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魔眼于她,很是親近
第24章 第 24 章 那魔眼于她,很是親近。……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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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慈昭顧不上說話, 屋外的黑霧凝成觸手一樣的東西鋪天蓋地,仿佛要将天地也湮沒。
她只來得及擡手推了桑渡一把。
桑渡一個趔趄,她的瞳孔微微縮緊, 整個人摔出了門檻。
那黑霧觸手被驚動,竟是絲毫不去管沈慈昭, 而是朝着桑渡的方向追去。
桑渡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有的力氣,她晃了晃, 竟是沒有摔在地上, 反倒鉚足了勁兒朝着宋珍的房間拔腿跑了過去。
她背對着那些觸手,跑得飛快, 自然不知道在她背後,那些觸手宛如離弦的箭, 朝着她的後心口,猛地沖來。
沈慈昭雙目赤紅,她喊不出聲, 便是用盡了最快的力氣, 也追不上那些觸手。
她不知道為什麽, 分明先前那些黑霧凝成的觸手被自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這一刻,卻都放棄了她, 轉而去追桑渡。
不該是這樣的,那樣多的觸手, 就算有一部分被桑渡吸引,那仍舊應該有一部分依舊同自己顫抖。
可是現在,那些黑霧觸手直接放棄了沈慈昭,它們仿佛都被桑渡吸引了,想要去争搶着殺死桑渡。
就在觸手末端快要碰上桑渡後心的時候, 沈慈昭連呼吸都靜止了,她直愣愣地看着桑渡,一時之間,仿若被抽走了魂。
然而,就在這一刻。
令沈慈昭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那些黑霧觸手在即将觸碰到桑渡的一瞬間,忽然停住了動作。
轉瞬之間,桑渡已經跑到了拱門處,那些黑霧觸手沒有再跟上去。
沈慈昭心中一凜,她顧不上去想方才那詭異的一幕,再次同那些黑霧觸手纏鬥在了一處。
就好像,方才那些觸手追上去想要殺死桑渡只是自己恍然之間的錯覺一般。
桑渡跑得咽喉發燙,淡淡的血腥味從她胸膛處往上彌漫,這讓桑渡覺得自己已經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可也不知為什麽,她竟是還能往前跑。
咽喉處的血腥味,仿佛攀上了眼眸,遮住了眼簾。
桑渡看向視野前方,她的步子漸漸變得慢了下來。
出事的,不光是他們宴客的屋子,整個宋府,仿若是從地獄中擡上來的一般。
那些黑色的,不知名目的黑氣正在宋府的每一處亂竄着。
原先守在宋府的那些須彌宗的修士,此刻也有些應接不暇,他們匆忙又有幾分慌亂地應對着院子裏亂竄的黑氣,沒有人顧得上桑渡。
比起那些雖有些狼狽的修士,更慘烈些的,是宋府的那些仆從。
那些人,都是些普通人,幾乎沒有自保的手段同能力,半分都沒有。
那些黑氣,甚至不曾特意去針對普通人,它們不過是從那些人身邊穿過,便有人承受不住戾氣帶來的疼痛,栽倒在地,倒在地上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桑渡只知曉,自己的眼底滿是鮮紅色。
她一時有些失了方向,陷入混亂的人群推搡着往外走,而桑渡則是逆流而上。
只是她的步子漸漸變得有些慢,現在這種情況,就算是找到宋珍,去确認自己的想法又能做什麽呢?
更何況……
桑渡眸光閃了閃,她停下了步子,仰頭朝着那團黑色望去。
那像是一棵拔地而起的高樹。
只是樹枝,樹幹,樹葉,都是由那些黑色的霧氣組成。
而黑霧樹拔地而起的方向,正是宋珍的方向。
桑渡長睫毛顫了顫,忽然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像是周身的一切都在一瞬間被抽離,什麽都不剩了。
落拓的大地上,只剩桑渡一人。
“桑姑娘!”一道男聲讓桑渡從那種夢魇的狀态中清醒過來。
桑渡渾身一顫,她擡眸去看,看清了來人,是宗堯。
宗堯與平日裏不大一樣,他手中握着劍,三兩下将靠近的黑色霧氣劈散。
他逆着人群走到了桑渡身邊,臉上有些焦急,“桑姑娘,可算找到你了,我想法子護送你出去。”
桑渡眨了眨哞,有些沒有反應過來,護送自己出去?從哪裏出去。
宗堯微微側身,示意桑渡跟上自己,好在他應付起來,還算是得心應手,“具體發生了什麽,得等宗主從魔眼出來後才能知道了,總歸現在,整個宋府都被魔眼籠罩住了,外面的人輕易進不來,裏頭的也出不去。”
宗堯擡劍間,又斬落了好幾片黑霧。
他回頭看向桑渡,笑了笑,“桑姑娘有無須太擔心,我有法子先送你出去。倘若不是變故突生,宗主是要先送你出去的。”
桑渡點了點頭,她仍舊有些失神,擡腳跟在宗堯身後,身邊是不知生死的宋府下人。
“宗堯小哥。”桑渡低聲道,“這些人,不能一起出去嗎?”
