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強強聯合
第九章 強強聯合
外白渡橋上,江風獵獵,慶祝新年的人們漸漸散去。
袁康站在圍欄邊,一身黑色的貂皮長袍,帽檐壓得低低,年輕俊朗的面孔顯得格外陰沉晦澀。
他低頭看着手中的懷表。
表蓋上嵌着一張小小的照片。相片中的少女穿着白色襖衣,梳着兩條麻花辮,一雙貓兒似的大眼睛烏黑明亮。
她還不習慣面對照相機,有些拘謹地抿着唇,似笑非笑的樣子,顯得倔強又惹人憐愛。
“師父。”一個少年快步而來,“事情辦完了,定金也退回去了。對方挺失望的,但對咱們還算客氣。”
袁康合上了表蓋,又從口袋裏掏出那塊玻璃片。
一個俏麗的少女氣道:“真不知道是哪個混賬玩意兒,居然壞了您的好事!我咒他以後次次幹活都被抓個正着!”
袁康道:“是我戳破他們在先,我壞了規矩。就是這玻璃……”
“這玻璃怎麽了?”
袁康的目光一時十分溫柔:“這麽圓,讓我想起你們‘玉貍’師叔。她劃玻璃的手藝一向很好。”
“我也能劃這麽圓。”少女嘀咕,“師叔走了都一年多了,還整天惦記着她……”
少年扯了扯她的袖子。
他們倆年歲相當,容貌相似,是袁康的龍鳳胎徒弟大雙和小雙。
“是啊。”袁康感慨,“一晃就一年多了。我們也搬到上海定下來了。阿貍生前很喜歡上海,如果她還活着,也一定很高興能住在這裏……”
“我也喜歡上海!”少女高興,“這裏新鮮事多,每天都熱熱鬧鬧的,而且滿大街都是肥羊!師父,下次再有這樣的活兒,您帶我去成不成?我也想見識一下有錢人家的舞會……”
大雙又扯了扯妹妹的袖子。
“幹嗎?哥哥真是的……”
徒弟絮絮念叨聲中,袁康将那塊玻璃揣回了懷中。
他眺望了一眼遠處熙熙攘攘的公園,轉身離去。
宋绮年自浴室裏走出來,坐在梳妝臺前擦着頭發。
已是淩晨三點,她身體裏那股興奮勁兒還沒褪去,并不怎麽困。
時隔一年多重操舊業,幸好身手并沒有生疏多少。飛檐走壁,換裝易容,摸包竊寶,一切都信手拈來。
舊日的往事如一層塵埃,本以為已經落下,風一吹,又再度飛揚了起來。
宋绮年将傅承勖交給她的信封打開。
裏面只有薄薄的兩張紙。
宋绮年掃了一眼第一張,雙目突然圓瞪,驚得站了起來。
這是一份公文,白紙黑字印着:“宋绮年小姐,您因特殊原因錯過我司服裝展面試一事已被我司悉知。經組委會開會讨論,我司決定補邀您參加服裝展。具體事宜請您親來我司詳談。致敬,先施百貨女裝部。”
宋绮年瞪着落款上紅紅圓圓的公章,險些興奮地叫起來。
傅承勖竟然給她重新弄到了服裝展的名額!
宋绮年激動地在屋裏轉圈。
能參加服裝展,就等于得到了先施百貨的認可,就得到了一個絕好的出道的機會!李高志對她的中傷和同行的排擠,就根本不算什麽了。
這傅承勖好生厲害,一針見血,送了她一份根本舍不得拒絕的大禮!
