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離魂
第51章 第 51 章 離魂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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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渡站在樹叢之中, 不知是不是因為察覺了是夢境,先前那個長大了許多的夜逢消失不見了,整個山野之中, 仿佛只剩下了桑渡同盛逾兩個人。
只是有一點奇怪。
桑渡分明已經察覺到了這是夢境,那個盛逾, 卻不受她的控制,仿佛在這夢境之中, 那個虛幻的盛逾也有自己的想法一樣。
桑渡輕哼了一聲, 她擡腳,朝着夢中的盛逾走了過去。
——怎麽在自己的夢裏, 盛逾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冰冷不近人的模樣。
桑渡難免腹诽, 只是還沒走近,她忽然發現面前的人停了下來。
桑渡一愣,她略有幾分茫然低擡眼看向盛逾, 出乎意料的, 她的視線卻是在半空中同盛逾的視線相撞。
……就好像, 夢裏的這個盛逾, 當真有自己的意識一樣,現在, 他看見了自己,正在朝着自己走過來。
不知為何, 桑渡的雙腿仿佛被釘在了原地,她想要後退,卻怎麽都動不了。
而盛逾,已經越走越近了。
他的表情稱得上冷漠,光是看着, 桑渡便覺得周身發冷,仿佛置身隆冬臘月,下一刻就要被凍成冰坨子了。
盛逾停了下來,在桑渡面前半個胳膊的距離。
兩人很近,近到桑渡在那一瞬幾乎要忘記這是夢,近到她有些不自在地想要逃離。
這……太奇怪了。
桑渡不是沒有在夢中清醒過,只是在夢裏,她是夢境的主人,宛若天神,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從未像現在這樣過。
桑渡從未見到過這樣的盛逾。
平日裏,盛逾在桑渡面前總是溫和的,即便桑渡向來覺得,她同盛逾之間總是隔着一層。
往常在她面前的盛逾,似乎總是溫和沒有脾氣的,就算對着旁人或許嚴厲些,在轉向自己的時候,一定會收斂那樣的情緒。
然而現在的盛逾,面無表情,給人的感覺,陌生又冰冷。
倘若不是那樣一張臉,着實難有重複的,桑渡甚至認不出那是盛逾。
盛逾的眸光微微向下,正落在桑渡的臉上。
桑渡的睫毛輕輕顫動着,夢裏面,盛逾應當是可以看到自己的……吧?
只是下一刻,面前的人微微皺眉,擡手撚訣。
流光閃過,桑渡只覺得心口猛地一痛,整個人的意識猛地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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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那股若有若無的氣息在盛逾用出清掃訣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是腰間的朝陽輕輕震了震,似是想要從劍鞘中飛出來一般。
盛逾眸光微黯,他環顧四周,先前天外洞的瘴氣已經消失了,那只宗堯他們提起的妖獸也不曾出現,随着深入,四周愈發安靜,仿若這天外洞中的活物,只有自己一個。
直到剛剛,他察覺到四周出現了一股氣息。
那氣息讓他很是在意,莫名地在意——盛逾尋不到原因,只知道自己竟是因為那股氣息而有些煩躁。
好在清掃訣下,無論那時什麽妖魔魍魉,都會煙消雲散。
随着那股氣息的消散,盛逾的興許平穩了不少,只在深處,仍舊略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空蕩蕩的,好似方才那清掃訣也從他心口挖走了一塊。
盛逾微微阖眼,将那股怪異的感覺從心頭擯棄,當務之急,是找到天外洞的眼,至少不讓這一處的天外洞繼續影響到周圍的村民。
這次的天外洞,和從前出現的很不一樣,這一處天外洞,格外的不穩定。
從前的天外洞出現的地方,避着人,入口小又隐秘。
想要進洞,通常需要一陣好找——可這次的天外洞,來勢洶洶,不光出世時,毀掉了大半個春寧村,在那之後,也絲毫不曾收斂,入口處岚煙萦繞,生怕旁人不知道,這兒出現了天外洞一樣。
現在,還不到亂的時候。
盛逾的心微微有些沉,他眸光幽深,側臉在光亮下顯得有幾分模糊。
腥臭的風從幽深處吹了過來。