宗堯微微一愣,他抿了抿唇,護着桑渡走到角落,那些黑霧竟是沒有再靠過來。
等再開口,宗堯的聲音裏多了一絲歉意,“桑姑娘,這些人我只能盡力救,太多人一起離開會惹得魔眼察覺,到那時,許是更多人會受災……”
桑渡眸光閃了閃,她看着宗堯低聲道,“我知道了……”頓了頓,桑渡咬了咬唇道,“阿昭姐姐同謝師兄在後院的宴客廳,若是可以,還請宗堯小哥搭把手。”
宗堯應了下來,只見他割破指頭,沒入了魔眼鑄成的結界邊緣。
那黑色的結界開始輕顫,似是陷入沉睡的魔物掙紮着即将醒來,桑渡感受着那震顫,無端有幾分不安。
很快,黑色的結界中央,出現了一個不算大的缺口。
宗堯看着桑渡,眸光懇切,“桑姑娘,外面有須彌宗的人,您無須過于擔心了,有宗主在呢。”
桑渡點了點頭,她心裏清楚,自己留在裏頭非但不能有什麽助力,甚至還會成為其他修士的拖累。
當然,桑渡同樣惜命,她承認自己這一絲有些卑劣的心思。
擡腳半跨過缺口時,桑渡看到了外頭嚴陣以待的修士,她略松了一口氣,此刻,腰上确實猛然一緊。
——桑渡被一股極大的力猛地拽了回去。
宗堯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等他察覺到變故,想要擡手去拉住桑渡時已經晚了,方才還站在他身邊,臉上有些蒼白的女人,被那黑霧魔樹生長出的枝丫環抱着腰拖了進去……
宗堯的臉色陡然白了三分,他讷讷往前走了兩步,死死盯着那棵黑霧魔樹……那兒,就藏着魔眼。
魔眼這種東西,已經很多年不曾出現過了。
自從魔族被封印于祈夢澗深處,沂夢澗外,便再不曾出現過魔氣如此聚攏的魔眼。
應該不會出事的。
宗堯安慰自己道,畢竟,盛逾進了那魔眼深處,只要盛逾能夠發現桑渡,那麽桑姑娘絕不會有事的。
可是……當真不會出事嗎?
魔眼深處,別說是桑姑娘這樣并沒有修為的普通人,便是宗堯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夠活着深入。
宗堯往前走了兩步,他強迫自己将視線從那黑霧魔樹上移開。
現在,桑渡進入了魔眼,送人安全地離開這件事,他做不到了,那麽至少要做到另一件事——盡可能多地救下被結界困住的普通人。
宗堯深吸了一口氣,他握緊了刀柄,視線從場上掃過,聲音擡高,“列隊,結陣!将無辜的人護在其中!”
