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操舊業
第七章 重操舊業
傅承勖駕到。
傅承勖雖是上海灘新客,但他這名號的分量很是不小。人人都想結識這一位叱咤華爾街的天之驕子,而傅承勖的深居簡出讓人們對他的渴盼更上一層樓。
今日是傅承勖來華之後,第一次在社交場合正式亮相,也是宋绮年第一次見傅承勖穿正裝。
那身工藝精良的黑色晚禮服貼合、襯托着男人健美挺拔的身軀,雪白領子和黑色領結嚴絲合縫地扣在喉結下。随着豪邁的步伐,衣擺翻飛,這男人像一只鷹,滑翔降落在人群裏。
宋绮年清晰地聽到身邊的女客們發出抽氣聲。
“原來他就是傅承勖!”
“果真名不虛傳!”
身高腿長的傅承勖如鶴立雞群,從容接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
“傅承勖?他小子居然真的來了?”林萬良得到管事通報,好生一愣。
給傅承勖送請柬是客套,可沒盼着他會來。可傅承勖這個級別的客人,還得林萬良親自去招呼才行。雖非敵,但也非友,應酬起來也別扭。
林萬良煩不勝煩,還是耐着性子前去迎接。
“傅老板,稀客稀客!”
傅承勖亦是一臉假笑:“林兄,別來無恙!”
林萬良的保镖寸步不離地跟在主人身邊,鷹隼般的目光關注着傅承勖一舉一動。
傅承勖不以為意,和林萬良互相奉承吹捧,在旁人看來兩人形同好友。
宋绮年就自這兩個男人身邊不遠處走過,離開了舞池,朝書房而去。
林家的保安分別守在書房和通往樓上的樓梯口處,避免客人誤入不該去的地方。
宋绮年走進了書房斜對面的一個客用洗手間,拿起一塊香皂,用紙巾厚厚地裹着,丢進了馬桶裏。
接連沖了幾次水,馬桶不出意外地堵住了。水從池子裏漫出來,流得滿地都是。
宋绮年打開胭脂盒,拿出一支小小的安瓿瓶,砸在地上。
一股惡臭立刻彌漫開來。
董秀瓊的東西果真帶勁兒。宋绮年捏住了鼻子。
書房門口的保安剛将兩個年輕的客人勸走,就見衛生間的門猛地打開,一個女客踉跄着跑了出來。
“哎呀!裏面的馬桶壞了,水流得滿地都是!”
惡臭已飄散了出來,路過的人紛紛捂鼻。
男仆們拿着拖把奔過來。宋绮年伸腳一絆,男仆撲倒在了保安身上,兩人滾作一堆。
“笨手笨腳的!”管事氣得直罵。
傅承勖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同宋绮年會合。
書房的門并未鎖,一扭即開,兩人身影一閃,消失在了門內。
屋內窗簾緊閉,一片黑暗。
傅承勖劃亮一支火柴,點燃了壁爐上的蠟燭。
宋绮年卻猛地撲向他。承勖只感覺到一陣香風撲面,蠟燭便被宋绮年吹滅了。
“不能讓外面看到裏面有光!”宋绮年在黑暗中狠狠瞪了傅承勖一眼。
“窗簾都是合攏的。”傅承勖道。
“我做事從不抱僥幸心理。”宋绮年摸到了書櫃前,“再說了,我看得很清楚。傅先生要是看不見,就在原地站着別亂動。”
她那一雙貓兒眼确實在黑暗中散發着妖冶的光芒。
傅承勖無聲一笑,果真站在原地不動了。
宋绮年拿下了幾本書,撥開一個面板,找到了保險櫃的密碼盤。
這是個常見的轉盤密碼鎖。
宋绮年轉身,手剛伸出去,傅承勖就将一個玻璃杯遞了過來。
“我想你需要這個。”
黑暗中,男人面孔模糊,只有一雙眼睛折射着含着笑的清光。
這傅承勖,真是不論什麽時間場合,都一副含情脈脈的模樣。
宋绮年板着臉轉過頭,将杯子扣在保險櫃上,緩緩轉動密碼盤。
門外的喧鬧陣陣傳入書房裏,下人們在走廊裏來回奔跑。但在宋绮年全神貫注的耳朵中,只有轉盤齒輪咔咔的響聲。
“怎麽搞的?亂七八糟!”林萬良愠怒的聲音傳來。
“林萬良來了。”傅承勖道,“得抓緊了……”
“好了!”