宋绮年深吸了一口氣,再去看第二張紙。
這是一封傅承勖寫給自已的親筆信。
“宋小姐,你是一位極富才華的女性。”
傅承勖字如其人,穩重、華麗,工整規矩,又總會在收筆之際帶着點潇灑和飄逸。他是個看似活在規矩之中,卻又特立獨行的男人。
“才華是一種極其珍貴的素質。”他寫道,“它是上天賜予人類的禮物,是裝點這個平庸世界的彩燈。擁有了才華,你就成了一個在黑暗裏舉着火把的人。”
轎車行駛在淩晨的馬路中,街燈是夜色之中僅有的亮光。
那一團團暖光的光掠過車內傅承勖沉靜、輪廓分明的臉,在他深邃溫潤的眼中留下一點星光。
“但畏懼光明的人會不惜一切手段來将你打倒,撲滅你的火光,将你拽回深淵。”
“我一向愛惜擁有才華之人,無法忍受他們的天賦被壓抑,他們的機會被剝奪。我更敬重每一位沖破束縛,勇敢追求夢想的女性。所以,我非常想助你一臂之力,助你舉着火把不斷前行。”
“我的出現打攪了你的生活,讓你想起了不愉快的過去,對此我深表歉意。但是我想說,你過去所為,不過是被生活所迫,你并不能選擇。你選擇了現在的生活,是出于真心的喜愛。”
“宋小姐,如果你真心喜愛什麽,就請永遠不要放手!”
“您誠摯的,傅承勖。”
宋绮年的思緒不受控制地飛向了遠方。
飛向那個冬日朝陽中孤鹜長飛的湖畔,飛向那個盛開着蝴蝶蘭的玻璃花房,飛向舞會,飛向外灘公園。
不論哪個場合,傅承勖始終用一雙深邃的眼睛注視着自已。
觀察着,揣摩着,将她看得透透徹徹。
“如果你真心喜愛什麽,就請永遠不要放手!”
宋绮年握着終于得到的服裝展公文,不禁一聲輕嘆。
陽歷新年的第一天,是個明豔豔的太陽天。人人擡頭看着晴空,都覺得這是新年伊始的好兆頭。
宋绮年踏着早晨的陽光,摁響了傅公館的門鈴。
立刻有管事前來應門,似乎早有準備,客客氣氣道:“宋小姐,您請進。三爺正等着您呢。”
讓宋绮年意外的是,管事并未把她帶去書房,而是帶着她來到位于半地下室的廚房。
“早上好,宋小姐。昨晚睡得還好嗎?”
傅承勖一身常服,系着圍裙,挽着袖子,正站在廚房案板邊,兩手還沾着面粉。
晨光中,男人一臉親切爽朗的笑。
“你用了早飯了嗎?我這裏有小馄饨、生煎和白粥,西式的話,也有法式吐司、煎蛋和培根。”
空氣中飄蕩着一股濃郁的食物香氣。宋绮年早上只喝了半碗豆漿就出了門,沒有被填滿的胃被這股氣息勾得開始咕咕作響。
“你在做什麽?”她好奇地問。
“舒芙蕾。”傅承勖将黏稠的液體倒進模具裏,動作輕柔而娴熟,顯然做慣了。
宋绮年有些意外:“我知道你們這樣的人大都會有些獨特的嗜好。只是沒想到傅先生的嗜好居然是烘焙。”
“我發現烘焙比酒色健康多了。”傅承勖将烤盤放進烤箱裏,“我們對人間最初的記憶就是甜美的乳汁,所以沒人不愛甜點。宋小姐呢?你為什麽喜歡服裝?”
宋绮年想了想:“不論老少,不論貧窮還是富有,女人都愛美麗的衣服。我希望将來有一日能将生意發展壯大,開設制衣工廠。那時候,我不僅只做華貴的高定,也能做又便宜又美觀的成衣。我希望天下女子都能穿上喜歡的衣裳。所以——”
她看向傅承勖。
“我接受你的合作邀請!”
