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桑桑,聽話,回須彌山……
第66章 第 66 章 “桑桑,聽話,回須彌山……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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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火漫漫。
比起眼前所見的事物, 最先讓桑渡明白過來,她已經被盛逾帶回呈萊宗的,是鼻翼前傳來的焦味。
焦煳味中伴有淡淡的血腥味兒。
桑渡尚未站穩, 便猛地退開了盛逾,她跌跌撞撞地朝着前方走了過去。
周圍有人。
是桑渡熟悉的面孔, 同樣的,有人認出了步履稍顯不穩的桑渡, “桑桑!”
桑渡看向喚自己名字的人, 是呈萊宗的女修,陸曳。
陸曳看起來有些狼狽, 她的臉上沾滿了黑色的灰塵,左一道右一道的, 看得人心裏發慌。
桑渡握住了陸曳的手腕,她目光微微有些發直,“沈伯伯呢?青姨呢?”
陸曳面色微微發苦, “宗主和夫人進山去了。”
桑渡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她仿佛被人抽走了全部的氣力, 身子微微抖着, 幾乎要站不穩。
盛逾修為深厚,他打開的兩地通道最穩也最快, 過了好一會兒,宗堯一行才姍姍來遲。
盛逾吩咐好宗堯陸舜一行, 先紮營救人後,自己才走到了桑渡身邊。“桑桑,沈宗主他們是主動進入到坍塌的山谷中去的,至少可以确定,鎮妖山出事時, 他們尚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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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六神無主的桑渡思緒漸漸回籠。
她看向盛逾,眼眶紅得令人心顫。
盛逾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冷靜,他也向來冷靜自持,無論面對什麽事情,都進退有度,可看着面前的桑渡,盛逾卻是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不想見到桑渡這副模樣,不知源于何處的情緒,讓盛逾願意付出一切,只要桑渡能夠開心起來。
桑渡從未這般慌神過。
她抓着盛逾的胳膊,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扣着,仿佛松開後,她就會溺水一般。
“阿逾,沈伯伯他們……”
桑渡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到沈慈昭的聲音,“桑桑,你怎麽來了!”
桑渡擡頭朝着沈慈昭的方向看了過去,她臉上的茫然神色在聽到沈慈昭的聲音後變得有些委屈,她松開了抓着盛逾的手,朝着沈慈昭的方向看了過去。
“阿昭姐姐!”桑渡看到了人群中的沈慈昭。
沈慈昭穿着一身水藍色的衣服,簡潔幹練,站在那裏,盡是有了幾分沈元白的感覺。
桑渡撲進了沈慈昭的懷裏,她說不出自己為何會這般害怕,好在有沈慈昭在,那份害怕消散了許多。
沈慈昭抱住了桑渡,見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衫,微微蹙眉。
她擡手在桑渡的胳膊上輕輕搓了搓,“怎麽這樣急匆匆地便過來了?天氣轉涼,若是病了怎麽辦?”
桑渡仰頭看向沈慈昭,她擡手握住了沈慈昭的手臂,掌心的溫度順着兩人肌膚相貼的地方傳到了沈慈昭身上。
沈慈昭微微一愣,桑渡身上很暖和,并不像從前那般,總是冰冰涼涼的。
“阿昭姐姐,大家可都還好?”
沈慈昭看着桑渡,看起來有幾分欲言又止。
桑渡等得有些心慌,她看着面前的人,輕輕眨了眨眼。“阿昭姐姐?”
沈慈昭此時,臉色微微沉了下來,她看着桑渡,面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誰讓你回來的?”
桑渡一愣,她看着面前的人,不知沈慈昭為何突然這般表現。
“桑渡,你已經嫁出去了,既嫁了出去,那便不再是我們呈萊宗的人,你現在就走——”
“阿昭姐姐……”桑渡不解極了,她往前走了半步,想要拉住沈慈昭的手。
可是沈慈昭卻像是厭惡極了,她猛地抽回手,惡狠狠地盯着桑渡,“還不快走!”
桑渡叫沈慈昭的力道推搡地身子晃了晃,她盯着面前的人,視線裏像是蒙上了水霧,看不真切。
肩膀處傳來一股力,盛逾的聲音在桑渡耳邊響起。
“沈慈昭,你在做什麽?”那聲音微沉,聽起來,似是情緒嚴肅。
“盛宗主,這件事,是我們呈萊宗自己的事情,不勞您費心。”沈慈昭的視線落在了盛逾身上,她的聲音一絲絲地從喉嚨裏洩出來,在周圍的嘈雜聲中,被不住放大,再放大。“還請你帶着自己的夫人下山去,別摻和進來!”