随着咔嚓一聲,宋绮年打開了保險櫃。
保險櫃并不大,放着許多文件,兩把槍和一盒子彈,以及一個大盒子。
宋绮年麻利地翻找。
“玉璧不在這裏!”
“那就應該在樓上主卧的保險櫃裏了。”傅承勖倒沒露出失望之色。他立刻有條不紊地将一切還原。
外頭,林萬良正在低聲訓斥管事。
“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總之趕緊把這裏收拾幹淨!不能讓這個味道飄到大廳裏!”
管事連聲稱是,吩咐下人:“把窗戶和門都給我關死,把大門和走廊兩頭的門打開,通通氣……”
“準備好了……”傅承勖轉過頭,話戛然而止。
就見宋绮年抓着旗袍一扯,最外層的布料脫落,露出裏面湖綠色有刺繡的裙子。
沒錯,和林小姐身上那件裙子十分相似。
林小姐體态豐滿,宋绮年則在裙子下還穿了一層衣服。大致一看,背影足可以假亂真。
宋绮年把薄紗往壁爐裏一塞:“準備好了嗎?”
傅承勖收起眼中的贊嘆,點了點頭。
守書房的保安已回到了崗位上。
傅承勖将門拉開一條縫。宋绮年故技重施,又将一支安瓿瓶砸在他腳下。
一股刺鼻的氣味竄進保安的鼻子裏,沖得他眼睛流淚,噴嚏一個接一個停不住。
乘着保安手忙腳亂之際,書房裏的人順利地溜了出去。
兩人一出書房便分道揚镳。
傅承勖一整衣衫,順手自侍者的托盤裏端起一杯紅酒,走回了舞池。
林小姐剛剛從舞池裏退了下來,一身香汗,臉頰緋紅,正和男伴打情罵俏。
傅承勖從林小姐身邊走過,身子一晃,大半杯酒水潑在了林小姐身上。
林小姐尖叫着跳了起來。
傅承勖卻是轉身就消失在了人群裏。
林小姐氣急敗壞,奔出了客廳,上樓更衣。
這邊,傅承勖在客廳裏‘偶遇’林萬良,随口一提:“方才見到令妹,她好像被什麽人潑了酒。”
這妹子是掌上明珠,林萬良一聽,急忙去尋妹妹一探究竟。
傅承勖一轉身又晃出了客廳,邁着懶洋洋的步伐,來到走廊盡頭。
像程家花園這樣的傳統西式大宅子,都會有一個貨運電梯,從負一層的廚房直達頂樓。
只是這貨運電梯內部并不大。傅承勖引以為豪的寬肩和長腿此刻成了他狼狽地擠在電梯轎廂裏的元兇。
好不容易人擠進去了,電梯卻沒動,仿佛不堪重負。
傅承勖握拳在廂壁上重重一錘。
電梯一顫,這才發出沙啞的機械運轉聲,在傅承勖的白眼中向上升去。
那一頭,林萬良穿過舞池,就見“林小姐”正站在窗邊,望着外面。
“娜娜,你沒事吧?”林萬良走了過去。
“林小姐”沒有反應。
林萬良将手搭在妹妹的肩上:“叫你呢……”
對方一聲驚叫,猛地轉身,撞在了林萬良身上。
那不是林小姐。
保镖一個箭步沖過,将那女子推開。
林萬良這時也看清對方并不是妹妹,而是個衣裙相似的女客。
“抱歉,是我認錯人了。”林萬良倒還算禮貌。
女客連連後退,惱羞地瞪了林萬良一眼,逃似的走掉了。
