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17
第017章 Chapter17
Chapter17
發生爆.炸, 歌劇表演不可能繼續。
經理科林的劇院相關應急預案中卻沒相關條目,只能先組織人手疏散觀衆。
他想不通,北方劇院怎麽就會有炸.彈呢?“倫敦以前發生過類似的荒唐事件嗎?應該沒有吧?”
“其實是有的。”
莫倫随手舉例,“1814年10月17日, 聖吉爾斯教區發生了「啤酒洪水」事故。”①
缪克斯啤酒公司使用巨型啤酒桶釀酒, 每只酒桶巨大到能裝600多噸啤酒。
巨型酒桶不是擺在地面而被安置在架子上, 工人們在廠房內走時需要仰視高處的酒桶。
那天,酒廠裏的酒桶突然相繼炸裂,一千四百多噸的啤酒像是山洪傾瀉而下。
不只工人們被卷入啤酒洪水。因為酒廠的地勢較高,附近居民區的地勢較低, 酒水直沖居民住宅。
莫倫在翻閱倫敦生活史相關書籍時看到這起事故。
她簡述後續,“據不完全統計, 那場特殊的「啤酒洪水」造成兩條街房屋被毀,八人死亡, 上百人受傷。”
經理科林瞧着徒手扔炸.彈的海勒小姐,她說起這個案例是要說明什麽?
五分鐘前, 三樓的服務生驚魂不定地跑到經理辦公室。
科林被告知一位客人從307包廂抱着一只盒子沖出門,她狂奔到走廊東側盒子扔出窗外, 然後就炸了。
經理科林找到莫倫詢問具體情況。
他驚疑不定地問出了那個問題,就聽莫倫說起駭人的倫敦舊聞。
科林聽懂了莫倫的潛臺詞, 對比啤酒洪水的死傷,今天劇院是有驚無險。
如果讓爆.炸發生包廂內, 距離最近的客人會當場死亡。
接下來, 不只是隔壁房間受到牽連, 被炸裂的磚石從三樓墜落砸向一樓觀衆席, 慌亂會引發踩踏事件。
那會造成多少傷亡?
經理科林稍作假設,冒起一身冷汗。
幸虧是炸在草坪上方, 否則今天的死傷人數會超過啤酒洪水事件。自己職位不保,更可能要賠到傾家蕩産。
科林不能更真誠地誇獎:“我代表「北方劇院」向您致以最高的感謝,是您的英勇拆彈拯救了我們。”
莫倫不是為了聽感謝詞才說一長串話。
她提出要求,“炸.彈出現在我朋友抽到的免費包廂裏,我希望能徹查劇院的人員往來。”
經理科林:“當然,劇院肯定會查清楚。”
莫倫知道會查,關鍵是誰查。
她直言:“我要全程參與調查。”
“額……”
經理科林猶豫了,萬一真相對劇院盈利有負面影響,自己人查到什麽能掩藏,但外人參與就不好說了。
他想找借口反對,比如為了女士的安全着想不必介入兇殘的爆.炸案,但莫倫剛剛親手把炸.彈扔出窗。
莫倫瞧出科林心裏的小算計。沒提必須跟進調查,而是微笑着提起另一件事。
“您說對我致以最高的謝意,難道是在考慮以劇院3%的股權,給我與我的朋友作為精神傷害的賠償金?這多不好意思。”
什麽?!
科林懷疑自己的耳朵在爆.炸中受損,真有人不好意思嗎?
這話像一盆冰水把他澆醒。
炸.彈沒在劇院建築內炸開,但觀衆們與巡演的劇團仍有可能對劇院索要賠償。
莫倫與露娜作為最直接的受害方,可以要求昂貴的賠償金。劇院不給,生意很可能受到更大沖擊。
「北方劇院」被投彈的事實無法隐瞞,很可能會見報。
這種事沒有更大的爆點,只上兩三份報紙,一周後就沒熱度了。假設讓莫倫不滿,她暗中推一把,局面變得不可控。
沃爾案的餘溫尚在,媒體願意關注案件相關人員的後續情況。
到時候,《海勒小姐在北方劇院遇襲》之類蹭着莫倫輿論熱度的報道井噴式爆發,全倫敦都會記住「北方劇院」很不安全,誰還敢來看演出?
