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見愁 “他怎麽會求人呢?”
第1章 鬼見愁 “他怎麽會求人呢?”
“快追!別讓他跑了——!”
“活口!要活口,抓活的……”
“草他大爺的!黃毛小子都他媽能放走……”
隔着一整條巷子,喻時九還能聽見黃老二在後面叫罵,寂靜的夜裏傳得又遠又響。
他跑得飛快,幾步踩上巷子盡頭的石磚,還回頭看了一眼,新染的亮金色頭發因為汗水和半幹不幹的血痂狼狽貼在鬓角上。
跳下去的時候,喻時九還沒忘沖後面的人露出猙獰嘲諷的笑,月光一照,虎牙的尖帶着血沫子,白森森的,像沖出厮殺的野狼。
“砰!”
一聲槍響炸在耳邊,讓他後背一涼。
他看也不看地輪圓了雙腿瘋跑,黃老二是什麽人,這他清楚,黑的髒的什麽都幹。
他也是個硬骨頭,從不是什麽好人。
但是他們居然有槍?!
是誰的槍?
喻時九總是肆意妄為,見誰咬誰,給喻家的天都捅破了,讓自己爛在泥地裏,卻從來也沒想過弄把槍來玩玩。
他突然想起來,黃老二是蹲過監獄的,有關于他的謠傳,其中之一,就是他殺過人。
“砰砰!”
身後接連再傳來兩聲槍響,就炸在他剛剛跑過水泥地面上,餘震遲遲留在腳底板。
喻時九不怕,卻不能死。
四十多分鐘的亡命追趕讓他呼吸不暢,喉管裏直打抽,前面就快到海邊了,只越過一道公路,底下就是海岸邊的礁石。
“操!你是真想讓爺死啊……”
跳下公路,他猛地撒住腳,頓時腦袋一陣眩暈。
喻時九賭這群狗腿子壓根不敢打死他,真跳下去,他一死,這些人就再也拿捏不了喻舟夜了。
他可不能死,他還沒扳倒喻舟夜,沒毀了喻家,也沒把喻舟夜從喻家趕出去……
頭暈目眩的兩三秒,喻時九右側閃過一道刺目的光亮,黑夜裏他條件反射閉上眼。
呲——砰!
前者是車輪打滑的聲音,後者……
撞擊發生時幾乎感覺不到疼痛,那一瞬間腦袋是放空的,只覺得身體在地上轉了很多圈,打了幾個滾,暈眩的感覺更強了,直到後腦勺結結實實撞上了堅硬的金屬物。
喻時九視線模糊,睜不開眼,朦朦胧胧地思索,這一定是公路外側的防護欄。
怎麽這麽不小心啊……靠,失誤了。
徹底閉上眼之前,他想。
……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皮有層白光在閃,喻時九破天荒地想,該不會是要到閻王殿了吧?
閻王殿還開燈嗎?
真夠進步的。
他這輩子命比石頭還硬,誰死了他都死不了,還沒想過會比喻舟夜這小狐貍精先死。
不過這會兒,他仿佛真的到了生命的盡頭,因為他的頭從來沒有這麽痛過。
正在被重錘一錘一錘地砸成骨血渣滓。
肚子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似乎一直在碎掉,全是鋒利的刀片,在輕而易舉地劃破內髒深埋進血肉裏。
他甚至能感受到五髒六腑那麽被劃開以後,血液大股大股流淌出來,全都悶在肚子裏,胃裏,快要裝不下了……
這種無力而不可抗拒的劇痛,仿佛連感受它都拿不出呼吸了。
“喻時九?”
有人在叫他。
“時九?”
誰啊,叫他媽這麽親熱,跟你很熟嗎?
他費勁了全力,也沒法擡起來眼皮,只有睫毛微弱地顫動一下。
對方卻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沖着他的耳朵說話。
大提琴優雅的聲線,被情緒染上苦澀。
“再撐一下,馬上就到醫院了。”
“喻時九,我求你。”
“我只要你好好的,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求你。”
“別睡。”
他在叫我嗎?
姓喻的會這麽叫我?
喻家的人,有人會心甘情願、端端正正地叫我的名字一聲嗎?
肯定是出現幻覺了。
人死之前,有點幻覺不奇怪。
那可是喻舟夜的聲音啊,他做鬼也忘不了。
忘不了從地獄裏面爬出來和他鬥到底。
他怎麽會求人呢?
喻舟夜高高在上,喻舟夜是喻家的繼承人,喻舟夜從來都不露聲色,虛僞至極,做盡體面模樣。
把他這身皮扒了,他也不會低個頭求人一句的。
更何況,是求自己別死。
放心,沒弄死你,我死不了。
喻時九說。
實際上他什麽也沒說出來,連人生裏最後一句給喻舟夜添堵的話都沒怼出口。
·
意識再次回籠的時候,喻時九先是聞到了由遠及近的香火氣味,大腦宕機好幾秒。
眼皮黏在一起,沉重得很,他重拾起粘稠的意識反複思索,我這是不是羽化成仙了?
痛覺也感受不到了。
小說裏也不是這麽寫的啊,羽化成仙多體面,爺可是風光赴死,讓車給撞得稀巴爛。
更不可能是有人給爺燒紙。
喻時九活着的時候,太清楚自己是個什麽德行——鬼見愁。
狹路相逢,只有別人見了他讓道的份。
行事作風獨一份的狠辣,致力于敗壞喻家幾代基業的好名聲。
商路上從不給人留後路,仗着喻家沒法不兜底,處處樹敵,漫天要價。
為人處事也不走正道,白的黑的都沾一身,滾個一團灰,什麽場子都混一道,誰見了都不清白,更提不上正經。
脾氣更是一點就着,尤其在喻家,那些附庸喻舟夜的遠的近的親朋們,自從喻舟夜繼承家業以來,沒得過他一個好臉色。
見了面他從來刻薄至極,讓人顏面掃地,下不來臺。
他死了,有人拍手叫好都來不及,墳頭草三尺高也不會有人來看一眼。
說不定喻舟夜早就給他扔大海裏喂魚了。
不過喻舟夜是個體面人,會把他燒成灰再喂魚。
留下個給親弟弟收屍,關愛至親手足的好名聲,哪怕這個弟弟是個人見人怕的瘋子。
啧,果然死過一次還是忘不了喻舟夜這根眼中釘。
上輩子他太莽撞了,什麽都擺在明面上,孤注一擲。
早知道就收斂一點,也學着籠絡人心,下盤大棋,也不至于人都死了,想報的仇還沒報。
喻時九最厭惡的人只有喻舟夜一個,想生吞活剮的也就是他。
但是十幾年的相處,他不得不承認,喻舟夜确實很有手腕。
他能讓人心服口服,養了一群得力忠心的手下,還總能把自己費盡心思攪黃的爛攤子都一一扶起來。
那些年喻舟夜雖然被他拖着沒撈到多少好處,但他也沒能成功扳倒喻舟夜。
是不是他太恨喻舟夜了,以至于死都死不清靜?
還真能從地獄裏爬起來了。
喻時九亂七八糟地想着,鼻子敏感聞到了更濃郁的香火味道,還伴随能分辨出來的火紙味。
這味道他聞得不多,畢竟他從來不信命,更不信神佛。
而他活着的時候,所有關乎喻家顏面的婚喪嫁娶,紅事白事,他是一律不去的。
他不去,就已經是最大的面子,這樣不會有人擔心他鬧出什麽亂子來,喻時九也沒興趣在別人的葬禮上整治喻舟夜。
因為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葬禮上。
——他親生父親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