林萬良悻悻,叫來一個女仆,問清妹妹上樓更衣去了,便也往樓上而去。
宋绮年一離開林萬良的視線,趁着左右無人,唰的一聲又将身上的湖綠綢裙扯下,露出裏面的黑色裙子。
那塊綢布被她的手靈巧地翻了個面,白色的裏子露在外面,被當作一條圍裙系在了腰上。
宋绮年腳步不停地穿梭在客人之中,一邊從黑裙的領口裏翻出白色的小圓領,從袖口裏扯出袖子。最後摘下領口的絹花,将假發辮子盤在腦後,用絹花別了起來。
一位女客搖身變成了一個穿着黑裙的女仆。
宋绮年托着一個托盤,放上兩個喝空了的酒杯,大搖大擺地從保安身邊走過,進了他身後的門裏。
西式大宅一般都會有兩個樓梯。副樓梯位于宅子的角落裏,供下人使用,也直通頂樓的下人宿舍。
宋绮年沿着逼仄的副樓梯先是下到樓下廚房。
下人們正忙如工蟻。宋绮年很順利地鑽進了儲藏室裏。
儲藏室裏的一個角落裏堆放着酒水箱子。宋绮年尋到了做了記號的那一個,打開暗格,從裏面取出一個電話機大小的箱子。
她拎着箱子離開了廚房,沿着樓梯來到頂樓。
傅承勖聽着腳步聲,為宋绮年拉開了門。
“沒有人。”他道,“如何?”
宋绮年擡手,指頭上挂着方才從林萬良身上摸到的鑰匙。
要想接近林萬良這種戒心極重,又有個貼身保镖的人,只有讓他自已主動靠近!
林萬良的保镖把宋绮年推開之際,宋绮年已經得手。
兩人沿着走廊朝東而去。
林萬良的主卧位于二樓東面盡頭,是個大套房。此刻門口有一個保安守着。走正門肯定是進不去的。
宋绮年研究過地圖後,打算另辟蹊徑,從頭頂空降。
這也是他們在頂樓碰頭的原因。
走到半路,一扇門突然打開,一個女仆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傅承勖迅速轉身,将宋绮年壓在了牆上。
宋绮年反射性擡手要反擊,卻被傅承勖抓住了手腕,用力摁在牆上。
他高大的身軀将她遮得嚴嚴實實,面孔湊得極近,鼻尖輕觸,呼吸交融。那一股不容抗拒的占有與保護欲把她從頭到腳籠罩住。
女仆乍見一個陌生男客壓着一個女仆在走廊上親熱,當即低呼一聲。
“看什麽看?”傅承勖兇喝,“滾!”
女仆埋着頭,一溜煙跑走了。
傅承勖這才将宋绮年松開,後退了一大步。
那一團令人窒息的強勢氣息也随着他的後退而散去。宋绮年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
“對不住。”傅承勖低聲道,“事急從權,還請見諒。”
上天賜予這個男人一副醇厚優美的嗓音。他就适合在舞臺上表演西方戲劇,或者在寂靜的夜裏念着詩。
宋绮年臉頰微熱,狠狠瞪了傅承勖一眼。
“傅先生一定覺得這樣很好玩,是吧?”
不等傅承勖回應,她繞過他朝前走,推開了一扇門。
這間屋子是個雜物間,滿地灰塵,想必極少有人進來。樓下,就是林萬良套房的起居室。
傅承勖跟了進來:“為什麽這麽說?”
