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 13 章

五百年前，蓿苜山誕生了一位山神，與花草百獸為伍，久居深山，偶爾有誤入深山的凡人見過她，凡人稱她為山鬼。

山鬼誕生的第一百年，在密林深處撿到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嬰孩強烈的哭聲吸引了許多有靈性的動物，它們圍在嬰孩附近，直到山鬼到來才讓開一條路。

年輕的山鬼好奇看着這個人類的孩子，她自誕生便一直生活在深山，從未踏足過凡人的世界，對于這個孩子，也只是想把她送回去。

“這個孩子，不屬于蓿苜山。”一條水桶粗的黑蟒纏在樹幹上，垂下來的蛇頭昂起，對着山鬼吐着蛇信道，抛棄孩子的人不屬于大山，現在，他們已經離開大山了。

“但她是人類呀。”山鬼低頭看向懷裏的嬰孩，嬰兒被抱起來後便停止啼哭，泛着淚花的大眼睛盯着山鬼，朝她伸出小手。

“嘶嘶，但人類不會無緣無故收養一個陌生的孩子。”黑蟒繼續說道。

山鬼不理解，但她随即笑起來，開心地說：“那就留下來吧！我叫女蘿，你就叫阿木。”

蓿苜山深處，多了一個人類的孩子。

阿木長到五歲時，偷偷跑出了深山，混進了村子，這個村子在舉辦節日，比往常要熱鬧很多，他們模仿山鬼的裝束，在腰間挂上松蘿，折下芬芳的花別在頭上，他們圍着篝火，歡聲笑語。

阿木被擠進人群，叫不上名字的人牽起她的手，拉着她一起跳舞，她的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戴上了花冠，手裏塞滿了食物，小孩子很快融入進去，玩到忘我，直到有人疑惑問她：“你是哪家的小孩，我怎麽沒見過你？”

阿木如夢初醒，兔子一樣蹿入人群。

一只手悄悄伸過來，輕快地拍了拍她稚嫩的肩膀，阿木吓了一跳，回過頭，女蘿朝她調皮地做了個鬼臉，随即像魚一樣融入人群。

她透着蓬勃生命的天青發色和翠綠的眼睛僞裝成了黑色，編成長長一條辮子甩在身後，走起路來一甩一甩，輕快極了。

鼓點響起了，時而快時而慢，女蘿便伴随着鼓點跳起了祭祀舞，獻給神明的舞，神聖而虔誠，溫暖的火光和聖潔的月光齊齊落在她身上，地上的影子也追逐着她。

四周漸漸安靜下來，只能聽得到鼓點的聲音，阿木躲在樹後，悄悄看着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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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跳着獻給神明的舞。

急促的鼓點驟然停下，女蘿倏而停住，而神明投下目光，溫和而空靈。

阿木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對上她的視線，女蘿忽然頑皮一笑，靈動而活潑，她如游魚一樣來，又像游魚一樣離去，誰都抓不住她。

女蘿拉着阿木的手，她們奔跑在深山密林，頭頂是皎潔的月，身旁是追逐而來的各類動物。

她們停在一處空地，女蘿拉起她的手，笑得開心又肆意：“阿木、阿木，我教你跳舞！”

那天晚上，阿木學會了祭祀舞，無數開了神智的生靈圍繞在她們身邊，草木綻放花朵，螢火蟲如星光，翩翩起舞。

那是阿木記憶中，最難忘的一夜。

*

蓿苜山外圍出現了一個重傷的男人，阿木背着小竹筐挑開一叢植物，發現了昏迷不醒的人。

“修真者。”山鬼坐在樹藤上，像蕩秋千一樣蕩啊蕩，“救下他或許會很麻煩。”

“可是女蘿，你當初也救下我了。”六歲的阿木心思稚嫩，看見任何消逝的生命都心生憐憫。

女蘿歪着頭思考，寵溺地朝她笑笑：“你不一樣，小阿木。”女蘿溫柔地撫摸她的頭，卻沒有再拒絕救治這個修真者。

修真者傷得很重，如果放任不管，就此隕落也只是時間問題，但是……女蘿微微偏頭，跪坐在草叢間，盯着地上的修真者。

既然答應了小阿木的要求，那就一定要做到。

她雙手微合，指縫間驀然出現一點綠光，女蘿攤開手，一塊剔透的綠色晶石出現在她掌心中，她拈起指尖，小心而緩慢地從中牽引一絲生命力，緩緩渡給修真者。

經脈修複，元嬰重塑，皮肉之傷頃刻間如時光倒流般不複存在。

随着修真者狀态越發好轉，女蘿的臉色卻越發蒼白，她感受着流失的修為，安靜不語。

“女蘿？”阿木的小手輕輕拉住她的衣角，有些遲疑不安。

“小阿木乖，我要去休息一下，讓赤豹陪着你好不好？”女蘿如往常一樣勾起一抹明亮的笑，耐心安慰。

阿木捏着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但在女蘿寬容溫和的眼神中愣愣點頭。

山鬼走了，只剩下阿木自己一個人，雨天的時候她坐在洞口，舉着荷葉，雨水飄進來淋濕了赤豹的皮毛，它就那麽安靜地卧在地上，為小小的阿木遮擋風雨。

“女蘿什麽時候回來呢？”阿木把臉埋在赤豹毛發中，悶悶地問。

赤豹只是用頭拱了拱她，它也不知道。

山洞裏的修真者醒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洞口的小孩和赤豹，又驚訝于完好無損的經脈和元嬰。