別說莫倫做不出來這種事,要不然薩米·沃爾怎麽會被絞死!
經理科林不自然地抹了一把額頭虛汗,馬上改了口風。
“歡迎!我非常歡迎您監督劇院對爆.炸案的調查,賠償方面也一定令您滿意。”
莫倫微笑,“北方劇院有您這樣通情達理的經理,必定會生意興隆,遠離今天這樣的災禍。”
露娜·伊迪坐在一旁。
她本來被吓到驚魂不定,但在經理辦公室“異常友善”的談話氛圍中,也漸漸定下神來。
‘幸運兒就是我,因為身邊有莫倫。’
露娜默念了三遍,越念越堅信不疑。
假如今天自己一個人來,已經被炸得四分五裂。多虧有莫倫,活該莫倫一夜暴富,她值得!
這時,辦公室門被敲響。
服務生:“科林經理,蘇格蘭場的雷斯垂德警探目睹了劇院發生爆.炸事故,希望盡快介入調查。”
雷斯垂德本以為還要多費幾句口舌。
蘇格蘭場可不是一張暢通無阻的通行證,時不時遭遇商家拒絕調查。
他可沒有那位福爾摩斯先生的強硬。
今天,麥考夫直接找上「北方電報公司」負責人要求對方配合,召集今天來上班的員工進行指紋檢測。
只需十根手指沾上印泥,在紙上按下指尖印記即可。
印泥,辦公室職員都接觸過。不小心沾到手,也是無毒無害。
以前沒聽過這種檢測?
這不重要。
如果北方電報不配合這麽簡單的要求,不得不考慮該公司是否存在安全隐患,不适合與政府辦公樓繼續合作。
想必來自利物浦的羅斯老板,也不願在倫敦的業務虧損。
類似的話,雷斯垂德沒底氣對科林經理說。真有事,蘇格蘭場很難成為他的後盾。
經理科林卻格外熱情,“太好了!警探先生,您真是敬業,這麽快就趕到案發現場,還請您揪出兇手。”
随後,他介紹莫倫與露娜,“幸虧海勒小姐及時發現,英勇地把它從包廂裏取出扔向草坪,避免了重大傷亡事故。”
雷斯垂德向熟人們點頭致意。莫倫就不必說了,而自己作為出庭沃爾案的證人之一,也見過露娜。
莫倫不意外雷斯垂德的到來,剛才他身邊的那個男人又去哪了?
想到一種可能,那位是不是去草坪上撿炸.彈碎片了?
經理科林不了解內情,繼續說:“海勒小姐希望能全程跟進調查,還請探長先生諒解。”
科林:查吧,查吧,你們都查吧,你們鬥起來可不關我的事。
莫倫淡淡瞥了科林一眼。
雷斯垂德直說:“好,那就跟進。”
“啊?”
經理科林頭頂冒出問號。
不對啊,蘇格蘭場的警員什麽時候脾氣這麽好了?
雷斯垂德不廢話,直接表明來意:
“先等等講述案情。劇院有安保嗎?沒有的話,找幾個服務生去守着草坪。雖然有圍欄,指不定哪個好事者翻進去撿炸.彈碎片。”
“不會吧。”
經理科林的辦公室在東北角,窗戶能看到草坪。
他匆忙朝窗外張望,居然真的看到一個人彎着腰在草坪上撿東西。
雷斯垂德也探頭看了看。“這位不算,他是我……”
同夥?同事?
這些詞彙用在麥考夫身上都不貼切,非要說倒像是監工。
雷斯垂德勉強定義,“福爾摩斯先生是其他部門的調查員。”
經理科林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這年頭調查員一個比一個敬業,這麽快就去撿碎片。
他只能快步走出辦公室,努力找幾個服務生看管草坪。
人手真不夠用,一大批派出去維護疏散觀衆,千萬別在劇院裏發生踩踏事故。
科林走了。
雷斯垂德瞧着露娜還在場,出于保密原則,向莫倫用手勢好一通比畫。
『草坪上那個撿炸.彈碎片的,他好像看出您是指紋檢測技術的提供者,您要心裏有數啊!』
莫倫看着雷斯垂德又是掐指尖又是指眼睛的動作,讀出了他想傳達的意思。
真沒必要搞得神經兮兮,“知道就知道吧。新的鑒定技術能被更快應用是一件好事。”
雷斯垂德松一口氣,不怪他洩露消息就好。
莫倫反問:“您與草坪上的那位,剛才去電報公司查什麽事?”