“這對傅先生來說不就是一場冒險游戲嗎?”宋绮年打開了那個小盒子,拿出裏面的降落繩索裝置。
傅承勖飛快脫去西裝外套,挽起袖子,把裝置從她手中拿了過來,開始安裝。
宋绮年推開了窗。
冷風拂面而來,吹散了她臉頰上的熱度。
“像傅先生這樣的人,金錢、地位,什麽都有了。滿足過後往往會覺得空虛,就喜歡尋求刺激。”
傅承勖又低笑,那嗓音似有人輕扣大提琴的弦。
“宋小姐會這麽想,我不奇怪。但我向你保證,我此舉絕對不是為了取樂。而且我這個人,不論做任何事,不論此事渺小還是偉大,我都會全力以赴。等我們相處久了,相信你會對我有更多的認識。”
宋绮年嗤笑,用力拉緊腰帶,一把纖腰被勒得盈盈不足一握。
傅承勖的眼眸情不自禁一顫,随即又克制地轉開。
窗戶正對着後花園。這麽冷的天,花園裏還有不少成雙成對的客人。
林家的保安兩人一對,正沿着院牆巡邏。
“阿寬應該已經到位了。”傅承勖看了看表。
阿寬今日是作為傅承勖的朋友一道前來的。兩人進門後就分開了。阿寬此刻正在花園裏。
三樓某扇窗戶燈光閃爍了幾次,正是傅承勖他們發出的信號。
花園的一角,幾個男客聚在一起抽煙聊天。阿寬路過時從口袋取出一支雪茄,擰開了開關,丢進了男客身邊的灌木叢裏。
濃濃的白煙很快從灌木叢裏冒了出來。
男客們大驚失色,以為是自已的煙頭把灌木叢給點燃了。
男客們的呼喊聲引得狼狗跟着大吠。保镖們随即也看到了煙,急忙奔了過來。
園中大亂之際,宋绮年靈敏地鑽出了窗戶。
“傅先生,恕我直言。”她朝傅承勖狡黠一笑,“我不覺得日後和你還會有什麽交集。”
言畢,雙腳一蹬,就自窗口躍下。
如此高空,她的動作卻靈巧又大膽果決,活脫脫一只飛檐走壁的貓。
花壇裏的燈清楚地照着宋绮年黑色的身影,但園中衆人的注意力全在疑似起火的灌木叢上。
宋绮年降到套房的窗外,用胸針上的鑽石在窗玻璃一處劃了一個圓。
破窗,開鎖,入內,一整套功夫下來,只花了十秒不到的時間。
屋內開着幾盞臺燈,昏黃微弱的光線自粉紅的燈罩裏透出來,十分暧昧。
宋绮年飛快掩上窗戶,将屋內勘察了一遍,确定無人,這才用力拽了一下繩索。
繩索自動收了回去。
片刻後,傅承勖也從樓上下來。
他身軀高大健美,沒想到動作也異常敏捷,如林中野猿,輕輕一蕩便躍入屋內。
落地後,傅承勖将繩索拴在了窗下的暖氣片上。
兩人進入卧室,按照記憶中的圖紙尋找而去,打開床對面的一個置物櫃。
半人高的保險櫃就嵌在牆裏。
宋绮年将鑰匙丢給傅承勖:“這個就讓傅先生來過個瘾吧。”
用鑰匙開保險櫃根本不需要什麽技巧。宋绮年又在諷刺傅承勖是來玩票的。
傅承勖笑着,将鑰匙插進了鎖眼裏。
櫃門一開,室內的微光照進去,立刻折射出一片奇幻的彩光。
這些光都來自裏面的金玉和珠寶。
絲絨盒子一個壘着一個,每個盒子裏都裝着一套華麗昂貴的首飾。除此之外,漢白玉雕的水月觀音,青花瓷,金嵌八寶如意,景泰藍花瓶……
無數珍寶将保險櫃塞得滿滿當當。
“珍珠如土金如鐵。”宋绮年忍不住道,“傅先生,你還是只想要那個玉璧?”
