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齧臂離別日久歸
齧臂離別日久歸
“我們的朋友可能有點激動,這也是能理解的,我已經讓安保人員去處理了,請大家不要驚慌。”景先生站在那個據說是皇帝的男人的身邊,咧着嘴笑着安撫樓下的賓客。
突然,林臻感到身前經過一陣勁風,手中一空。
“啊——”耳邊傳來周圍女客人刺耳的尖叫聲。
再回過頭的時候,常小果已經倒在了血泊裏。她腹部插了一把刀,臉色蒼白地倒在林臻的眼前。
而與之對立的,則是一身血跡的蘇宣。
她白色的裙擺上噴濺出一朵血色的花朵,一點點地暈染開來,潔白的手套已經沾滿了鮮血,手裏拿着的是長笛的另一頭。
那支長笛,裏面是一把小刀。
周圍的人瞬間慌亂起來,四散逃去。
“林小姐!”林恩來從她身後小跑上前,看着面前的慘劇不知所措,“怎麽會這樣,我明明算了今晚是大吉的啊……”
他一直躲在賓客中,就是為了尋找他算出的那個時機。
林臻緩緩跪在地上,将常小果抱起身,常小果虛弱地握住林臻的手,忍着痛輕聲說:“阿臻……快逃!蘇宣她不對勁……”
林臻握緊她的手,低着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江弦歌也走了過來,卻沒有靠近,只是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看向這邊。
“那裏是怎麽回事!安保!下去看看!”景先生看着下邊對一旁的侍衛喊道。
“啪。”的一聲,蘇宣将手中的一半長笛丢在地上,看着半跪在地的林臻臉上的表情是淡漠的。
“阿臻……”常小果用力拔出插在腹中的刀刃,霎時血流得更多了。
她将刀刃放在林臻的手中,說:“阿臻,快逃……不要為我報仇。”
林臻用手捂住她的傷口,手一點點地握緊沾滿血變得滑膩膩的刀。
她擡起臉,竟也沒什麽表情,冷靜道:“我不明白,有你不對勁嗎?”
所有人皆是一愣。
林恩來也聞聲擡起頭,不解道:“林小姐你……”
林臻握着刀刃站起身,對倒在地面上的常小果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是你認出了林恩來,可是我在現世遇到林恩來的事情根本沒來得及跟小果說過,你又是怎麽肯定我一定認識他?他可是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算是你根據他不小心說的話确認他也是現世之人,但林恩來也不認識你,必然不會知道你和我之間的聯系主動提起。”
“所以,你們兩個人之間一定有一個人說了謊話。”
“林小姐,我……”林恩來也站起來,想對林臻說些什麽。
林臻擡手制止,繼續說:“當然僅憑這些不足以讓我懷疑你,也許可能是林恩來暗中調查了我因此知道我的名字也說不定。”
“真正讓我對你起了疑心,而不是林恩來,還是那天在你的房間裏。”
常小果倒在地上,用手捂着傷口,看着林臻的表情從呆滞慢慢變為了凝重。她皺起眉,并不說話。
“那天只有你和我在那個房間裏,我感受到的視線如果排除了另有其人,那麽就只能是你了。”林臻垂目看向她。
“即使看起來再不可能,但是沒有別的選項了。”
“就只是這樣?”常小果完全變了一副面容,慢慢支起身坐了起來。
她擡手一揮,周圍瞬間暗了下來。只有林臻和林恩來,還有林臻面前的蘇宣一道被攏了進來。
林臻繞過她,拉着林恩來站在蘇宣的面前,說:“這些當然不能肯定,只是邏輯上的猜測,真正最終讓我确認的還是你幾天前說的。”
‘常小果’一點點站了起來,她臉上的面具掉在地上,淺色的禮服幾乎要被血浸透。
“什麽話?昨晚确實出了點披露,但我覺得我回答得沒有什麽問題。”
“是沒什麽問題,你僞裝得一直都很好。”林臻微蹙着眉,不知道這個身體是不是小果的,流血流成這樣會不會出問題。
林臻回頭看了一眼蘇宣,見她沒有什麽反應就接着說。
“小果,就是你這個身體的主人,曾經跟我說看過的一本刑偵小說情節,嫌疑人在晚上說看到兇手穿的衣服是軍綠色。是因為,在天光消失的傍晚,軍綠色這個顏色看起來是黑色或者是深藍色的但不可能是準确地說出是軍綠色。”
“能準确地說出顏色就只能是在太陽還沒落山的時候,你見過而已。”
‘常小果’一愣,旋即輕輕一笑,說:“确實是這樣,這塊兒倒是疏忽了。”
‘她’擡起頭,看向林臻身後的蘇宣,表情有些難以言說。
“你……記得我是誰嗎?”
