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搓搓表個白

暗搓搓表個白

轉天早上,譚小柯在一股很香的炖肉味中醒來的。他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中間,伸手一摸身邊早就空了。他的衣服被放在床邊,還有一杯溫水。

譚小柯慢吞吞地起床,穿衣服,喝水,出門被冷風一吹,一陣哆嗦後便感覺神清氣爽。

餘亮打着哈欠從自己屋裏走出來,看到譚小柯後,笑着打招呼道。

“譚哥,醒了?昨晚睡得咋樣。”

“挺好,賊舒服!對了,你哥呢?”

“正幫我媽弄飯呢,你去炕上坐吧,飯馬上就得了。”

路過廚房時,譚小柯向裏面張望了一眼。餘峰和餘母都站在竈臺旁,母子二人有說有笑的。餘峰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話,把餘母逗得笑個不停。

爽朗的笑聲飄過來,回蕩在農家小院裏,譚小柯的心情不由得也跟着明媚起來。

飯菜上桌後,譚小柯頓時傻了眼。早飯有一大盆小雞炖蘑菇,一大盤涼拌大拉皮,還有已經裹好的大飯包和熱乎乎的苞米粥,就連水煮蛋都有十幾顆。

譚小柯說道:“這也太豐盛了!我啥都吃,不用特意為我準備這老些……”

餘母是個熱情開朗的女人,也很喜歡譚小柯,大着嗓門道。

“我們平時也就這麽吃,這不是要收苞米了麽?得給他們老爺們兒整好點兒。”

說着餘母拿起一個有成年男人兩個拳頭那麽大的飯包,遞給譚小柯,說道。

“多吃點兒,這白菜是自家種的,沒打過農藥,老新鮮、老甜了。”

“謝謝阿姨。”

譚小柯雙手捧過飯包,看着這個跟自己臉差不多大的東西,不知如何下口。

餘母又對餘峰說道:“你招呼招呼人家,別光顧着自己吃。”

餘峰鼓着腮幫,動作自然地給譚小柯盛粥、剝雞蛋。

大家全都笑了起來,譚小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從餘峰手裏搶過雞蛋,小聲道。

“我自己來。”

餘峰說道:“爸,吃完飯我跟你下地收苞米。”

餘父說道:“不用,你陪着小柯在村裏四處逛逛……盡管也沒啥好逛的。”

譚小柯忙說道:“收苞米?我也去。”

“那你可整不了。”餘父笑道:“你那手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沒幹過粗活。”

“那可不一定,我力氣可大了。”

“跟力氣沒關系,那得手上有勁兒……你看我大兒子那手,得那樣兒的才行。”

“拿來,給我看看。”

譚小柯名正言順地拉過餘峰的手,餘峰配合地攤開手掌,這只手十分寬厚,手指很長,指腹皆有薄繭。握拳時,骨節個個分明,青筋微凸,顯得十分有力量。

譚小柯也将自己的手攤開,與餘峰的緊貼在一起,掌心相抵,又軟又滾燙。

譚小柯笑道:“是不一樣。餘哥的手比我的大出一圈呢……那我也想試試。”

餘峰說道:“爸,讓他去吧。你把杆子放倒,我倆往下掰。”

“那成,你照顧好人家,別給人家整傷了。”

一聽能下地體驗掰棒子,譚小柯十分興奮,三兩下吃完早飯,興沖沖地換衣服,戴上帽子和手套,跟着餘家的男人們下苞米地去了。餘父和餘亮将成排的苞米杆放倒,再整理成堆。餘峰和譚小柯各自守着一堆,坐在杆子上,将上面的苞米一個個掰下來。

餘峰教導道:“……像這樣,揪住這裏,用巧勁兒往下掰。你弄的時候數好了,千萬別落下了,這可都是錢兒,一個苞米能賣兩毛錢呢!”