她随手拿起一個沉甸甸的銀鎏金花絲香爐。
“這裏随便一樣應該都比那個玉璧值錢。”
“不。”傅承勖搖頭,“那個玉璧是真正的古董珍品,收藏價值不是這些花裏胡哨的玩意兒能比的。”
可保險櫃塞得滿滿當當,一時找不到玉璧,還得把東西一樣樣拿出來翻找。
宋绮年調侃:“我從業這麽多年,很少把拿到手的寶貝再放回保險櫃裏。”
傅承勖低笑。
就這時,套房的大門外傳來說話聲。
林小姐尖細的嗓音很有穿透力:“……我們要進去。”
宋绮年和傅承勖一驚,飛快交換了一道目光。
這個變故真是始料未及。
好在,不知道守門的保安說了什麽,林小姐怒道:“什麽叫‘任何人都不準進’?我是‘任何人’嗎?”
宋傅兩人飛快将保險櫃恢複原狀,從主卧撤了出來。
門外又傳來一個男聲,勸着林小姐:“不讓進去就算了。我改天再來……”
宋绮年腳下猛地一頓,扭頭望向大門,眼中流露出驚愕之色。
“怎麽?”傅承勖問。
宋绮年不答,奔到門後,透過貓眼朝外面望去。
林小姐的雙臂正如蛇般纏着一個男子的胳膊:“就快到整點了,你答應了和我一起敲鐘,還要跳第一支舞的。”
那男子高大俊朗,天生一張招蜂引蝶的笑臉,左邊眉毛習慣性地往上挑,眼裏蕩漾着三千春水。
他似乎感覺到了宋绮年的視線,忽然朝大門望了過來。
宋绮年轉身躲開,臉色發白。
“怎麽了?”傅承勖蹙眉,“認識?”
宋绮年悻悻地翻了個白眼:“那個男人就是我的師兄——‘火狼’!”
“千影門”裏人才濟濟,“火狼”袁康的名號其實比“玉貍”還要響亮一些。
他是掌門的繼承人,少年成名,功績赫赫,據說手藝已在其師父之上。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和師妹“玉貍”是搭檔,兩人配合無間,幹下了不少江湖上人人稱道的大案子。
但是自打掌門養病退居二線後,袁康便成了師父的代理人,門派內外諸事統統由他出面處理。
“他是來幹活的。”宋绮年篤定,“他讨厭西裝,沒必要不會穿。”
門外的“火狼”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油亮,明顯想借着林小姐進主卧,也不知道打算偷點什麽。
宋绮年詐死逃離師門,多少留下了一些破綻,袁康用心調查就絕對知道她沒死。
他沒有發布追緝令,估計是顧着往日的情分。可這當口要是碰了面,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你不也答應了帶我來看康熙爺的金如意的嗎?”袁康道,“算了,時間不早,我也該告辭了……”
說罷,一臉掃興地扭頭就走。
“別呀!”林小姐死死拽住男子的胳膊,對保安喝道,“開門!我哥要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
屋內,傅宋二人已奔到窗邊。
可花園裏的“火情”已撲滅,一對保安正牽着狼狗朝大宅走來,上方一有動靜他們立刻會發現。
傅承勖又想躲去主卧,那裏的大衣櫃足夠藏下兩個人。
大門上已傳來門把扭動的聲音。
宋绮年當機立斷,轉身朝着傅承勖撲去,将他壓倒在了沙發後面。
林小姐推門而入,袁康緊随其後。
林小姐沒有察覺任何異樣,徑直朝卧室走去。袁康的視線卻是銳利地環視着起居室,眉毛饒有興趣地微微一挑。
宋绮年伏在傅承勖的胸膛上,耳邊是來自男子胸腔的渾厚心跳。
傅承勖體格健美,胸膛寬而厚實。一股蓬勃的熱度透過薄薄的襯衫傳遞到宋绮年緊貼着的臉上。
宋绮年忍不住将頭稍微擡起。
傅承勖倒是放松地躺在地毯上,感受着身上那一團柔軟溫熱,和自已的心髒快速且厚重的搏動。
“阿健,快進來呀。”林小姐在卧室裏招呼。
傅承勖的目光自蹭着自已下巴的那一把烏發,移向一側,透過沙發底看到袁康的雙腳。
袁康轉身朝卧室走了幾步,突然站住。
他朝窗戶望去。
窗戶雖已關閉,窗簾也拉上了,但風正從那個拳頭大的玻璃缺口湧進來,吹得窗簾微微拂動。
袁康眯了眯眼,朝窗戶走去。
傅承勖和宋绮年也發現了他們留下的漏洞,兩人面面相觑。
不光如此。
沙發就放在窗邊。袁康如果走過來,第一眼就會看到趴在地上的兩人。
兩人同時屏住呼吸。
“阿健,你在磨蹭什麽?”林小姐不悅的聲音傳來。
袁康站住。
“來了!”他轉身朝卧室走去。
沙發背後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輕吐了一口氣。
傅承勖想要起身,宋绮年大驚,用力将他摁住。
就這時,已進了卧室的袁康突然殺了一個回馬槍,探頭朝起居室望過來。
假如傅承勖起了身,已經被他抓個正着了!
