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第 16 章
阿木眼圈驀地紅了,她也說不清為什麽,可是總有一種感覺,就好像走了就再也見不到了一樣。
赤豹低聲嗚咽着不肯走,大概也有同樣的直覺,可看着女蘿急到吐血也在拼命讓她走,阿木嘴唇顫抖,她抱着赤豹的脖子,不舍又沉重地步步後退。
再也看不到他們的影子,女蘿留戀地收回目光,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因鎮脈而生,脫離了鎮脈便會一直虛弱下去,直到消失。
年輕的山鬼擡起頭,看向背對着他的修真者,目光裏有審視也有期待,最終變得平靜。
她無路可走,唯有将阿木托付給他,至于蓿苜山……從此以後,将再無靈物。
*
修真者腦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會給蓿苜山,給山鬼惹來如此大的麻煩,更沒想到,往日以正派自诩的宗門也會有這樣醜陋的嘴臉。
“師兄,你還在等什麽?動手吧!”一名弟子等不及了,蠢蠢欲動。
修真者目光沉沉地看着對面的師弟師妹們,仿佛不認識他們一樣,許久,他開口:“我不能。”
他的師弟師妹面露愕然,不敢相信他竟然罔顧長老的命令。
“劍修的劍是正義之劍,我亦修正道。”修真者目光坦然,他握劍,“抱歉,我與諸位道路不同。”
修真者乃劍道天才,即便以一敵五,也不曾有落敗之勢,他牢牢把山鬼護在身後。
他的師弟目眦欲裂,恨恨道:“容無念!你違背長老之令,又戕害同門,其罪當誅!”
容無念感受着經脈中即将枯竭的靈氣,他抿抿唇,“我并未殺人,只是女蘿我也要護。”
“你真是瘋了。”同門之中有一人道,容無念正欲反駁,卻見一道流光閃過,容無念驚愕,他們通知宗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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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們來得很快,容無念甚至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師尊,他下意識想行禮,師尊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讓他渾身僵住。
“戕害同門,違背師令,此子早與妖女勾結,怕是已經入魔。”
字字誅心,容無念不可置信地看着師尊,他不明白,因為一個鎮脈颠倒黑白,殺人越貨,和魔修有什麽區別?
雲端上高高在上的人披着道貌岸然的皮,只是掩蓋不住從裏面散發出來的貪婪。一個劍道天才算什麽,有可以驅散邪祟、修複元嬰的鎮脈重要嗎?
那可是元嬰啊,萬一對出竅、分神,或者更高的修為也有用呢?
人心貪婪。
容無念的心漸漸發冷,她能從同門師弟妹手中護住女蘿,卻不能從諸位長老劍下保她安然無恙。
“容無念。”輕柔平靜的語調在他身後響起,讓容無念忍不住回頭。
女蘿對他笑了一下,從脖子上摘下晶石,遞交到他手中,溫和的綠色光芒暖洋洋的,叫他身心都放松不少,下一刻耳邊的話卻炸得他一震。
“我把鎮脈給你,你替我好好照顧阿木。”女蘿斷斷續續說。
“鎮脈離開之後,蓿苜山大概就不會再有靈物誕生了,你帶着阿木離開這裏,去哪裏都好,她才九歲,我沒想到我竟然等不到她長大。”女蘿苦笑一聲,她頓了頓,繼續說,“如果可以,山裏的村民請讓他們離開這裏,往後沒有我,大概邪祟再來他們就躲不掉了。”
她說着話,忽然定定地看着容無念,“我能托付的只有你了,容無念,你答應我。”
年輕的修真者怔愣地聽着她托孤的話,心髒驟疼,“我還在,你死不了的。”
“你答應我。”女蘿執着地要個承諾。
容無念還想安慰,但對上她執着的眼睛,所有的話堵在喉頭,再也說不出來了,他無力地垂下頭顱:“好。”
僞君子們早就在山鬼拿出鎮脈時目光就緊纏了上去,容無念的師尊急切地前傾:“乖徒兒,把鎮脈拿來,便算你将功抵過!”
“我雖為山鬼,卻因鎮脈而生,大抵與其他山鬼有些不同。”女蘿虛弱地歪着頭,朝衆人頑笑道,山川感受到她的決絕,從地底傳來震顫,似乎在悲鳴,樹木植株瘋長,有靈性一樣揮舞着,它們朝着一個方向——山鬼的方向——不斷生長、延申。
蓿苜山成了一座囚籠。
修士們從未見過如此多的植物,它們遮天蔽日,源源不斷地席卷而來,他們臉上滿是駭然,因為山川在憤怒。
山鬼更加虛弱了,虛浮地幾乎站不住,她努力維持着,瘋狂地消耗生命,牽引山脈的力量,她要将這群修士留在蓿苜山。
修士們開始反擊,劍、符咒、丹藥,無所不用其極,女蘿冷眼旁觀,藤條斷了便補上去,枝幹被削了就重新生長,有人沖過來試圖殺她,無數植物擋在她面前,砍不開一個缺口。
植物們開始絞殺,修為最低的慘叫一聲,溫熱的鮮血給藤蔓抹上一層殺戮之氣,有的人開始求饒,可是山鬼知道,這只是他們面對死亡本能的恐懼。
“要結束了。”山鬼低語,修士不再發出聲音,植物們漸漸松開,乖巧地伏在她腳邊,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讓她不适地偏了偏頭,女蘿疲憊地坐下,靠在一顆粗壯的樹幹上。
“容無念,現在你還能遵守諾言嗎?”女蘿輕輕問道,一根樹藤垂在他身後,像一條伺機而動的蛇。
他沉默點頭。
“你不會死的。”他又重複了一遍,這次眼神執拗。
女蘿沒否認什麽,她只是說:“之前你替我尋的藥,多謝。”
她每說一句話,就感到生命力的流逝,到最後已經張不開口了,女蘿知道自己的生命到頭了。容無念枯坐在她身邊,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直到天色将明,野鳥驚飛,清脆的鳴叫聲把他驚醒,他下意識看向女蘿,卻見她早已阖上雙眼,安靜走了。
容無念眨眨幹澀的眼睛,胸腔裏跳動的心髒好像變得緩慢,他每呼吸一次,都感覺仿佛有刀在生刮自己的五髒六腑。
他站起來,俯身要抱起女蘿,卻發現她脖子上出現一條猙獰的黑色肉筋,容無念愣住,女蘿有鎮脈,如何能讓邪祟近身?
他一下就想到了當初女蘿救下的人,喉頭發緊,她用鎮脈把邪祟困在了自己體內。如今山鬼已去,那些徘徊在她體內的邪祟便想占據這具軀體。
容無念沉默良久,他拿起鎮脈,絲絲縷縷的靈氣從他經脈中流向鎮脈,又經過鎮脈流入女蘿體內,猶如搭了一座橋,他把邪祟盡數引到自己體內。
女蘿能做的,他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