林臻也望向蘇宣,她知道蘇宣并不是真的蘇宣,但她的記憶有損并不記得。總覺得有一層朦胧的迷霧籠罩在腦海裏,阻礙着她回憶。
“別亂想,想多了也只會頭疼。”蘇宣扶住她的肩膀,嘆了一口氣說,似乎對她沒什麽辦法。
“你一直都是讓人放心不下。”
林臻定定地看向她,腦海裏忽然就浮現出一個畫面來。
眼前人的面孔逐漸與夢中人的重合,她站在晚霞中看着她的目光裏是剪碎的暮色,眉眼彎彎,和她說着話。
她猛地抓住蘇宣的手,“你對我做了什麽?”
“對你做了什麽,當然是行使作為神的特權,想讓你變成什麽樣子就變成什麽樣子了。你以為她是什麽好人嗎?”
‘常小果’在一旁默默看着,突然出聲打斷道。
蘇宣移開視線看了過去,眼裏翻湧起冰冷的鋒芒,說:“你以為你把我拉進你藏身的地方我對你沒辦法了嗎?”
說着,她擡起一只手,張開手掌,隔空抓緊了‘常小果’。
‘常小果’忽而臉色劇變,臉色逐漸漲紅,雙手緊緊捂在自己的脖頸處,好像那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掐住了。
林臻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擔憂地提醒:“蘇宣!這個身體是……”
林恩來忽然神神秘秘地湊上前拉了拉她,小聲地說:“這位大人是在逼常小姐身體裏那個人離開呢,這裏的是無相世界,也就可以理解為一個人的內心構化出來的世界,如果不是那個人從內心裏感到絕望、崩潰,我們是奈何不了他的。”
無相世界?林臻第一次聽說這個說法。
她轉過頭看向幾步遠臉色逐漸青紫的‘常小果’,但要是他抵死不肯出來呢?
沒過一會兒,‘常小果’的掙紮幅度也漸漸慢下來,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已經窒息了。
蘇宣還是沒有松手,臉色未變,擡起另一只手掐起了一個訣。
這個空間裏本是一片黑沉沉的暗色,卻憑空出現一個光暈,像一只熒光蝴蝶停在蘇宣的指尖。
“如果你執意不肯出來,那我只能讓你跟着這個身體一起消失了,我已經決心接受神罰,再多一條罪孽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她說。
‘常小果’的瞳孔巨顫,在那只光蝴蝶飛向她的一霎那,一個像是煙霧一樣的東西從常小果身體中飛了出去。
而那只蝴蝶落在常小果的鼻尖上,輕柔地碎裂成幾個一晃即逝的光點。
林臻快步走過去接住常小果癱軟下來的身體。
“你騙我!你又騙了我!”飄在半空中的魂魄憤怒地大吼。
那個魂魄仔細看是一個長相比較骨感的男人,短發,只有上半身。下半身是一片朦胧的煙霧,灰色的煙霧在暗色的背景下看得不太清楚,幾乎要隐匿其中。
怪不得剛剛蘇宣說是“藏身的地方。”
林臻将常小果的身體拖到蘇宣身後,現在她的身體受傷又加上被鬼魂上身,可以算上是這裏最脆弱的一個人了。
林恩來也貼了過來,他眼睛有些發亮,幫忙把常小果安頓好,看着林臻說:“林小姐,那位大人你認識嗎?在無相世界裏使用手訣轉變竟然都可以做到那樣天衣無縫、靈活自如,真是!真的是太厲害了!”
他語氣有些激動。
林臻無奈扶額。真是巧,她也想知道自己是怎麽認識她的。
她擡眼看向前面的一人一鬼,那個飄在半空的男鬼情緒起伏很大,周圍的暗色空間也伴随着他的怒吼有着一定程度上的扭曲變形。
他魂魄的顏色也跟着變深或者變淺。林臻看着他眸色漸深,他剛剛說蘇宣‘又’騙了他?