傅承勖不由朝宋绮年遞去佩服的目光。
“阿健!”林小姐抱怨。
袁康這才走去林小姐的身邊。
林小姐輸入密碼,打開了保險櫃,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裏面的金銀珠寶。
“這裏的藏品不多,都是我大哥這次來中國順便買的。我家在巴黎星形廣場的宅子裏,有一個好大的展覽廳,裏面陳列滿了來自各國的收藏品……”
起居室裏,宋绮年小心翼翼地自傅承勖身上挪開,遠離了那一股讓她面紅耳燥的熱度。
傅承勖指了指窗戶,想趕緊逃走。
宋绮年搖頭。
開窗後風會吹進來,袁康絕對會發覺。
宋绮年朝沙發另一側指了指。
他們此刻位于一個低矮的貴妃榻後,而那邊是高背長沙發,顯然更适合藏身。
兩人緩緩地朝那一頭爬去。
那一處不光便于藏身,還正好能看到卧室內的情形。
林小姐正一樣樣地介紹着兄長的藏品,把那柄沉甸甸的金如意拿給袁康玩。
“這翡翠筆山可是‘子剛’大師的作品;這是一串乾隆年間的海藍寶碧玺朝珠,我用它配過旗袍,居然還挺合适的。”
傅承勖朝茶幾上的座鐘指了指。宋绮年會意,将座鐘拿了過來,調整時間。
現在離整點還有半個鐘頭,宋绮年将指針撥快。
“你再看這頂頭冠,多漂亮。”林小姐将一頂光芒璀璨的鑽石頭冠戴上,“這些珠寶都是我前陣子從一群俄國舊貴族手裏買的。也只有歐洲宮廷裏流出來的玩意兒才有這麽好的做工,這麽大的寶石!”
“你戴這頭冠真漂亮。”袁康贊道,“你今天就應該戴它的。”
林小姐十分高興,又拿起一個小盒子,取出一個雞蛋大的東西捧在手中。
“還有這個!你別看它不起眼,它可是我哥的寶貝。”
林小姐手裏的,正是宋绮年他們此行的目标:漢代玉璧!
只是它同傅承勖的仿制品有些區別。它被嵌在了一個金子做的托裏,被改造成了一枚胸針。
“聽說它是從一座古墓裏出來的。”林小姐道,“墓志銘的畫像裏,墓主人的手裏就拿着它。所以它特別值錢。”
但袁康今日的目标并不是這玉璧。
他只随口一問:“令兄買它花了不少錢吧?”
“這是別人送給我哥的。”林小姐笑,“是我哥的生意夥伴。當時對方拿了好幾樣古董讓我哥選,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呢。我覺得這玉璧正可以做一枚胸針,就讓我哥選了它。”
說着,林小姐将玉璧別在了腰帶上。
“怎麽樣?和我這裙子配不……”
話音未落,起居室裏的座鐘當當地響了起來。
林小姐很意外:“什麽?這就到整點?”