雷斯垂德緊緊抿唇,堅定地搖頭。
他的口風一貫很緊。對麥考夫是這樣的,對莫倫也是一樣的。
莫倫走到窗戶邊,凝望草坪上的福爾摩斯先生。他收集彈片的動作非常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勘查現場。
莫倫轉頭,對雷斯垂德說:“他來自白廳,負責調查白廳電報線爆.炸事故。兩位之前在「北方電報」采集指紋,因為在白廳被引爆的炸.彈殘片上留有制彈者的指紋,可以做對比。白廳出事的是氣動管道,炸.彈通過傳輸盒運入政府辦公樓,對不對?”
雷斯垂德呆若木雞。
上帝還在嗎?是不是放棄自己這位忠實信徒了?
第二次!短短十分鐘內,是第二次了!
他明明恪守保密原則,為什麽從麥考夫到莫倫都會看出他想隐瞞的事?!
“噗嗤——”
露娜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該笑的。她是劫後餘生,原本也沒心情笑,可雷斯垂德的表情太好笑了。
雷斯垂德決定不再為難自己,人的一生總會遇上無法逾越的高山,習慣了就好。
但還是忍不住問:“海勒小姐,還有什麽是您不知道的嗎?”
莫倫點頭,“很多。比如白廳的投彈者與劇院的是不是同一個人?兇手是誰?為什麽要作案?”
說到這裏,她想到一點:“北方電報公司的員工名單上有喬治·史蒂文嗎?”
“沒有。”
雷斯垂德很确定,他的記憶力不算太好,但還能記得沃爾案的幾個重點關注對象。
露娜不可思議地問莫倫,“你該不是懷疑史蒂文投彈吧?”
雷斯垂德倒不覺得詫異,說起入職八個月的經驗之談。
“像是分手的情侶、失敗的追求者、發生矛盾的夫妻之類,一方殺害或傷害另一方的案子不在少數。”
露娜整個人都不好了。
莫倫問露娜:“你還留有喬治·史蒂文觸碰過的物品嗎?”
露娜搖頭,“他送的禮物,除了吃完喝完的,我都還給他了。我以前送的禮物,他也還給我了,但我在上個月都賣給跳蚤市場。分手是徹底斷了,包括他喝過的水杯之類,也是能賣的賣該扔的扔。”
這意味着露娜沒有保留喬治·史蒂文的指紋。
莫倫轉了方向,問:“還沒聽你說起獲得免費包廂票的全過程,請具體講一下。”
不是多此一問。
如果免費票是蓄意送給露娜,炸.彈就是沖着她去的。
如果是随機被某個觀衆獲得307包廂使用權,炸.彈是無差別攻擊,這場襲擊是針對劇院的可能性更高。
露娜說起具體經過。
今年元旦,北方劇院準備開業。在門口打起廣告,說放一百個號。
劇院将從中選取十二個號碼免費贈票,分別是三張包廂票與九張大廳座位票。
“我住在附近,路過時順手拿了一個號,是第67號。上周末1月5日中午11點,經理科林在劇院門口現場抽號開獎。我取到的67號,中了307包廂的免費票。”
露娜回憶開獎細節,“應該沒有黑幕。所有號碼都寫在白紙上,被揉成團放在透明玻璃缸內。我看科林抽簽時也沒看玻璃缸,是随手一抓。現場很多人看得清清楚楚。”
雷斯垂德:“另外兩個免費包廂在幾樓?分別被誰抽到的?你還記得嗎?”
露娜再次搖頭,她哪有閑心關注這些。只掃了一眼,确認別的中獎者都不認識。
“我只記得另外兩個免費包廂一個在二樓一個在三樓。具體記錄,劇院肯定有。當時讓中獎者登記了聯系方式,說是以後寄送演出傳單。”
這年頭,郵寄廣告冊的宣傳手段很普遍,有需求的人會留下家庭地址或就近的聯絡地址。
莫倫指出:“你是說經理科林當衆宣布了中獎名單,還叫中獎者留下做登記。如果人群裏有誰別有居心地觀察,能夠把客人與座位號一一對應記下。”
露娜不安地抱起了手臂,“确實是這樣。可有三個免費包廂,為什麽只有我出事了?”