這話說得相當不客氣,就差是将盛逾是在多管閑事幾個字明晃晃地說出來了。
盛逾微微皺眉,他不知道沈慈昭忽然是怎麽了,可身邊的人顯然因為沈慈昭的反應無措極了。
“沈慈昭,鎮妖山塌了,不是你們呈萊宗一宗的事情,倘若裏頭鎮壓的大妖逃脫,這天底下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到那時,你們呈萊宗拿什麽去承擔?拿你們全宗人性命嗎?!”
沈慈昭瞳孔輕顫,她盯着盛逾,并未開口反駁。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啞聲道,“盛宗主的好意,我呈萊宗承您這份情,只是桑渡在這裏,非但不能幫上忙,還可能會牽扯衆人的精力,讓人分身,還請盛宗主将自己的夫人送走,不要成為大家的負累。”
“你……”盛逾眉頭緊皺,他下意識将桑渡拉到了自己的身後,看向沈慈昭的視線裏滿是地方。
只是,在他身後,桑渡的聲音悠悠響起,“阿昭姐姐,你放心,我不會耽誤你們的,我會留在安全的地方。”
沈慈昭看向了桑渡,她眼睛當中,情緒流轉,正要說些什麽的時候,盛逾已然開口截住了沈慈昭的話頭,“沈慈昭,桑渡是我的夫人,我自會顧好她。”
沈慈昭整個人的神情看起來硬邦邦的,她盯着盛逾許久,撂下一句随意後,便轉身去忙旁的事情了。
到最後,她一眼都不曾看桑渡。
桑渡站在盛逾身後,她微微垂眼,看起來,身形瘦削又單薄。
“桑桑……”盛逾看向桑渡,他張了張唇,卻又半晌沒能說出什麽旁的話來。
反倒是桑渡,她擡頭看向盛逾,竟是還笑了笑,除了臉色略有些蒼白外,竟絲毫看不出方才沈慈昭的話帶來的影響。“我沒事,呈萊宗主峰受到的影響不大,盛逾,我就留在主峰上。”
盛逾眸光輕閃,他擡眸看向稍遠處,那是鎮妖山的方向。
沖天而起的妖氣幾乎要将天地撕裂。
的确耽擱不得了。
盛逾收回視線,他垂眸看向桑渡,擡手在桑渡掌心中結印,“別怕,有我在。”
桑渡聽話地點了點頭,她在盛逾的陪同下,回到了出嫁前住的院子。
院子裏頭,打掃得很是幹淨。
顯然,就算是桑渡不在的這大半年,這間小院依舊叫人打理得很是整潔。
桑渡眸光輕閃,她在院中站定,而後轉頭看向盛逾,“你不用陪着我了。”說着,她擡起手掌,“不是在我掌心畫了符嗎?若是有危險,你會知曉的。”
盛逾這才點了點頭,他走到桑渡面前,低下頭,在女人的眼睛上,留下淺淺一吻。“好好休息,睡上一覺,事情就都解決了。”
桑渡目送着盛逾離開。
直到盛逾的身影完全從視野裏消失,桑渡才擡腳進了屋子,她換了身便于行走的衣裳。
呈萊山上的火已經被撲滅了。
有人在鎮妖山陡然傾塌時受了傷,整座主峰,無人入眠。
衆人皆是忙碌。
沒有人注意到桑渡。
桑渡直覺沈慈昭的反應不對,但這麽多年同沈慈昭相處下來,她知曉,就算自己去找沈慈昭也問不出個緣由,這種時候,只有一個人有可能解答她的疑問。
——謝安淮。
鎮妖山倒塌後,進山的是呈萊宗的長老及以上的人,都進了山谷。
小一輩的,則是都留在了主峰上。
桑渡很快就找到了謝安淮,在塌了一半的大殿前。
謝安淮一個人在那裏,他站在臺階上,擡頭看着面前傾倒的大殿。
“謝師兄。”桑渡跑向了謝安淮。
謝安淮身形微微一滞,他回頭時,有幾分恍惚。
那聲音的主人,現在不該在呈萊宗上,也不能在呈萊宗才對。
只是看向朝着自己奔跑過來的人,謝安淮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是桑渡,是比從前更為明豔了些,就算未着粉黛,依舊透着讓人難以忽視的明豔。
“桑桑,你……”謝安淮原本想問桑渡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只是轉念一想,鎮妖山出事,就算桑渡不知曉,盛逾也一定知曉。
而桑桑直到呈萊宗出了事,又怎麽可能不回來呢?