只是,宗堯仍舊有幾分忍不住地想要去想方才的事情。
桑渡在這魔眼中,并無修為,一個普通人,于魔眼的感受,如同滄海一粟。
為什麽魔眼會在桑渡離開的時候,突然出手,将人拉進魔眼深處呢?宗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強迫自己別再去想,專心于眼前的東西。
比起宗堯的疑惑,桑渡倒是尚未感到恐懼,便已經到了魔眼深處。
那黑霧帶着她,幾乎是飛進了黑霧魔樹。速度之快,讓桑渡有幾分昏昏沉沉的,甚至來不及害怕。
等到她雙腳在地上踩穩,看清周圍的事物。
桑渡更顧不上害怕了,魔眼深處的場景,讓桑渡有幾分咋舌。
魔眼魔眼,無論是聽着,還是方才看那魔眼造成的結界,其深處不說是死氣沉沉,總歸是沒有色彩的。
應該是蒼白混着了無生氣的黑色才對。
可是,桑渡眼前的,分明是一處生機勃勃的山谷。
野草茂盛,不知名的花輕輕顫動着,似乎還有幽香撲鼻。
桑渡擡眸環顧四周,她覺得有一雙眼睛,正在這片幽禁背後,注視着自己。
那目光并不算帶有惡意,桑渡自來敏銳,對于善意同惡意的感受更是敏感至極。
可那無處不在的視線,并不讓桑渡感到驚恐或是厭煩,只是有幾分壓迫感,除此之外,桑渡感受到的,竟全是善意與……親近?
可這份感覺,卻讓桑渡愈發不安。
這段時間,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愈發詭異,先是死而複生,再是現在,竟是對魔眼感到親近。
倘若不是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也曾從沈元白的輪回鏡中見到過襁褓中自己的身影,桑渡幾乎要疑心自己是不是什麽流落在沂夢澗外的邪魔了。
莫說是正義的修士,便是一個普通人,都不會對魔氣産生半點親近之意,他們本能地對魔氣抗拒。
而這魔眼當中,魔氣濃郁,若是換作旁人——算不上心腸歹毒的任何一個人,都會承受不住這樣濃烈的魔氣。
慌亂至極,桑渡竟是有幾分想笑。
總不能她其實是個壞進骨子裏的大魔頭,魔眼現在親近她也好,方才不放她離開也罷,都是因為他鄉遇故知。
只是很快,桑渡便又冷靜下來。
她自诩算不上什麽聖人,也有一些不見得能擺上臺面的隐秘心思,可要說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那決計是算不上的。
擯除這份親近去看,會不會是這魔眼在自己身上有所圖謀呢?
如果是之前,桑渡一定會覺得自己的這個念頭有些許可笑,可是如今卻是不一樣了,她死而複生,還不止一次地死而複生。
魔眼的存在本就超脫常人的認知,倘若那魔眼正是感知到自己死而複生的事情,所以想要惺惺作态地留下自己呢?
桑渡垂下眼。
她不再去在意那無處不在的視線,無論魔眼為何要故弄玄虛,自己都是要想法子出去的。
只是,她從未進到過所謂的魔眼之中,想要出去,更是無從下手,除非……
桑渡呼吸微微一滞,她想起了先前宗堯說的話。
這魔眼之中,現在應當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盛逾。
倘若能夠找到盛逾,那麽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只是要如何找到盛逾無疑同樣困難。
思索間,桑渡擡手取下了頭上的發簪,那玉簪是盛逾先前送給她的。
桑渡今日想起戴這玉簪,本是想在盛逾眼前賣個好。
自己戴着玉簪,好叫盛逾知道,自己将他送的東西放在心上,時常用着,不承想,反倒是歪打正着。
通常來講,這種富含靈氣的物件,與打造它的人彼此之間有着感應。
桑渡記得,盛逾提起過,這玉簪子是他親手做的。
現在,只盼着這玉簪子當真是盛逾自己做的,而不是像桑渡自己一樣,買來的同心結,為了讓盛逾相信自己的情誼,謊稱是自己親手做的才好。
桑渡咬了咬牙,她握住了簪子,朝着自己的指尖狠狠刺了下去。
簪子的末端不算鋒利,所以刺穿皮膚,桑渡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肉被破開,鮮血湧出。
痛意席卷而來,桑渡整個人幾乎昏厥過去。