莫倫:“也不一定。其他的包廂,不論付費或免費,都還沒查。”
“什麽?!”
雷斯垂德驚呼,“您的意思是劇院內還有其他的炸.彈?”
莫倫:“這不是我決定的,要全面摸查才能确定安全與否。不只觀衆位置,還有演出後臺、員工辦公室等地方也要檢查。
如果我是兇手,确保炸一炸劇院就會多放幾個炸.彈提高成功率。”
露娜越聽越背脊發毛,劇院的華麗裝潢俨然變成了暗藏殺機的兇器。
她聽懂莫倫的另一層意思。眼下沒有着急離開,是傾向于投彈不是針對劇院,而是針對個人。
露娜問:“有人想要我的命嗎?為什麽?我也沒得罪誰。”
莫倫無法立刻回答,轉頭看向雷斯垂德。
“不如去307房再搜一遍,您攜帶了檢測指紋的工具,能查一查放置炸.彈的吊燈金屬盤上有沒有留下指紋。我去找科林要一份中獎者名單。”
雷斯垂德:“好。”
露娜也立刻站起來,“海勒,我跟你一起。我不要一個人待着,現在看什麽都覺得危險。”
三人分頭行動。
雷斯垂德先對307室的桌椅掃上指紋檢測粉末。很幹淨,一枚指紋也沒留。
這符合邏輯與事實。
清理包廂時,服務生會佩戴手套。莫倫與露娜進入後,沒來得及摘手套就開始尋找齒輪聲音來源。
再看吊燈燈盤,它也很幹淨,也沒有留下任何指紋。
莫倫與露娜找上經理科林,獲得了其他九張免費票的相關信息。分別是包廂319室、208室,與一樓大廳的九個不同位置。
經過檢查,這些地方沒有安放炸.彈的痕跡。兩個免費包廂的地面與桌面整潔,但吊燈燈盤上有一層積灰。
雷斯垂德去看了別的包廂,吊燈均未被清潔。
顯然,保潔員不會每天擦拭吊燈。一般正常情況下,客人們也不會特意站到桌子上去看吊燈有沒有灰。
三人彙合,又去查了員工辦公室與演出後臺,均未發現異樣。
目前,307室是劇院內唯一有問題的房間。
誰把307燈盤的灰塵擦幹淨了?
答案只能是投彈者。
露娜左思右想,還是想不出她究竟得罪了哪一路的狠人。
“工作上,最恨我的就是去年11月沒通過新人考核的彼得,但他已經被其他電報公司錄用。”
在新公司收發電報時,接到過彼得發送的電報。
她稍稍打聽了一下,彼得去了規模較小的電報公司,今年年初轉正了。這種情況下,沒必要搭上後半輩子來炸她吧?
思來想去,最大嫌疑人還是前男友喬治·史蒂文。
“難道真是史蒂文做的?但我提出分手,他沒有大吵大鬧,更沒有挽留我。
他親口說的,相處越久越覺得我們的性格不合适。既然我要分,那就分了,他沒有不甘心。”
露娜原本很确定喬治不留戀這段感情。分手時,沒從喬治身上察覺到負面情緒。
“那都是裝的嗎?今天來報複我了?”
雷斯垂德:“我不知道投彈者的動機,現在只能說他不算太粗心。會擦幹淨燈盤表面,很大可能是在放置炸.彈時留下了掌印。特意消除痕跡,不是着急忙慌地離開。”
說話間,三人走出劇院,進入炸.彈散落的草坪。
一眼望去,草坪已經沒有明顯碎片。
麥考夫手提公文包,目光低垂地在草坪上繼續緩慢行走,他還在一寸一寸地複檢是否有遺漏的炸.彈零件。
莫倫瞧着近在五米的福爾摩斯先生,轉頭問雷斯垂德:“如果喬治·史蒂文對劇院投彈用因愛生恨去解釋,又是誰對白廳投彈?是同一個人嗎?”
這樣的距離範圍,只要麥考夫聽力正常就能聽清問題。
雷斯垂德想到這點,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
要不要對麥考夫說明不是他把白廳炸線的事說漏了嘴?特意強調是不是顯得多餘?
