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蟪蛄不知春秋矣

蟪蛄不知春秋矣

落日眸光閃動，又覺得極為頭疼，這個新奇的體驗她并不讨厭，但是卻不知道如何去應對。

她的想法？她的想法其實沒有那麽重要。從前那些人向她祈求豐收、祈求平安勝利……還有太多的願望，她只要想辦法實現，他們自然喜不自勝。

所以她的想法一直很簡單直接，林臻想要什麽給她便是。

落日想了想，說：“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你想知道我告訴你便是，剛才遇到那兩個人只是湊巧我也沒有什麽托付的意思。只是看你那麽認真想要幫你一把罷了，那個江家和唐家就是……”

“等等，你說出這些，沒有什麽限制的嗎？”林臻突然出聲打斷她的話。

“限制倒也不是沒有，不過沒……”

“那就不要說了。”林臻斷然說道。她緩了緩語氣，接着說：“我并不是想要什麽都弄個明白。我只不過是擔心你，明明你可以脫離這些人不受其影響的，但偏偏深入其中，我……”她停下來，表情有些猶豫。

此時夜空晴朗，一輪彎月當空，月亮周圍散落着繁星點點。空曠無人連風聲也沒有的寂靜長街之上，只有她們兩個人的影子，一前一後，交疊在一起。

林臻看向地面上兩人的影子。半響，她輕輕說：“我只是擔心你會為了誰傷害自己。我希望你平安康健。”

落日神色一怔，沒有想到她會這麽說。

一直以來，她都把自己擺在給予者的身份上，對待林臻也只是比一般人更加寬容一些。所以允許她對她鬧脾氣，允許她向自己索取，會去認真思考她真實需求。

但這是第一次，她意識到，林臻和一般的祈神者不一樣，她沒有任何需求。

她說，她希望她平安康健。

落日張了張嘴卻什麽話都沒能說出口，第一次感到失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回應。

林臻慢慢向她走進，看着她的眼睛，說：“沒關系，我會找到擺脫這個世界的辦法的，你不要着急，陪在我身邊。可以嗎？”

“你……”落日剛開了個頭就猛然截住，對上林臻炯炯的眼神不禁有些發笑，道：“我又不會插上翅膀飛走，你在擔心個什麽？”

“不，你會。”林臻也不知道哪來的一股氣勢，言之鑿鑿地開口道。

落日的目光定定，卻又忽然嘆了口氣，擡手摸上林臻的頭，說：“明明你才是那個需要被擔心的人。你若生長在原來那個和平的世界，一生健健康康不遭受疾病、意外壽命也才數十年，最長不過百年。又何況平白被攪入到這裏，我睡上一覺你就不見了。你又何苦來擔心我？”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1】，在我尚且數十年的短暫壽命看來它們也算是朝生暮死的。可它們會因為我的一句話就渾渾噩噩地安全度過自己有限的時間嗎？你确實長壽，但你卻不如我珍惜生命。”

“所以我擔心你有錯嗎？”她反問道。

皎潔的月光投射在她神采飛揚的面龐上，被淚水浸潤過的眼睛很亮，說出最後一句的時候她嘴角微微上揚，沒有一點落日從前見慣了的、認識到自己命數短暫之後人類的自怨自艾。

落日被她的一手詭辯驚得呆住，随即輕笑一聲，收回了手在胸前鼓起掌，說“好一句朝菌不知晦朔，我從前不知道你竟然還這樣的伶牙俐齒。”

林臻勾唇笑了笑，說：“你不知道我的事多着呢，我們現在回司令府嗎？”

落日卻搖了搖頭，說：“本來是打算回去的，但我突然改了主意，“跟我走吧蟪蛄小姐。”

她向林臻勾了勾手指。

“帶你去個地方。”

那是一個荒廢已久的村子，林臻緊緊拉住落日的手，明明剛才還是在夜晚上長街上，在落日說完那句話之後，忽然感到一陣狂風刮過，林臻眯起眼睛，一只手被握住，只能擡起另一只手擋在眼前。

只隐約看到落日單手在胸前掐出一個形似飛鳥的手勢，原本晴朗無雲的夜空忽然暗了下來，好像有一大團烏雲飄過，遮擋住了月光。

再睜開眼睛，面前的景物就完全不同了。

這裏是哪裏？林臻用眼神問身邊的人。

那人神色不變，手還牽着她不放，拉着她向前走了幾步。

霎時間，一旁原本荒棄破敗得幾乎只剩下幾堵牆的房子瞬間變了一副模樣，荒草凄凄、盡是被燒焦的枯樹的景色也重新

煥發了生機，變得鳥語花香、清新可人。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漸漸出現了嘈雜的人聲，聲音像是由遠及近在耳邊逐漸放大的。