緩了片刻,桑渡才勉強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她垂眸看向手中的簪子,心中松了一口氣。
一條淺色的血線正順着簪身緩緩彌漫,宛若游龍,盤亘于玉簪之上。
這樣,做出簪子的人應該能夠感應到了,倘若那個人當真是盛逾,那麽他應當可以順着這份感應找到自己。
現在,桑渡只能等待。
她握着玉簪,微涼的簪身貼着掌心,将那股溫潤的涼意傳遍了全身。
這股涼意,讓桑渡冷靜了許多,她長長吐出一口氣,轉眸看向四周。
方才,桑渡只是打眼掃了周遭的環境,并沒有細看,現在,她做了當下能想到的唯一一件能做的事情。
無論這簪子是不是盛逾做的,也無論盛逾知曉自己也進了魔眼後,會不會來尋自己,桑渡現在總要等上一段時間。
只是等到盛逾的這段時間,桑渡也不能坐以待斃,她不往遠了走,只在附近轉轉,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特殊的,能夠幫到自己的。
只是,當桑渡打量起周遭的植物,才恍然發覺,那些郁郁蔥蔥的,哪裏是什麽野草,分明是上好的金遏葉。
金遏葉算不上是靈草,無須靈氣灌溉也能生長,便是普通人,得了種子,好生照料,也能種出金遏葉來。
只是市面上常見的金遏葉都是下品。
下品金遏葉曬幹,磨粉,炮制後,也能止血,不過只能應對一些小的傷口。
中品金遏葉,也能見到,只是極少,這部分金遏葉藥效更好了些,經過藥修的手處理炮制,大些的傷口也能應對。
至于上品金遏葉,幾乎只聽說,卻鮮少有人能種出來。
因為金遏葉這種藥材,生命力雖強,可要想種出葉片上有一線金紋,不光對土壤,天氣,溫度有着十分苛刻的要求——遇水落葉,幹則斷金線。
所以普通人也好,藥修也好,通常都選擇種普通品質的金遏葉,這樣,至少不用擔心一株不成。
可是現在,桑渡身側那些輕輕搖擺,肆意生長着的金遏葉,皆為上品。
葉片中間,那一線淺淺的金紋,略有些晃眼。
桑渡不由啧啧,她蹲下身去,下意識擡手去摘金遏葉,這樣上好的金遏葉,炮制過後,其效用不比上好的靈藥差。
只是剛剛采了一把,桑渡便忽然覺得耳後勁風吹過。
她的意識操縱着身體,在桑渡反應過來前,她整個人便朝着另一側歪倒,看起來,躲過了那股勁風。
變故突生。
原先安好靜谧的景色仿若被人從外面用大錘砸開。
桑渡擡眼去看,上方的天空仿佛裂了開來。
那些原先并不存在于這片空間的黑霧從破口處擠了進來,開始亂竄。
桑渡顧不上再去摘更多的金遏葉,她将手裏已經摘下來的葉片捏緊,朝着遠離破口的方向拔足狂奔。
她不知道為什麽場景忽然變換了,但桑渡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這片空間正在發怒,這份怒火會不會波及桑渡,她不知道,但直覺驅使着她遠離此處的危險。
桑渡跌跌撞撞地跑,很快便跑到了邊緣。
那是發灰的黑色薄霧,水流一樣,緩緩流淌着,包裹着桑渡所在的空間。
桑渡逃無可逃,她轉過身,看向來路。
那些黑色魔氣宛若是箭,正朝着她的方向飛來。
這種死法……
桑渡瞳孔顫了顫,她瞪圓了眼睛,雙手攥緊了。
這種死法,當真是最慘烈的了,萬箭穿心,也不知屍體會不會被這些黑色的魔氣腐蝕。
可為什麽還是會死呢。
桑渡猛地閉上了眼睛,她下意識地回憶起這一路以來的事情,自己分明活着離開了呈萊宗,為什麽仍舊是要死在這兒呢?
桑渡幾乎能夠聞到那些魔氣的腥臭味道。
她的眼皮顫動着,過了許久,想象當中的疼痛并沒有落在身上,桑渡試探着緩緩睜開了眼睛。
下一刻,桑渡完全睜開了眼睛。
在她身前,大約七八步外的地方,穿着黑衣的男人背對她站着。
身形高大,身姿挺拔,是盛逾。
盛逾單手擡起,那把名為朝陽的劍挂在腰間,并未出鞘。
桑渡凝眸去看,在盛逾擡起的那只手前方,隐隐約約能夠看到靈氣凝結扭曲後産生的波紋——盛逾以一己之力,擋住了那些源源不斷的魔氣。
他似是聽到了桑渡的腳步聲,雖不曾轉身,微涼的聲音卻是響起,“到我身側來。”
聞言,桑渡小跑着停在了盛逾的右後方,她盯着盛逾沒有什麽表情的側臉,低聲道,“宗堯準備送我出結界的時候,那棵黑霧魔樹突然伸出枝條将我抓了進來,是不是要打破魔眼,我們才能出去?”