算了,不糾結。
反正,五十分鐘前福爾摩斯先生親自“誇”他誠實。他索性承認不善于說謊,總會被人看穿。
麥考夫沒有回頭,繼續檢查草坪。
莫倫看到福爾摩斯先生充耳不聞的模樣,确信他早就預料到雷斯垂德會無意識暴露政府辦公樓被炸。
露娜沒心思去注意氣氛微妙,滿腦子都在想要誰要殺她。
“我真不覺得是情殺。愛與不愛,我還是有感覺的。史蒂文沒有愛我癡狂。論感情,他對沃爾的更深,兩人認識七八年了。”
露娜問莫倫:“動機會不會是給沃爾報仇?因為我出庭作證,在史蒂文看來我把沃爾往絞刑架上推了一把。他也要對付你,所以出現了古怪的昆蟲胖老頭唆使點燈人做标記,在暗中謀劃什麽壞事。”
這一次,麥考夫轉身了。
莫倫瞬間了然,是“昆蟲”觸發了關鍵詞,白廳的爆.炸案裏有“昆蟲”相關蹤跡。
麥考夫微笑:“三位,中午好,今天天氣不錯。”
天氣不錯嗎?
周日,雨過天晴。
陽光明媚,青草晶瑩,空氣清新,令人身心舒暢。
——前提是沒有爆.炸。
雷斯垂德猶豫要不要按照正常禮儀,自己來充當一下雙方的介紹人?
他記得今早第一次見面,麥考夫連姓名都沒留就走了。
麥考夫:“初次見面,我是麥考夫·福爾摩斯,很榮幸能為找出劇院投彈者獻上一份力。”
雷斯垂德突然沉默。
原來福爾摩斯先生知道第一次見面時,自我介紹姓名是常規步驟啊!
莫倫與伊迪也做了自我介紹。
麥考夫顯然懂得如何社交,還會向莫倫致意誇贊式問候:
“請允許我贊美您的英勇。适才您向窗外的那一擲令無數人逃離死亡,您是當之無愧的倫敦拯救者。”
莫倫微笑,溢美之詞不用放到心上。
某人的誇獎說得再激昂,他的眼神卻沒有任何波瀾。
這話能有一個翻譯版本。
未經特殊訓練的倫敦普通姑娘,怎麽能聽出微弱的齒輪聲,又怎麽敢抱着炸.彈跑?
莫倫不意外對方的多疑。
換做是她作為白廳爆.炸案調查員,也不會放過每一個矛盾點。
莫倫謙遜回應:“您謬贊了。感謝電報業訓練了我敏銳的聽覺,既然發現不對勁,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搏上一把。”
麥考夫讀過大量沃爾案報道,多數報紙給海勒小姐貼上「為人狠絕」的标簽。
聞名不如見面。饒是他對人類沒什麽興趣,此刻也是暗嘆「狠絕」其實是優美的褒義詞。
麥考夫繼續誇:“您提供給雷斯垂德警探先生的指紋采集法,在司法鑒定領域具有突破性意義,真是一項了不起的發現。”
雷斯垂德更沉默了。
這種時候不必不提到他,就不會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他在無意中洩露了信息。
麥考夫不在意探員先生的沉默,似乎很直率地問莫倫:
“恕我冒昧提問,您為什麽會産生指紋痕檢這方面的設想呢?”
乍一聽,這個問題仿佛是單純好奇。
莫倫就當對方沒有疑心病發作,懷疑她的學歷背景與提出指紋檢測不搭。
她早有預案應對這類問題,“因為我的父親是牙醫,在給病患補牙的過程中,他發現一種有趣現象。”
這下,麥考夫真的好奇了。“什麽現象?”
莫倫:“每個人的牙齒咬痕都不一樣。”
其實老海勒沒觀察到這一點,但牙齒痕跡的獨特性是客觀事實,與指紋的唯一性相同。
麥考夫眼中一亮,“我也第一次聽說。”
莫倫:“不過,父親沒有進行學術性論證的興趣。他說他不是內森·基普,沒有宏願成為韋伯斯特與帕克曼那段駭人舊聞裏的重要角色。”
麥考夫理解地點頭。
那些對莫倫繼承巨額財産的報道中,提到海勒家原本僅是倫敦不愁溫飽的普通家庭,老海勒确實無法涉入類似哈佛大學謀殺事件。
雷斯垂德聽得一頭霧水。
這兩人的對話,每個單詞分開,他都聽得懂,合在一起就變成謎語了。欺負他讀書少,是不是?