“才兩毛……”

譚小柯有些驚訝,他從小在城市長大,對農村生活和農産品完全陌生,沒想到市面上兩塊錢一根的玉米棒子,從農民手裏賣出去時,一根只能換來兩毛錢……

餘峰笑笑,便開始埋頭幹活。

譚小柯跟在餘峰身後,學着對方的樣子開始掰棒子,剛開始還覺得新鮮,漸漸便虎口發燙,掌心發麻,等一捆杆子被收拾好後,他覺得自己腰背酸痛得厲害,直都直不起來了。

他四下看看,餘父和餘亮早已鑽進玉米地深處,尋不見人影。

餘峰也收拾好幾捆杆子,正在距離自己稍遠的地方幹活。

譚小柯咬咬牙,不想落下風也不想給餘家人留下自己柔弱的印象,便繼續咬牙幹活。

中午的時候餘母來送午飯,是早上剩下的飯包、炖雞以及一瓶白酒。

餘峰拍拍還在埋頭苦幹的譚小柯,輕聲道。

“吃飯了。”

“嗯……啊?”

“吃飯。”

譚小柯迷迷瞪瞪地擡起頭來,臉因為長久低頭的緣故,面皮漲成了紫紅色。他看着餘峰,對方正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那張英俊的臉在午後的豔陽下顯得有些模糊。

“你說什麽?”

譚小柯頭腦發暈,耳朵裏嗡嗡直響。餘峰看着他,皺了皺眉,忽然伸手向他額頭上探去。譚小柯被這個舉動吓了一跳,仰頭愣愣地看着對方。餘峰微微蹙眉,說道。

“不燙,應該沒中暑,也沒發燒。”

“我、我沒事……”

“走。”餘峰一把将他拽起,說道:“吃飯去。”

幾個人圍坐在一堆苞米杆上吃午飯。早上時譚小柯還吃不下一整個飯包,現在卻捧着一個最大的啃得歡快。餘母見狀,不禁笑道。

“小柯別看是個城裏人,但挺能幹的,是個好孩子,能吃苦!”

譚小柯嘿嘿直笑,下意識地瞥了眼餘峰。剛好餘峰也在看他,沖他贊許地點點頭。

男人們都吃上飯了,餘母拍拍褲子站起身來,将已經掰下來的苞米裝袋,打算拉回家晾曬。餘父倒了一杯白酒遞給譚小柯,問道。

“你能喝酒不?”

“能!我酒量老好了。”譚小柯接過酒杯,仰頭就是一口,下一秒吐舌道:“哇——”

餘亮笑道:“這是村裏人自家釀的酒,勁兒老大了。”

“但挺好喝的,得勁兒!”

譚小柯強忍着嘴巴裏的灼燒感,将剩下的酒全都喝了。餘父小酌一杯,眯起眼睛道。

“中午咋也得整兩盅,要不然下午幹活沒勁兒。”

餘峰說道:“爸,我看地裏收拾得也差不多了,我下午帶他在村裏逛逛。”

譚小柯只想跟餘峰在一起,無論幹什麽都可以,笑眯眯道。

“我咋的都行。”

飯後,餘峰和譚小柯将上午的成果拉回家裏去,看着鋪滿院子的金燦燦苞米,譚小柯蹲下,用指頭戳着一根苞米滾來滾去,好奇道。

“為啥還要晾呢?”

“晾幹了,搓成苞米粒,就能拿去賣錢了。”

“濕的不能搓麽?”

“不好弄,濕的也不好磨成面。”

“哦……”譚小柯不懂也沒興趣,想了想又問道:“那要曬多久?”

餘峰擡頭看天,說道:“要是天兒好,有個十來天也就差不多了。”

譚小柯笑道:“你懂得可真多。”

餘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下手裏的活計,說道。

“咱倆出去走走吧。”

兩人走在鄉間小路上,路兩旁有田野和農舍,偶爾可聞雞鳴犬吠之聲。不斷有路過的村民跟餘峰打招呼,不論男女老少,大家都很熱情。

“老餘家的大小子,回來啦?啥時候回來的?晚上擱我家吃飯去啊。”

“要豬肉不?我家過兩天就殺豬了,到時候給你整兩斤。”

“哎,帶對象回來啦……哎呦!咋是個小小子呢?瞧我這眼神兒,真不好使。”

譚小柯笑道:“大叔,您好!我是餘哥的朋友。”

餘峰也笑道:“是,這是我朋友,他叫譚小柯,人家是大學老師呢!”