盛逾喉結輕輕顫了顫,他沒有立刻回答桑渡的問題,而是擡眸,看向上方。
那些黑色的魔氣,恍若垂死掙紮的小獸,掙紮的動作也好,幅度也好都越來越大,似乎抱着與盛逾同歸于盡的念頭。
盛逾微微垂眼,他那只擡起凝聚着靈氣的手忽然前送。
只見那些原先凝結在一處的靈氣忽地四散,靈氣同那些魔氣撞在一起,竟是将那些成團的魔氣撞得四散。
下一刻,四周的震動感愈發明顯。
盛逾眉心微皺,他忽地轉身,扣住了桑渡的手腕,“閉眼,抱好我。”
桑渡顧不上去問緣由,她只覺腰間一緊,下一刻,已經整個人被盛逾拉着摔進了他的懷裏。
桑渡下意識擡手環住了盛逾的腰,緊跟着,腳下踩在地面上的踏實感陡然消失了,耳邊是嗡嗡劍鳴聲,腳尖微微一頓——
桑渡低頭去看,是朝陽出鞘了。
劍刃泛着寒光,宛若高山白雪一般,刺目又耀眼。
而現在,盛逾正摟着她的腰,兩人踏在劍鞘上方,朝着上方飛了過去。
朝陽的劍鞘上,雕刻有游龍圖樣,那圖樣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好似他們當真踏在龍背上一樣。
飛得越發高了,桑渡眼眸顫了顫,她擡起頭,不再向下看,而是擡手緊緊環住了剩餘的腰。
鼻翼前,充斥着屬于盛逾的味道,那是淡淡的雪蓮味,有幾分清苦,卻又好聞。
這種時候,桑渡竟是還能分出一分心神去想,為什麽盛逾身上一直有這種清苦的藥香味呢?難道是身上有傷,一直在用藥嗎?
視線輕顫,落在了盛逾的肩頭。
黑色的衣衫上,似乎有一塊地方的顏色更深些,像是水漬暈開了一樣。
桑渡輕輕嗅了嗅,血腥味很淡,潛藏在藥香味下方,幾乎讓人察覺不到。
盛逾他,應該是受傷了。
桑渡輕輕咬唇,她并沒有出聲,環抱着盛逾腰的手默默緊了緊。
連盛逾都受傷了,這魔眼看起來并不尋常。
她能夠感受到盛逾在動,兩人似乎在朝着一個方向在快速移動着。
從桑渡的角度,她只能看到那些成片的魔氣,仿佛是死了一般,枯葉一樣向下掉了過去。
桑渡見過,先前安歇魔氣也有被劈散的時候,可雲霧一樣的魔氣散開,很快又會凝聚起來。
可是,這些向下掉落的魔氣卻不一樣,它們好像徹底死了一樣,朝陽斬斷了它們的生機。
環着她腰的那股力驟然緊了緊。
桑渡耳邊,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音,緊接着是刺目的白光。
“閉眼。”盛逾的聲音在桑渡耳邊響起,她聞言照做,眼前微微泛紅。
大約過去半炷香的工夫,桑渡重新踩在了地上。
腰間的力道撤開,盛逾的聲音響起,“這兒暫時安全了,我們休整一會兒,再去将魔眼清除。”
桑渡睜開眼,四周是蒼茫的白,和那些魔氣的黑形成了最為鮮明的對比。
這些白甚至很是刺眼,她環顧四周,在她視野裏面,只有茫茫的白色,像是誤入雪地——一片走不出去的茫茫雪原。
盛逾站在桑渡身側,他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桑渡看向盛逾,她抿了抿唇,片刻後,朝着盛逾的方向走過去兩步,擡手輕輕指了指他的右肩,“你……受傷了。”
盛逾垂眸看向桑渡,他正要開口,卻忽然偏過頭去,擡手掩唇咳嗽起來。
桑渡看着有些着急。
她快步走上前,想要去看盛逾的傷勢——這種地方,倘若盛逾出了什麽事兒,那麽她定然是死路一條。
盛逾擡手,示意自己沒什麽事。
他看向一個方向,聲音略有些沙啞,“走吧,從這兒到魔眼的藏身處,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我們不能禦劍,靠雙腳走,還得走上……”
盛逾的聲音驟然止住,他略有些驚訝地看向突然擡手拉住自己的桑渡,眸光落在了桑渡的臉上。
桑渡臉上難得的嚴肅,她拉着盛逾停了下來,而後擡手,十分強硬地踮腳按着人的肩,将人按得坐了下去。
盛逾面上有一瞬茫然,只是他仍舊順着桑渡的力,坐在了地上。“桑桑?”