誰能解釋一下駭人舊聞的具體內容?
露娜不懂就問:“誰是韋伯斯特?誰又是帕克曼?和牙醫有什麽關系?”
莫倫簡單說明:“兩人都與美國哈佛大學有關。帕克曼有錢,哈佛大學的醫學院地皮是他捐的。韋伯斯特當時在哈佛任教,向帕克曼借了一筆錢。
1849年末,帕克曼突然失蹤。後來發現韋伯斯特的實驗室內存在情況異常的殘屍,有些屍塊不屬于教學使用的标本,太新鮮了。
經調查,韋伯斯特在實驗室對帕克曼進行分屍,把一部分殘屍混入常用标本,另一部分藏到了密室還進行焚屍。在他的私人焚燒爐內,找到了一副被燒過的假牙。
分屍讓受害者的身份鑒定變得困難,但假牙證明了被害人是誰。
帕克曼曾經找牙醫基普定做了一副假牙,基普保留了這位顧客的下颚模型。經對比,與焚燒爐裏找到的完全吻合。”
露娜:“哦!原來是這樣。”
雷斯垂德:“我知道了,殺人動機是不是和錢有關?帕克曼去讨債,韋伯斯特無力償還。他與債主發生争執,最後惱羞成怒動手。”
“對,就是為了那筆欠款。”
莫倫去美國接手遺産時在當地買了不少書籍,讀到這起二十多年前的舊案報道。
今生與前世存在一些歷史發展差異,但帕克曼謀殺案在上輩子也發生過,是美國法庭第一次采用了牙科證據。
後來,這起案件被視作現代法醫人類學的最早實踐案例,盡管案發時沒有那樣的專業劃分。②
莫倫:“說起來挺巧的,負責調查的是當時哈佛的另一位教授奧利弗·溫德爾·福爾摩斯,他教授「帕克曼解剖學」這門課程。
很容易猜,這個職位是被害人帕克曼生前資助命名的。某種意義上,帕克曼雖然死了,但早就留下一把利刃,手刃殺死他的兇手。”
“哎喲,是挺巧!”
雷斯垂德抓住不同關鍵點,看向麥考夫:“您聽到了吧?那位破案的教授也姓福爾摩斯。”
雷斯垂德不等麥考夫說話,他又一臉恍然大悟地看向莫倫。
“我懂了。海勒小姐,您是以這則舊聞在暗示一個好兆頭。”
莫倫:?
她暗示什麽好兆頭了?她怎麽不知道?
雷斯垂德:“那位福爾摩斯能把一位教授殺人犯定罪,麥考夫·福爾摩斯先生的出現也能帶來幸運,讓我們找到投彈者。”
莫倫微笑,她從頭到尾就沒這個意思!
只是想由牙醫在司法上的作用,順帶給自己提出指紋檢測找個符合邏輯的借口。
老海勒是牙醫。
作為女兒先關注到牙醫在司法中起到的作用,去研究除了牙齒之外的另一種鑒定人類身份方法,那麽提出指紋痕檢就順理成章了。
麥考夫也無語,警探先生的腦回路是怎麽長?
“據我所知,我家與美國的奧利弗教授之間沒有親緣關系。”
雷斯垂德不在意地點頭,讨個好兆頭,沒那麽多講究。
麥考夫:行吧,你開心就好。
這場問答被雷斯垂德的好兆頭論打斷。
麥考夫沒再追問指紋檢測,眼下最* 重要的是破了爆.炸案。
他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個紙袋遞給莫倫,把重點轉回了「昆蟲」一詞。
“請看這塊金屬碎片,上面有一個殘缺的圖案。盡管金屬變形,還能辨識出圖案是昆蟲的腹部位置。
前天夜間,白廳的那枚炸.彈碎片也出現了昆蟲的部分圖案,是帶觸角的頭部。”
麥考夫問:“所以能請您詳細談一談那位「昆蟲胖老頭」嗎?”