傅承勖露出喜悅之色。
“只是,”宋绮年話鋒一轉,“合作細節,還有待商榷。”
“當然。”
傅承勖請宋绮年坐下,為她倒咖啡。
濃香随着騰起的白霧撲入鼻端。宋绮年深呼吸。
美食能讓人心情愉悅。傅承勖這個嗜好确實獨特又可愛。
宋绮年道:“傅先生,我會幫你把剩下的八件古董找回來,換取你對我的投資。不光是資金上的投資,還有你的人脈和資源。我很清楚,做生意不能光靠才華。這一行,裁縫世家,制衣廠,就連留洋歸來玩票的千金小姐都比我更有優勢。所以我需要一個有實力的合夥人。”
傅承勖一邊将各色早點端上桌,一邊含笑點頭。
“這就是我為什麽那麽欣賞你,宋小姐。你頭腦清晰,有勇有謀。而且,你一直很清楚自已要什麽。”
而一個人弄清楚自已究竟要什麽,其實是非常難得的事。
“不僅如此。”宋绮年端着咖啡杯,目光灼灼,“我還希望你能幫我成為一名上流社會的名媛淑女!”
傅承勖再度揚眉。
“我的出身傅先生很清楚。”宋绮年道,“我其實沒正經讀過書,學識、教養、眼界,在真正識貨的人面前不堪一擊。我要争取客戶,首先得融入進他們,不是嗎?所以我需要接受正規的教育:藝術、文化、禮儀——一切能讓我在那些文人墨客和權貴之中周旋,獲得他們認同的素質,我都想要具備。”
她亮晶晶的眼中閃耀着蓬勃的野心。
“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像可可香奈兒女土一樣的設計師,創立自已的品牌。要實現這個理想,光會做漂亮衣服可遠遠不夠。既然傅先生要投資我,那就投資得徹底一點吧。你們男人不是一向最喜歡塑造女人嗎?我現在就給你提供了一個大好的機會。”
後半段的譏諷讓傅承勖笑得肩膀顫抖。
“宋小姐真是句句話、件件事都讓我驚喜。我很期待你在我的協助下會産生什麽樣的蛻變。”
“不。”宋绮年糾正,“不是你協助我。”
她放下咖啡杯,十指交握放在下巴處,目光精明地注視着傅承勖。
“別想在這事兒上占我便宜,傅先生!你費了那麽大勁兒找到我,用張家的事籠絡我,用偷玉璧來試探我的手藝,用國寶來喚醒我的良知,甚至還為我弄到了服裝展的入門券。你做這些,都說明你其實迫切需要我的幫助。所以,別說得你好像施予了我很大的人情。我們倆是公平合作!”
女子氣場強大,語氣铿锵,堅守立場,毫不讓步。
傅承勖目光幽深如潭,笑容裏有着發自內心的欣賞,和一種……有些奇怪的欣慰。
他向宋绮年伸出了手。
“相信我們會成為好搭檔的,宋小姐。”
宋绮年握住了男子的手,感受到他寬大的手掌包住自已的手,掌心一片溫熱。
傅承勖扭頭朝門外道:“請進來吧。”
幾個人走進了廚房。
都是熟面孔。
打頭的是傅承勖的親信副手阿寬,其次是董秀瓊。
董秀瓊身後還有一個俊美又一臉傲氣的少年。宋绮年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認出他也參與了張家的行動,是戴着假鼻子、脾氣火烈的那一個。
董秀瓊率先在宋绮年身邊坐下,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又介紹那個少年:“他叫小武,也為三爺做事。小武?”
小武不情不願地朝宋绮年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了。
“都坐下吧。”傅承勖道,“邊吃邊說。”
男人們在餐桌對面坐下,開始大快朵頤。
而身為東家的傅承勖卻還在竈臺前忙碌,衆人也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董小姐負責裝備和後勤,小武和阿寬負責支援。”傅承勖道,“大家齊心協力,早日将剩下的幾樣國寶找回來。”
宋绮年的目光掃過這些人,心底了然。
這些不是普普通通的門客,而是一支追尋失竊國寶的團隊。
而宋绮年正是這支團隊所缺的最後,也是最重要一員:一名經驗老到的賊!
宋绮年莞爾。
傅承勖也跟着笑了。
“歡迎加入我們,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