桑渡垂着眼,看不出情緒,她從袖口裏摸出一片金遏葉,“總要将傷口先處理一下。”
盛逾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桑渡手中的金遏葉上,等他再開口時,卻是帶了些疑惑,“這金遏葉看着是剛摘下的,你是從哪兒摘下的?”
“就是方才我在的那兒。”桑渡手邊沒有工具,她只能用手将金遏葉的葉片撕成小片,而後又朝着盛逾伸出手,“你的劍借我用一下。”
盛逾擡手将朝陽遞給了桑渡,“你摘下了魔眼幻境中的金遏葉?”
桑渡應了一聲,她手起劍落,割破了裙角內紗。
她用方紗包住了被撕成碎片的金遏葉,揉搓起來。“雖說是魔眼裏頭長出來的金遏葉,可是我分辨得出,這金遏葉無論是品相還是效用都是上品的,現在工具簡陋,沒法好生炮制,我只能簡單處理一下這些金遏葉。”
桑渡頓了頓,她擡手隔着紗布撚了撚,“饒是這樣,這樣好的金遏葉,足夠讓你傷口止血,不惡化下去了。”
說話間,紗布已經染上了淺綠色,細細看,那綠色當中,仿佛游蕩着金粒。
桑渡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看向盛逾道,“早些處理好傷口,我們便能早些解決完魔眼出去了。”
盛逾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桑渡微微挑眉,語重心長地開口,“盛逾,我知曉你是名門正派,可是這藥草又不分善惡,它只是長在了魔眼的地盤上,可它本身卻是……”
“我不是那樣不懂變通的人。”盛逾開口打斷了桑渡的話,他對着桑渡伸出手,“給我吧,我自己可以上藥。”
桑渡這才恍然。
男女有別,就算兩人已經是未婚夫妻,可是坦誠相見這事兒,未免有些早了。
桑渡方才滿腦子都是兩人的安危沒有想到這一截,現在叫盛逾點醒,耳尖不受控地有些發燙。
手裏裹着藥渣的方紗也成了燙手山芋,她将東西遞到了盛逾的手中,然後轉過身去,聲音嗡嗡的,“你用方紗在傷口上滾一滾,讓藥汁完全沁入傷口就可以了。”
盛逾應了一聲好。
桑渡聽到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的耳尖越發燙了。
“桑桑,這件事莫要同旁人說。”盛逾道。
桑渡微微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便又聽盛逾補充道,“我見你身上還有些金遏葉,出去後若是有人問起這金遏葉,你便說是自己種的,恰好帶在了身上,莫要告訴旁人,你是從幻境中摘下的。”
“我明白。”桑渡點了點頭,在魔眼深處發生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曉越好。
就好像,她也不曾告訴盛逾,在剛進來時,她感受到一股親近的視線。
“走吧。”盛逾動作很快,說話的功夫裏,他已經處理好了傷口。
桑渡這才轉身擡腳跟上了盛逾。
先前在原地休整時,尚且不覺得,現在重新開始趕路,便又覺得四周的白色太過蒼茫,看得人心慌。
“盛逾,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桑渡置身于這蒼茫中,心頭有幾分戚戚,只能找話同盛逾攀談。
盛逾走得并不快,他與桑渡并肩。
聽到桑渡的問題,他垂眸看了眼桑渡的發髻,“我送你的玉簪上有我留下的一絲靈氣,靈氣見血,我順着那血線,就找到了你。”
桑渡唔了一聲,她低頭,從身上摸出了那枚玉簪,玉簪上仍舊挂着血跡,“我聽宗堯小哥說了,你進到了幻境中來,所以我被拉進來後,便想着或許這玉簪能夠讓你感應到我。”
盛逾擡手從桑渡手中接過了玉簪,桑渡擡眸朝着盛逾看過去,眨了眨眼。
盛逾擡手握住了玉簪,擦掉了玉簪上方的血跡,而後停下了步子,将玉簪重新插進了桑渡的發髻。
桑渡一動不動地由着盛逾動作,等到盛逾垂下手,才晃了晃腦袋,“好不好看?”