趁她分神之際,袁康的手在一個珠寶盒子上一抹,一條鴿子蛋大的紅寶石項鏈消失在了他的袖口。
這條項鏈正是他今日的目标。
宋绮年這下倒放松了許多。
既然已經得手,袁康必定會盡快撤離,才不會去糾結窗戶為什麽漏風這種容易節外生枝的事。
果然。
“別慌!”袁康安慰林小姐,“外頭的鐘不準,還早着呢。我們現在下樓,你正好可以準備敲鐘儀式。”
林小姐松了一口氣。
袁康幫着她将珍寶放回了保險櫃裏。林小姐心裏惦記着敲鐘儀式,也沒注意到其中有個盒子已空。
袁康挽着林小姐朝外走去。就在經過起居室之際,他還是忍不住朝那微微拂動的窗簾瞥了一眼,視線繼而落在茶幾上那個走快了的座鐘上。
他記性極好,又有進屋後第一時間觀察一切的習慣。
他明明記得這個鐘剛才是準的……
出門之際,袁康假裝不經意地對門口的保安道:“小哥,裏面有扇窗戶沒有關嚴,正一個勁兒灌風呢。”
保安十分警惕,立刻進屋檢查,果真發現不僅窗戶沒有關牢,玻璃上還多了一個拳頭大的洞!
保安推窗往下望,就見兩道身影竄進了宅子的陰影裏。
“有賊!有賊!”他用力吹響口哨,“往那邊去了!”
整個花園霎時轟動。
狼狗狂吠,保安們一擁而上。
眼看來不及跑掉,傅承勖當機立斷。
“你先走,我把人引開!”
“好!”
宋绮年極爽快地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傅承勖的表情一時有些茫然。
下一刻,手電筒的光照在了他的臉上。
保安們沖了過來。
傅承勖擡手擋光,以懶洋洋的口吻抱怨:“哎!你們可真會掃興!”
進入住宅裏,迎接宋绮年的是響亮歡樂的舞曲和客人們的歡笑。
這群渾然忘我的客人們全然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略整衣裙,宋绮年又變回了一個不起眼的女仆。
林萬良正從樓上奔下,一臉怒色地朝後門而去。一個女仆躲閃不及,同林萬良撞在一起。
林萬良氣得破口大罵。保安忙将女仆拽去一邊。
那一串保險櫃的鑰匙就在碰撞之際随着宋绮年的手放回了林萬良的內袋裏。
一個男仆出現在宋绮年身邊。
盡管臉抹黑了一層,還戴了一個假鼻子,但這青年的臉龐輪廓依舊十分清秀。
宋绮年從男仆的托盤裏拿起了一杯酒:“你們主子被抓了。”
青年有一雙冷冰冰的、很漂亮的眼睛,此刻這雙眼裏迸射出火熱的惱怒。
但青年克制着情緒,道:“三爺有吩咐,如果他出事了,讓我們掩護你先撤退。”
“我不用人掩護。”宋绮年道,“你和阿寬去支援他吧。我還有活兒沒有做完。”
青年不多費口舌,轉身而去。
宋绮年将目光投向大廳。
林小姐和袁康出現在了舞池對面。那玉璧正別在林小姐的腰帶上。
別說,黃金和碧玉同她那身湖綠的裙子還真挺搭的。
林小姐半邊身子都緊貼着袁康,可宋绮年一看袁康那神色,就知道他正在尋找機會打算溜走。
剛剛被這家夥坑了一回,宋绮年才不會這麽輕易就放他走掉!