“你睡了好久。”阿木丢掉荷葉，蹲在他面前說。

“是啊，是你救了我嗎？”修真者知道面前這個孩子只是個凡人，但還是這麽問了。

“是啊。”阿木點點頭，“是我和女蘿一起救的。”

“不知道我能不能見見她？”

“不可以。”阿木搖搖頭，“女蘿在休息。”

“好。”修真者并不勉強，卻自如地留了下來。

他會清晨起來練劍，阿木就撐着臉坐在樹樁上看他，修真者包容笑笑，翻手挑劍，劍氣穿入溪流，溪水高濺，在阿木的驚呼中，幾條肥碩的魚在草叢裏活蹦亂跳，她蹦蹦跳跳舉起其中最大的魚，一臉開心：“今天吃魚！”

赤豹從灌木叢裏探出頭，偷偷摸摸叼走一只。

有時候陽光明媚，修真者會盤腿坐在地上，一臉嚴肅地嘗試給面前的小姑娘紮辮子。

“挺好看的。”修真者自信評價。

阿木探頭看向小溪，兩個歪七扭八的辮子頂在她腦袋上，看了一會兒，肯定地說：“嗯！好看！”

赤豹睡得四仰八叉，聽到聲音睜開迷蒙的眼睛，看到阿木的新發型，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修真者會親自給她做小木劍，教她劍法，給她紮辮子，也會牽着她的手偷偷溜去更大一點的凡人城鎮，一大一小一只豹，相伴着度過了一個春夏秋冬。

女蘿終于回來了，阿木丢下小木劍，尖叫着撲向她的懷抱：“女蘿！女蘿！女蘿！”

“阿木！阿木！阿木！”女蘿舉起阿木，開心地在原地轉圈圈，“阿木長高了！”

興奮過後的阿木依戀地把頭窩在她頸間：“我好想你。”

女蘿和修真者的第一次見面并不愉快，她本能地想趕走這個偶然落入蓿苜山的來客，修真者卻想帶走阿木。

“她是凡人，不應該一輩子待在深山。”修真者面色認真。

阿木面色懵懂，女蘿卻緊緊抱住她，“我可以照顧好她。”

修真者欲言又止，卻沉默地留下一塊傳音符：“如果你改變主意了，随時可以找我。”

年幼的阿木忽然惶恐起來，她小聲道：“女蘿不要我了嗎？”

“不會，阿木會一直在我身邊。”女蘿溫柔地安撫。

修真者離開了，女蘿和阿木過上了以前的生活，但有時候，女蘿會坐在樹藤上，安靜地看着阿木一遍遍練劍。

“阿木為什麽要練這些？”女蘿終于問出來了，她輕輕擦去小姑娘臉上的汗水。

阿木擡頭朝她笑：“阿木要保護女蘿呀！”

小姑娘越來越大，也有自己的主見，她開始偷偷一個人溜下山，她在山下交了朋友，逗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小姑娘每次回來都一臉依依不舍。

女蘿越來越覺得，也許那個修真者說的是對的，凡人和她不同，她可以一輩子待在山裏，阿木能嗎？

山鬼遲疑了。

傳音符微微亮起，從另一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女蘿？”

阿木從山下回來時，驚喜地發現修真者來了，他聽見腳步聲，轉過身笑道：“阿木，好久不見。”

她先是驚喜，随後面露警惕：“我不要離開女蘿。”

“不走。”修真者笑笑，然後說：“我留下來。”

修真者開始有意無意教阿木凡人的知識，之前落下的劍招也重新撿了回來。阿木沒有靈根，所學也只能強身健體，但對付普通人也足夠了。

蓿苜山開靈智的生靈衆多，沒有人引導很難走上修煉之途，感念山鬼的救命之恩，修真者再蓿苜山開壇講道，凡是有靈智的生靈都來了，阿木拉着不情願的女蘿也來了。

高處的修真者看到這一幕，眼中微微含笑。

悟性高者，就地入道，悟性底者，上下求索。

女蘿将一切看在眼中，她看向講道的人，第一次有了寬容。

從此之後，蓿苜山講道成了日常，山腳下的村民時常會看到無數動物向着一個方向前進，有好奇的人試圖跟上去，但再久久徘徊之後重新回到山腳。

山神廟在那之後建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