頭看着林臻。

林臻笑了起來,她想起來了,這是當初她在夢籠裏看見的落日栖身的那一棵,也跟春山上寺廟中央的那一棵極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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