謝安淮眸光微沉,他看向面前的人,喉結輕輕顫了顫,“桑桑,聽話,回須彌山去,別回來。”
謝安淮不曾像沈慈昭那般言辭激烈,他只是安靜地看着桑渡,聲音溫和,一如既往。
可他說出的話,也是讓桑渡離開的話。
桑渡于謝安淮身前站定,她看向面前的人,并沒有繞彎子,“謝師兄,你讓我回去,阿昭姐姐也讓我回去,為什麽?”
桑渡當然明白,他們或許是怕鎮妖山坍塌,自己留在這裏會有危險。
可是從前,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們從不會想将桑渡推走,而是會同桑渡承諾,一定會保護好她。
可是這一次,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讓自己回須彌山去,不要再回來。
桑渡緩緩吐出一口氣,她看着謝安淮,“鎮妖山出事……我比往常任何一個時候都要驚惶失措。”
桑渡微微垂眼。
思緒在她腦海中翻湧。
的确,桑渡遇到過許多事情,無論是旁人知曉的,還是只有她自己知曉的。
那些事情初發生時,桑渡或許會亂上一陣,但她很快就能冷靜下來,以一個最平和的心态去面對眼前的危機。
然而,這次卻不一樣。
就算是現在,就算桑渡現在表現得好似沒什麽事一般,可她的心裏,依舊充盈着巨大的恐慌。
她的身軀仿佛都消散了,只剩一副皮囊,皮囊裏面,裝着的全是恐慌。
這一份着實怪異的恐慌,加上沈慈昭同謝安淮的表現,桑渡不得不認清一件事。
——雖不知為何,可這鎮妖山或許與自己性命攸關。
倘若不是留在呈萊宗上會出事,沈慈昭又怎麽會那樣嚴厲地讓桑渡離開呢。
謝安淮看着身前的人。
桑渡同從前一樣,尤其是那雙眼睛,亮晶晶地,好似可以看穿一切。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而後快步走到桑渡身邊,擡手抓着桑渡的手腕,将人拉着往外走,“你跟我走。”
桑渡被拉得一個趔趄,“謝安淮!”她連名帶姓地喊拉着她往前走的人,“你做什麽?倘若鎮妖山上發生的事情當真同我有關,那我怎麽能走?!”
謝安淮手上的力氣很大,他不給桑渡掙紮的機會。
夜色中,謝安淮的聲音如同寒冷的夜風,讓人打顫,“桑桑,在鎮妖山出事前,先出事的,是埋葬着你娘親遺物的那片桑樹林。”
郁郁蔥蔥,有靈氣相護的,經年不枯的桑樹林,在一夜之間,葉落枝枯。
那片林子中的桑樹,在一夜之間,死透了,無一幸免。
桑渡大口喘着氣,她掙脫不開謝安淮的手,只能跟着人往前走。
謝安淮的話,卻若一束光,照亮了桑渡思緒中的黑暗。
事情的關鍵在于她的母親桑鏡明。
那鎮妖山外的結界,便是由桑鏡明親手落下的。
只是,當年桑鏡明落下的結界,可不止鎮妖山這一處。
一個地方出事,或許衆修士還能應對。
旁的地方的鎮妖山倘若也出事,有盛逾在,或許也能将那些大妖重新封印。
可若是……沂夢澗出事呢?
若是那些被趕到沂夢澗深處的魔族,逃出來了呢?
桑渡感覺自己有些喘不上氣來,她看着謝安淮的後背,有些茫然無措。
過了好一會兒,桑渡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如今,這天底下留着桑鏡明血脈的,只我一人了。”
“倘若當真所有的封印都出事,我是不是要……”
“桑渡!”謝安淮忽然停下了步子,他轉頭看向被他拉着的人,聲音低沉了兩分,“從未有人那樣說過。”
謝安淮盯着桑渡,許是面前的人看起來太過恍惚,他不得不放緩了聲音,“桑桑,那只是最壞的猜測,可是,到現在為止,也只有呈萊宗的鎮妖山出了事。”
“即便當真發生了那樣不幸的事情……”謝安淮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看着面前的人,神色溫和,“桑桑,這天底下有那樣多的修士在呢,沒有道理什麽都不做,就要你一個小姑娘以血肉去縫補桑鏡明留下來的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