宋绮年端起托盤朝前走去,沒走兩步,就“不小心”碰上了一位男客。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宋绮年連聲賠罪。
見是個俏生生的女仆,男客把到嘴邊的抱怨吞了回去,寬容一笑。
他目送女仆窈窕的背影遠去,絲毫沒察覺自已的鑽石領夾已不翼而飛。
客人們大都已喝得醉醺醺,宋绮年游走其中,如游蕩在一片無人看守的果園裏。
男土們的手表、領夾,女土們的手鏈和胸針,接連不斷落入她圍裙的暗袋中。
靠近袁康之際,宋绮年還是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師兄妹,是并肩合作了十多年的搭檔。他們之間已經形成了一股獨特的感應,在對方靠近的時候,總能有所察覺。
果真,袁康忽然扭頭望過來。
宋绮年躲在了一個高大的男客身後。
人群裏突然爆出驚呼,轉移了袁康的注意力。
“我的手鏈呢?我的手鏈怎麽不見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客人們紛紛檢查自已的珠寶,更多人發現自已被盜。
“我的手表哪裏去了?”
“我的胸針也不見了!”
管事匆匆尋到林小姐:“小姐,咱們家好像進了賊了。”
“你和我說這個做什麽?去通知大哥呀!”林小姐精專吃喝玩樂,全然不管家事。
“可先生有事……”
“那和我說也沒用呀。”林小姐擺手,“我這裏有客人呢……阿健?”
袁康已趁着林小姐分神之際逃之夭夭。
焦慮恐慌的情緒正在客人中飛速蔓延,袁康敏捷地穿梭在人群之中,朝大門溜去。
就在他同一位胖夫人錯身而過之際,女方突然感覺胸脯被人摸了一把。她惱羞成怒,揚手就給了袁康一記耳光。
“臭流氓!”
這位女土滿身橫肉,掌如蒲扇,一巴掌扇得袁康這樣的精壯男子都不禁踉跄一步。
只聽嘩啦一聲,無數珠寶落在袁康腳下。
衆人驚呼,紛紛後退。
“賊!”
“抓到賊了!”
袁康猛地轉身,目光在人群中搜尋,眼角只捕捉到一抹黑色的身影隐沒在人群裏。
“賊在這裏!”兩個男客将袁康一把擒住。
袁康完全有能力掙脫,可轉念一想,他放棄了抵抗。
管事帶着保安沖了過來,轉瞬就将袁康團團圍住。
“阿健?”林小姐高喊着,朝這邊擠過來。
宋绮年同林小姐撞了一下肩膀,手在她的腰側一抹。玉璧別針就自林小姐的裙子上消失了。
林小姐毫無察覺,趕到了袁康身邊。
“阿健,這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從哪裏來的。”袁康鎮定一笑,“想必有人栽贓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林小姐雙眼迷蒙,眼看要點頭,保安嚴肅道:“先生,我們要對你搜身,還請配合一下。”
“當然沒問題。”
袁康極其配合,随保安走去一旁僻靜處。
保安将他從上到下搜了一遍,都一無所獲。
袁康一直保持着微笑:“都說了,我是被誤會的。我估計呀,是那個賊發現事情敗露,把贓物丢在了我的腳下,趁機逃走了。”
“阿健,你受委屈了。”林小姐巴不得相信男伴是無辜的,“喂!你們趕緊把人放了!”
保安們不敢忤逆,讪讪地退開。
袁康興味索然:“既然沒事了,那我可以走了嗎?”
“你不等敲鐘了?”林小姐急道。
“貴府出了事,我不便繼續占用你的時間了。改日再會。”
說罷不顧林小姐的挽留,袁康捧起她的手利落一吻,轉身翩然而去。
林小姐那表情,半副靈魂都随着他走了的樣子。
袁康這下不再耽擱,腳步飛快,身影如魅。
路過走廊口一個小花臺時,他不留痕跡地往花叢裏一掏,随即愣住。
他明明将那串紅寶石項鏈藏在花叢裏的,可是……
袁康從花叢裏掏出一塊拳頭大的玻璃片,正是從林萬良套房的窗戶上切下來的那一塊。
袁康不怒反笑。
對方向他傳遞了一個信息:你壞我的事,我也壞你的事。大家扯平。
袁康将玻璃片丢回了花叢裏,知道他不會再找到那條項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