盛逾擡眼去看,他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
趕到春寧村後,盛逾便發現了天外洞的不尋常,不然先前也不會提起送桑渡回去的事情。
這次的天外洞不光出現時大張旗鼓,仿佛要讓所有人知曉自己出現了,其內裏,還很大。
大大小小的天外洞,盛逾進去過不少,多數天外洞類似于山洞,裏面有結界一樣的東西可以讓你進入深層。
可是每一層的範圍都是有限的,若是順着一個方向走,很快就能走到邊緣。
可是現在,盛逾仍舊沒有找到這處天外洞的邊緣。
——這裏,給盛逾的感覺不像是天外洞,反倒更像是……沂夢澗。
盛逾略有些走神。
他想起了桑渡——先是想起桑渡所說的,這一處地方,給她的感覺同先前在魔眼中心時的感覺相近。
只是很快,又想起了桑渡這個人。
桑渡總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讓盛逾推翻對她原有的印象。
盛逾眸光閃爍,緩緩吐出一口氣。
桑渡就像是一株生機勃勃的植物,雖然一頭紮在灰燼之中,卻生出熠熠的花來。
他擡腳繼續往深處走,只是這一次,盛逾的速度快了些。
就在方才,他忽然想要快些解決天外洞的問題,然後出去,見到桑渡。
這情緒令人着迷,就像是讓平日總是懸于高處的人終于踩在了地上。
他想踩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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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渡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掙紮着讓自己清醒過來。
身下空蕩蕩的,手臂上纏得疼。
桑渡緩緩眨了眨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理清了自己如今的情況——她被藤條纏着胳膊吊了起來,雙腳懸空,踩不到實處。
過了好一會兒,桑渡才後知後覺地确定了一件事兒。
這根本就不是什麽夢!
如果是夢,她怎麽會有這樣切實的疼痛,如果是夢,自己夢裏的盛逾為什麽會看不見自己呢?!
可如果不是夢,那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嗎?自己明明在屋子裏休息,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桑渡瞳孔輕顫,她想起自己方才見到了盛逾。
她進到了天外洞裏。
可是怎麽會呢?在她模糊的印象中,甚至沒有離開過屋子,周圍的場景自己就變幻成了山野之地。
桑渡的手腕被藤條一圈圈地纏繞着,那些藤條仿佛活過來了一樣,它們似乎知曉桑渡清醒了過來,緩緩爬動着,攀上了桑渡的手臂,攀上了她的身體,纏繞着她,一點一點地收緊,仿佛想要将人牢牢捆住,絲毫不給人掙脫開的機會。
桑渡的呼吸漸漸收緊,她停下了掙紮。
與此同時,那些藤條也停下了動作,桑渡懸在半空,她垂眼去看,挂着她的這棵樹倒是又粗又高,枝桠也多。
桑渡試着蕩了蕩,嘗試了好幾回,整個人才晃悠了起來,瞅準時機,她猛地發力,腳尖勾起,鈎住了身側的一根枝桠。
總算是踩在了什麽東西上,桑渡緩緩吐出一口氣,只是雙手上纏着的藤蔓緊極了,桑渡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被那藤條壓斷。
她沒有掙紮,手上的動作很慢,生怕驚擾到那些藤條,惹得他們纏繞得更緊。
視線從周圍環顧而過,桑渡眼前一亮,在幾步遠得枝幹上,長着一株硫菌。
那菌子有毒,不能食用,若是将菌包壓碎,裏面有着油一樣滑溜的液體。
若是用那液體潤過手臂,自己在緩緩抽出來,說不準能在不驚動藤條的情況下将自己的手臂抽出來。
只是手臂上藤條已經被桑渡拉到了極限,她離那硫菌,卻還有半條胳膊的距離。
桑渡的額角沁出薄汗,她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等到再睜眼,卻是将心一橫,顧不上會驚動身上的藤條,整個人朝着硫菌撲了過去。
桑渡的雙臂猛地向下,她的表情因為疼痛而有幾分扭曲。
那藤條上的容貌仿佛已經紮進了她的皮肉,正随着她的動作在她的肉裏滑動。
顧不上喊疼,桑渡眸光亮了亮,她碰到了那顆硫菌。
原先重新沉睡的藤條再一次蘇醒,纏在桑渡胳膊上的藤條猛然收緊,仿佛要将桑渡的手臂攪斷一樣。