莫倫細看這枚炸.彈碎片,與紐扣圖案上的昆蟲造型相近。
她從返回倫敦當夜發現燈柱符號說起,最後提到不修邊幅的胖老頭。與他的穿衣風格極其不搭,外套最後一粒紐扣竟然有昆蟲圖案。
莫倫:“點燈人看到的紐扣圖案是模糊的昆蟲輪廓,形狀近似蜜蜂、螞蟻或隐翅蟲。與炸.彈碎片上的圖像相似。”
這樣一來,胖老頭與投彈客就算不是同一個人,也很可能是同一夥人。
雷斯垂德有點暈。
“史蒂文炸劇院包廂又搞燈柱标記,還能用他為沃爾複仇去解讀,他炸白廳是為什麽?邏輯上說不通啊!”
莫倫看向麥考夫,“福爾摩斯先生,您認為下一步怎麽查?”
麥考夫:“我模拟了炸白廳的炸.彈倒計時機關。今天這枚與之前的設計思路完全相同,區別是炸.藥的分量。前天當量很少,只能炸開一個儲物筐。今天這枚的強度至少能影響周圍五米。
初步估計,它從啓動到爆.炸,倒計時機關運作時間在1小時~80分鐘之間。炸白廳是通過氣動管道運輸炸.彈,今天又怎麽出現在劇院中?”
肯定是人為放置,炸.彈不會自己飛來。
誰放的?
今天上午,「北方劇院」只有一場演出,即露娜獲得贈票的那一場。
演出前半小時,九點半劇院開門,開放觀衆入席。
換句話說,兇手放炸.彈的時候,理論上劇院裏只有工作人員與劇團成員。
經理科林聽到劇院衆人變成嫌疑人,臉都要白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憑你能算得準倒計時的數據?!”
麥考夫仿佛很好脾氣地接受質疑,“您很有科學的質疑精神。”
于是,他頗為誠懇地提議:“不如今夜我讓您親自試炸一次,保證能炸出與十點整一樣的效果。您在近距離觀察時,請千萬不要忘了數一數炸.彈從啓動到引爆的倒計時究竟有多久。”
經理科林倒吸一口涼氣,誰敢炸這玩意!
科林被怼,不敢再懷疑麥考夫推算時間結論有誤,但也不信劇院的人員有問題。
“我也不是質疑你們。我剛剛問了,從服務生到保潔到門口迎賓人員,還有那群演員們,每個人都沒發現異常情況。更沒人單獨行動,都能相互作證。”
莫倫想到另一種可能,不明嫌犯在白天爬牆進入劇院的概率不大,反而通過密道入侵更合适。
她問:“劇院有連通外部的地下通道嗎?”
“有是有,一條地下排污通道。”
經理科林卻表示它早就廢棄了。
“1865年,倫敦的下水道系統全面改造完工。這九年,再也沒用那條暗道。”
莫倫:“你們不使用下水道,不等于投彈者不用。先去看看再下結論。”
科林就差把「不可能」寫在臉上,但他不敢再說出口,害怕又被強勢怼回。
帶着四人去往負一樓的最北側。木門背後就是地下通道,門上的鎖是肉眼可見地生鏽了。
“鎖眼生鏽嚴重,鑰匙也難開。”
科林把鑰匙插..進鎖眼,想用力再轉幾下,萬萬沒想到居然把整個鎖都給帶了出來。
科林傻眼,什麽情況?
鑰匙是開不了,也不需要鑰匙了,整個鎖直接脫離門板。
雷斯垂德舉着煤氣燈湊近孔洞,“門鎖是從裏面被破壞的,整個被撬。”
他點評:“這人有點技術,從外側看不出來門鎖被毀。但技術也不多,否則應該複原成完全沒被撬過的模樣,而不是擺了個架子,動幾下鎖就掉了。”
莫倫問科林,“上次檢查這扇門是什麽時候?我指的是盡力打開,不是只看一眼。”
科林:“就在八天前,劇院正式營業的前一天,加了點機油才打開鎖。門的後面是廢棄通道,通往一百米外的下水道出口。通道裏面真的什麽都沒有,沒問題的。”
麥考夫淡淡地看了科林一眼。
科林立刻閉嘴,他無法保證如今仍然沒問題。
“好好好,我帶路,現在就走一趟。很快的,來回不用五分鐘。”
五人推門而入。
可不等邁出一步,看到門後地面有一串泥漬鞋印。足尖朝着木門,暫時沒有看到反向足跡。
露娜沒有見過這種花紋,但很熟悉這個尺寸。“13英碼,史蒂文的鞋子尺寸。”
還有其他痕跡嗎?