大叔誇贊道:“到底是城裏人兒,長得賊好看。你擱城裏待這兩年也大變樣兒了。”

送走熱情的大叔大媽,兩人又偶遇了那條名為鋼镚兒的小土狗。這是一條好色的小公狗,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一路上都黏着譚小柯,直往他懷裏撲,又蹭又舔的。

餘峰的話明顯變多了,一路上都在給譚小柯介紹,這一戶豬養得好,那一戶靠養雞賺了不少錢,這個地方是他兒時的游樂場,那條路他上學時走總雲雲……

兩人漸漸遠離村落,來到一處田埂上。此刻正值傍晚,落霞呈現出明媚的紫紅色,晚風徐徐,樹梢、屋頂在暗光的映襯下變成了小小的剪影,美得跟沙畫似的。

譚小柯站在高處,張開雙臂,仰頭深吸一口氣,盡情享受這難得的惬意時光。

餘峰雙手揣兜,看着他,笑道。

“我說話是不是很無聊?都是些村裏的瑣事,家長裏短的。”

“沒有,很有意思……跟你有關的事,我想多聽一些。”

餘峰在譚小柯身旁坐下,兩人肩并肩,一同看着面前的夕陽。

譚小柯本想說點什麽,但在這樣的環境下說什麽都很多餘,都會破壞這難得的好風景。

餘峰如一尊雕塑般安靜地端坐在一片紅霞中,晚風扶動他的額發,露出深邃眉眼。

譚小柯看癡了,即便過去很多年,這幅畫面始終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中。

那個在落日裏,孤單的,幾乎要與這片天融為一體的男人。

往後的日子,是譚小柯這小半輩子中最快樂、最無拘無束的幾天。

餘峰帶他參觀養雞場,磨坊,還看了一次殺豬。

譚小柯第一次看到如此原始且血腥的畫面,殺豬匠一刀下去,豬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因為劇烈掙紮,鮮紅的血液猛地從傷口迸射而出。

圍觀的村民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甚至還能笑出聲來,商量着如何瓜分掉它。

譚小柯臉色慘白,最後還是沒忍住,轉頭哇地一聲吐了。

餘峰說道:“別看了,回去吧。”

譚小柯抹抹嘴角,剛要說話,聞到空氣裏那股濃烈的腥甜味,嘴一張又吐了。

餘峰二話沒說,扶着譚小柯向外走,兩人來到開闊地,他摸着對方的後背,說道。

“沒事了,深呼吸。”

譚小柯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把胸腔裏的渾濁一股腦排個幹淨。

餘峰說道:“走,咱去看磨面。”

兩人來到村中磨坊,這裏有三臺電磨機,兩臺磨苞米,一臺磨小麥。三臺機器同時運轉,發出響亮的嗡鳴聲,在狹小的空間裏格外震耳欲聾。

餘峰張嘴說話,譚小柯卻一句也聽不見,他走到一臺機器前,低頭看着,看到數不清的金燦燦的苞谷粒被倒進去,再粉身碎骨地出來。他不由得想,人類真殘忍,竟能這樣肆無忌憚地對待其他物種,豬被割斷喉嚨,玉米被磨成粉末……

而人類自己又何嘗不是苦苦掙紮在這個世界中,忍受各種折磨。

譚小柯看着不遠處的餘峰,忽然變得勇敢起來,大喊道。

“餘峰,我喜歡你,我愛你!”

嘹亮的聲音瞬間被轟隆的機器聲掩蓋過去,什麽都發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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