桑渡咬着牙,擡手壓碎了那顆硫菌。
滑溜溜的汁水從她手掌彌漫開來,皮膚上沾滿了那滑溜溜的黏液後,原先牢牢捆在桑渡身上的藤條竟是有些松動。
桑渡大喜,趁着那藤條松動的間隙,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腕,她顧不上自己正處在一棵高聳入雲的樹上,順着樹杈往樹下快速爬了過去。
桑渡平日裏甚少有這樣激烈運動的時候,她堪堪往下爬了四五個枝桠的距離,便已經雙眼一陣陣地發黑,咽喉處,血腥氣上湧,讓她喘不過氣來。
只是腦袋後頭,已經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桑渡強撐着去看,方才被她掙脫的藤蔓,正在緩緩擡頭,一口氣堵在了桑渡的咽喉,她咬了咬牙,舌尖的疼痛在一瞬傳遍了全身。
等到雙腳踩在地上,桑渡才松了一口氣。
只是她還不敢松懈,擡腳朝着遠離高樹的方向快跑過去。
說是跑,不如說是手腳并用,連滾帶爬。
桑渡連頭都不曾回,耳邊全是自己的喘息聲,也不知跑出去多久,腳下一滑,桑渡跌坐在地上,她這才看向四周。
她已經離那棵樹很遠了,原先的藤條也遠遠的,沒有要靠近的意思。
桑渡這才脫力一般仰面倒了下去 ,她大口喘着氣,絲毫不顧形象的雙手張開,躺在地上。
這一切發生得莫名。
桑渡有些煩躁,像是身體裏有一只不受控的小獸,橫沖直撞着想要穿過她的皮肉。
桑渡躺在地上緩了很久,才漸漸緩了過來,情緒不再似先前那般緊繃。
只是精神略松緩了下來,身上的疼痛潮水一般湧了過來。
桑渡擡手撐着地,坐起了身。
她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劃出了好多道口子,至于裸露在外的皮膚,更是左一處傷口,右一處瘡疤的。
桑渡輕輕甩了甩手,她有些茫然,自己現在莫名其妙進到了天外洞,得想法子同盛逾會合才行,不然單憑她自己,走到老死都不見得能夠找到出去的路。
輕輕嘆了一口氣,桑渡擡手準備去摸腦袋上的玉簪。
這法子從前用過,好用,自然是要繼續用的。
可是擡起手後,桑渡整個人愣在原地許久。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放下手,她并沒有拔出玉簪,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有幾分血肉模糊的手掌。
只見,她手掌中央,藤條和樹枝帶來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地速度愈合着。
不光是手掌上的傷口,桑渡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在快速愈合。
只是,僅僅是皮肉愈合了,疼痛卻沒有半分消減。
桑渡抿了抿唇,她再一次擡手,可是仍舊沒能拔下玉簪。
那玉簪好端端地插在她發髻中央,就算桑渡握住了,卻怎麽都拔不出來。
桑渡有一瞬失神,思緒快速奔湧,直到浪潮将桑渡有些狼狽地拍打上岸。
她緩緩爬了起來,環顧着周圍,想要印證自己的想法。
很快,桑渡就找到了另一只活物,那是一只紅色的螞蟻。
桑渡伸出一根指頭,想要觸碰螞蟻。
可是,她的眸光卻是輕輕顫動了起來,在她的視線當中,她伸出的指頭,從那只螞蟻的身上穿過去了。
身處天外洞的,并非桑渡的肉身,而是她的魂魄。
也就是說,桑渡她離魂了。
難怪先前盛逾沒有看到自己,也難怪自己先前會将這一切當作是夢。
離魂一說,能夠解釋得通所有的事情。
桑渡重新坐了下來,她盤腿靠在一棵樹上,垂着眼。
若是離魂,她留在原地是最好的,宗堯他們很快就會發現自己的不對勁,他們有法子喊魂,自己只需要等着就行了。
只是,桑渡仍舊有些不解,自己為什麽會離魂呢?
會是和先前在宋家發生的事情一樣嗎?這次的天外洞裏,同樣有魔眼,而自己同魔眼又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這才會離魂入其中。
桑渡的指頭無意識地扣動着她的掌心。
直到耳邊傳來聲響,是人聲。
桑渡小心翼翼地穿過灌木叢去看,卻在看清來人時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個女子,穿着淺藍色的,流雲紗裁剪成的衣裳。
桑渡曾經在沈元白一幅收藏的畫上,見過那個女子的樣貌,畫卷一角寫着那女子的名字。
——桑鏡明。
那人是桑渡的母親,桑鏡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