一路往前。
在這條通道的地面只看到單向行走的鞋印,沒發現別的痕跡。
另有兩條分支路線,但早就被水泥封牆堵住,無法通過。剩下唯一的出口,就是科林說的那個。
當下,卻無法輕松地上到地面。
地底與地表相距四米,本來從側牆鐵梯上上下下。梯子早被拆除,只在牆面留下了施工痕跡。
現在想要進出下水道口必須借助繩子、軟梯一類的工具。
這就解釋了為什麽兇手留下的腳印是單向的。
從地下返回地面的步驟繁瑣又吃力,不如走劇院正門來得容易。
不明嫌犯進入地下通道,在潛入劇院走廊前擦幹淨鞋底。
到307包廂放置好炸.彈,靜靜等待劇院開門。
進場要檢票,出門不需要。趁着觀衆進場時人多,沒人關注他,堂而皇之地走大門離開。
一行人折返劇院,詢問服務生。
服務生們卻都沒留意到異常,不記得入場時間段有誰反向離開。
由于檢票點分別位于一樓演出廳的門口與二樓、三樓的樓梯口,劇院大門前的人員進出情況被忽視了。
只能肯定一點,今天的觀衆中沒有特別肥胖的駝背老頭。那種身形太顯眼,容易讓人記住。
像是喬治·史蒂文這類壯漢就不同,不少男觀衆是類似身材,不會引起服務生們的特別關注。
劇院內暫時找不出更多線索,前往百米外的廢棄下水道出入口。
它不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而在人煙稀少的暗巷內。問了一圈,不出意外沒找到疑犯進入時的目擊證人。
雷斯垂德:“我知道接下去第一件事是設法獲取史蒂文的指紋,與炸.彈碎片的取樣做對比。可我覺得想找到人,很不容易。”
假定喬治·史蒂文是投彈者,連炸兩次,他還會繼續在電報公司上班?
電報業內傳訊傳得快。今天「北方電報公司」組織了指紋痕檢,消息是否已經傳了出去?史蒂文聞訊後會不會做賊心虛地逃走?
露娜懷疑史蒂文辭職後沒再上班。
“只能賭一把運氣,去「倫敦金融城電報公司」查史蒂文以前發出與接受的電報記錄紙。一般情況下,這類電報紙只保存一個月,年底全部清空。史蒂文是去年十二月辭職,不知道他接觸的電報紙有沒有全部銷毀。”
這次好運會站在誰的一邊?
雷斯垂德:“我最關心另一件事,還會有第三次爆.炸嗎?第一次炸白廳,第二次炸北方劇院,下一次會是哪裏?”
露娜也很想知道答案,她會再次遭遇謀殺嗎?
“我不懂怎麽找兇手,但推測爆.炸在哪裏發生,應該要先弄清楚投彈者的動機吧?對于動機,還是一團亂碼,讀也讀不懂。”
一般邏輯是這樣的,線索看似到此中斷了。
莫倫與麥考夫沉默地凝望北方劇院,大門前懸挂着招牌「Opera North」。
忽然,異口同聲地說:“兇手已經把謎底寫在了炸.彈裏。” “這次不必先知道投彈動機。”
話音落下,兩人不免看向對方。
當眼神相撞,驚訝被迅速掩藏,只有禮儀性的示意,請對方先說。
莫倫:“第一次炸的是白廳,象征着倫敦最高權力。”
麥考夫:“第二次炸的是北方劇場,它的名稱就是被選擇的理由之一。”
雷斯垂德又又又一次沉默了。
他不懂化學但懂直覺。直覺說海勒小姐與福爾摩斯先生之間會發生化學反應,才會制造出他聽不懂的謎語。
習慣是可怕的東西。
雷斯垂德快速習慣了謎語,不帶尴尬情緒地問:“兩位,請直接點說第三次會炸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