林臻跟着落日向前走着，落日擡起手向前一揮，瞬間天光大亮，天邊的詭異的陰雲和夜色瞬間不見，變成了晴朗的藍天白雲。

燦爛的陽光照在腳下的土地上，像是把凍土融化了一般，林臻覺得腳下的土地都更加有溫度了一些。

“小宣？你怎麽還站在這裏？祭神慶典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娘還在神廟那裏到處找你呢！”旁邊的小巷轉角忽然走出來一個面容和善的嬸嬸，頭上戴着一塊鮮豔的頭巾，手上抱着一筐土豆，對林臻說。

林臻看了看面前的嬸嬸，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似乎一點也沒被看見的落日，納罕道：“小宣？我？”

落日在一旁對她笑着點頭，用口型說了一句別怕，就松開手，向前走去。

林臻也是經歷過兩個異世界的人了，區區這種程度當然不會怕，只是看她自己一個人向前走還是有些急，想要追過去，卻被身旁前來搭話的嬸嬸拉住。

“對了小宣，你上次帶到醫館裏的那個小夥子恢複得怎麽樣了？”她關切地問。她身形微胖，皮膚不是很好，但卻是一副親切和善的長相，陽光照在她的身上看起來很是溫暖。

唯一看起來不同尋常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就像兩個深陷的漩渦，黑洞洞的不見一絲光亮。

這樣的眼睛林臻也曾見過，是在春山上的夢籠之中，那裏面的祁琳琳等人就是這樣的。

難道說，這裏也是夢籠？

林臻沒有貿然回答，只是對她禮貌地笑笑，就向落日離開的方向追去。

街頭全都是眼神空洞的人，他們有的忙活着自己的事，有的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看到林臻路過便熱情地對她打招呼，林臻全都一一微笑着回應。

這裏的人在林臻的視角看來都是溫暖和煦的，如果自己是在蘇宣的身體裏的話，那麽可以說這裏對她來說就像是家一樣溫暖，或許……這裏就是蘇宣的家鄉也說不定，林臻想着。

但是落日到底去哪裏了？

林臻穿過一個又一個路口，順着人群向前走去，轉過最後一個街角，一個人群聚集、青磚綠瓦的寺廟大門出現了眼前。透過塗着紅漆的高高院牆，一棵幾乎籠罩了整個院落的古榕樹首先占據了她的視野。

那棵樹枝葉繁茂、冠幅廣展，有着鏽褐色的樹幹，高達十幾米到二十米高。寺廟上空升起的一縷一縷青灰色的煙氣籠罩在樹的周圍，讓它看起來格外神聖不可侵犯。

視線下移，十幾米高的寺廟大門門梁上挂着一塊金碧輝煌的牌匾，上面寫着的正是——金烏殿三個字。

林臻怔怔地仰頭看着年女老少進進出出，寺廟上空騰起的香火煙氣一刻也沒斷過。

“小宣！找你很久了！快進來，還站在那裏做什麽。”寺廟門口站着一個中年女人，手裏捧着一堆色彩鮮豔的布料一樣的東西，眼神四處張望着，看到林臻的一瞬間笑了起來對她喊道。

她出聲叫她的同時，寺廟門口的其他人也紛紛轉過頭看向了她，眼中都帶着慈愛的笑意，年紀小的則是投來好奇欽慕的眼神……

林臻卻從沒見識過這種場合。這些目光下，林臻比她在方馨兒的身體裏的時候還要不能适應。蘇宣在這些人眼中無疑是一個受到無盡喜愛、寵愛的一個女孩子，所以她接收到的都是這樣正向的反饋。

林臻嘴角扯起一個僵硬的笑，向那個喊自己的中年女人走了過去。女人親切地拉住她，在她身上輕輕拍了拍，說：“怎麽現在才來？你妹妹又鬧你了是吧，快換上禮服，大夥都等着你登場呢！”她溫柔地說。

說着就把手中的東西塞到了林臻的手中，林臻被動地接過，向女人的身後看過去，那裏被擺放了一個紅色的、一米寬的環形舞臺。

這就是剛剛那個嬸嬸說的祭神慶典嗎？

林臻捧着手中的禮服，跟着女人一路來到更衣室。

更衣室是在寺廟外另建的一個小房子裏，裏面只有一間屋子，沒別的人，只有一套桌椅和一架撐衣杆。桌子上面是一些擺開的油彩塗料和一面直徑半米左右的圓形銅鏡。

女人把她帶到這裏交代幾句就出去了，顯然是相信林臻自己可以搞得定。

林臻只得硬着頭皮走進去，先是四處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屋子裏雖然內飾不多面積不大，但收拾幹淨窗幾明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