為什麽是‘又’?
“林小姐,原來你也可以看見嗎?”林恩來指着自己的眼睛,對林臻說。
林臻轉過頭,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她時常會忘記林恩來還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少年。
“你幫我照顧好常小果。”她将常小果交給他。
林臻半跪在地上,向四周搜索。
這個所謂的無相世界更像是一個虛拟的VP場景,只不過它的作用是用來藏匿的,所以也就不需要那麽多的場景,簡單許多。
一片茫茫的灰黑色,但不是純粹的黑,而更像是渾濁的一團池水。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好像也曾被類似這樣一個黑色迷霧所籠罩。而自己當時身邊,也好像有一個這樣的身影。
“快沒時間了,外面的世界正在崩塌,就算你可以短時間內在這個無相裏存活,但也終究會跟着那個世界一起隕落,為什麽掙紮呢?”蘇宣看着半空中不斷躲閃、掙紮的鬼影說。
“廢話,你活了上千上萬年,你當然不覺得生命寶貴。可是我只是想活着!”鬼影被一道勁風擊中,痛得嘶吼起來。
“沒用的,你本來就馬上快要消散了。”
蘇宣不想再跟他廢話,一手縛住他,一手慢慢凝結蓄力。
“叮——”的一聲響,周圍的世界迅速崩塌,林臻看向蘇宣。
蘇宣垂下手,臉上難得有些怔忡道:“他逃了。”
林臻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說:“這個世界快要崩塌了,常小果現在的身體怕是不能承受抽離的強度,有沒有什麽辦法……”
無相世界崩塌得很快,平地起了一陣無端的狂風,林恩來在一陣大風中艱難地護住懷裏的人,但仍然被吹得東倒西歪的。
“罷了,逃了也逃不出本世界。”蘇宣搖搖頭,看着林臻,擡手摸了摸她的面頰說。
“是時候了,你們是時候離開這裏了。”她說。
林臻聽到這句話眼睛猛地瞪大,對上她有些不舍的眼睛,心中更是漏了一拍。
還沒等她開口詢問。
腳下驀然一空,出現一個發光的門。那扇門慢慢打開,出現了一片藍天白雲。
這是通向現世的時空隧道?
蘇宣擡手将一道金光投向一邊的林恩來和常小果兩人,等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裏,才轉過頭看向林臻。
林臻死死地抓着她的一只手,看着她擡起的手,心裏頓時有些絕望。
“不,你不能就這麽讓我回現世裏去!”狂風将她的眼睛吹得幹澀發紅,但她仍然不敢閉上眼睛,緊緊地盯着面前的人,驚慌地向她大聲地說。
“你消除了我的記憶對不對?你沒有權力這樣做!”眼淚順着臉頰流下,林臻雙眼幾乎要瞪出火來。
蘇宣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別開視線,說:“對不起……”
林臻瞬間感覺到腳下傳來一陣拉力,心下頓時一片冰涼。
情急之下竟然張開嘴向着蘇宣的手腕狠狠咬去,蘇宣有些驚訝,手臂下意識一縮,但竟沒有掙脫開,任她下嘴咬。
林臻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動機,只是在那一刻心裏又氣又急,等到嘴裏嘗出絲絲血腥味才猛地驚醒。
“你……”林臻愣愣地看着她的手掌緩緩在眼前放大。
蘇宣覆蓋住她的眼睛,又輕輕說了一遍對不起。
掌心浮現一個奇異的陣法紋路。片刻後,蘇宣移開手掌,手下的人已經閉上了那雙倔強的眼睛。
眼角還帶着晶瑩的淚珠,手緊緊地拽着她的衣袖。像極了當初第一次送她走時候的樣子。
那時候把她送走除了有一點不舍得更多的還是松了一口氣。
但現在……
她擡起手抹掉了她眼角的淚,放到嘴邊,是苦澀的。她的手腕被咬出一個印子,滲出了一點血跡。
這副肉身是神罰的結果,能夠嘗到人間酸苦,體會到病痛哀愁。
多少年她行跡世間,并不覺得這是懲罰,但在此刻卻品嘗到了苦果的滋味。
她輕輕放開手,一陣金光籠罩着林臻,漸漸被通道口發出的白光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