盛逾喉結顫了顫,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了點頭,并沒有說話。
桑渡笑了笑,她轉過身,繼續往前走,“盛逾,這次多虧了你,倘若不是你找過來,我當真不知道該怎麽離開。”說着,桑渡悠悠吐出一口氣,“說不定,就死在這裏頭了。”
“不會的。”盛逾道,他落後了半步,視線落在桑渡的側臉,“有我在,你便不會有事。”
桑渡轉頭看了一眼盛逾,笑得燦爛奪目,讓人移不開眼,“我明白的,我們日後是夫妻,你怎麽會眼睜睜地看着我出事兒呢?”
“只是盛逾,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宋府會突然變成這樣一副樣子呢?還有宋珍姑娘……”說起正事兒,桑渡臉上的笑也一點點湮沒,多了幾分沉重以及不解,“宋珍姑娘分明是受到魔氣的影響,昏迷不醒,怎麽會成為魔眼的呢?”
“宋珍不是魔眼。”盛逾開口道,“而是魔眼寄生在她的身上。”
清州城的這一個魔眼,應當是很多年前就已經從沂夢澗離開了,只是不知為何,悠悠蕩蕩這麽些年,竟是直到現在才露出馬腳。
“那顆魔眼,應當是二十年前就出現在宋府了。”盛逾道。
二十年前……
那時候,魔族尚未被趕到沂夢澗深處,沂夢澗中,也不曾有封印阻擋。
那時候,這顆魔眼或許原不曾到成為眼的能力,也許只是一縷魔氣,一縷十分純粹的魔氣。
它晃晃悠悠地離開沂夢澗,尋找着能夠讓自己強大起來的東西,只是不知為何,卻躲藏在宋府二十年之久。
“二十年前,方朔的父母親人皆死在那縷魔氣手中。”盛逾道,他的聲音略有些虛,好似飄在空中,落不到實處一樣,“起初,方朔表現得,就像是那縷魔氣在二十年前便已經寄生在他的身上了,探查過宋府回去的修士也講明宋府沒有任何不妥,我便認為,被魔氣同化,成為邪魔的人,是方朔。”
“然而,二十年前,有一個人同方朔的父母死在同一天,也是同樣的死法,七竅流血,爆體而亡。”
“而這個人,與宋府的關系斐然。”盛逾低聲道。
桑渡看向盛逾,她忍不住追問,“是誰?”
“宋珍父親的原配妻子。”盛逾道。
桑渡腳步微頓。
按年齡算,宋先生的原配夫人離世後,沒過兩年他便取了現在那位夫人,有了宋珍。
所以,很有可能不是方朔影響了宋珍。
而是宋珍一直在魔眼的影響下生長,她與方朔相處時,身上的魔氣影響了方朔。
桑渡抿了抿唇,她想起那個靠在床邊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姑娘,“所以,你覺得魔眼寄生在宋珍身上?”桑渡問。
不怪她這樣問,沒有人會覺得宋珍那樣一個小姑娘會是魔眼的寄生物,那些怯生生的,惹人憐愛的反應,難不成都是做戲嗎?
盛逾沒有回答桑渡的問題。
他的視線落在前方,眸光越發幽深起來。
一縷魔氣經年累月,經過二十來年的修整,成了擁有這樣大幻境的魔眼。
可是這些年,清州城并沒有出現過魔物害人的事情,這魔氣是怎麽一點點變得強大的呢?
能夠滋養魔氣的,除了鮮活的人命還有濃厚得化解不開的怨氣。
盛逾心中,有個很不好的猜測。
滋養着魔氣,讓它成為如今魔眼的,不光有宋先生原配橫死時留下的怨氣——聽說,那位夫人身前一直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這些年,那股怨氣看着自己的丈夫與旁人琴瑟和鳴,生下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會滋生成何等模樣?
甚至于,促成魔眼的,還有宋珍的一條命。
宋老爺老年得子,那個孩子,聽說出生時便體弱。
那麽活到現在的宋珍,當真是宋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