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魂夜

回魂夜

我是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當拿到畢業證書和那一本薄薄的勞動手冊的時候,還真有點懵了。其實那四年對我來說基本是一片空白,沒有奮鬥的目标,沒有考研的勇氣,更多的是和一群哥們打籃球、拼網游,毫不吝啬地揮霍自己的青春。

畢業後在家裏混了好幾個月,父母實在看不下去,幹脆一腳把我踹到了B市舅媽那裏,讓我去當了一個見習老師。沒錯,你沒聽錯,如此不安分、不老實,滿臉憤青的安蹤同志居然要開始當一個人民教師了,聽起來都像是個笑話。

走的時候母親非常地不舍,擔心我一個人過能不能習慣,甚至還擔心我會不會被欺負。父親依然鐵着個臉,數落着我如何如何的不成材,讓他們操心。但是我清楚他們只是舍不得我一個人出去生活……

我就職的那個學校位于B市的老城區內,馬路很窄,不算鬧市區,很多的房子依然是搭的私房。

學校其實也不大,但是翻修過了。教學樓的側面就是我們員工的宿舍,雖說是宿舍,其實也就是騰出幾間房子來給我們這些沒有住房的外地青年教師一個落腳的地方。

我拿着大箱子,胳膊下還夾着一大包行李,東倒西歪的上了二樓。心裏暗暗的想,幸虧只是在二樓,否則爬都得爬死我。

領鑰匙的時候後勤處的大媽就說了我有個室友,所以開門後發現不大的房裏塞了兩張床我也沒什麽好抱怨的。進屋喊了兩聲,沒見有人答應我,我也就當室友不在,自顧自的卸下一大堆東西,擡了擡酸疼肩膀,四周環視。

房間是小了些,但好在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有單用的衛生間,還配置了臺電腦,窗戶朝向也不錯。至于廚房,單身男人能自己下廚的那是鳳毛麟角的稀有動物,所以沒有也就罷了。

這麽個房間拿來做雙人宿舍倒也不委屈,最讓我滿意的是床是新的,連床單被褥都收拾妥當了,清清爽爽得看着也舒心。我于是點着頭自言自語道“不錯,小地方還算幹淨,能讓少爺我住人。”

“是不錯,床是我翻新的,順帶了你的,電腦是我帶來的,你如果早些日子來就會知道這裏其實就是間柴房,少爺。”

聲音是從門口走廊傳來的,沒一會就轉進來個人,穿着件白色套杉,帶着副無框眼鏡。臉長的很帥氣,但是屬于那種不茍言笑的。

他走了過來,看了我兩眼,然後指着靠牆的床說“你就睡那裏,我習慣早起,睡外面不容易吵到你。”

我看了看那床,再看看邊上靠窗的那張,也笑了笑說“哦,沒問題,我姓安,叫安蹤。不知道同學…不……同事怎麽稱呼?”話雖那麽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靠窗的床冬暖夏涼,而且明顯地方大,靠牆的自然沒法比。

“這人就一個自私鬼……”得出了結論,我也就知道該怎麽處了。

這個小人的名字很斯文,叫白翌。是個教歷史的,雖然不是主科目,但比起我這個教美術的閑差來說,也算是忙人一個了。我空閑的時候,就借用他的電腦玩玩游戲,聽聽音樂,好在這人雖然門檻精得很,但處久了倒也算不錯,至少沒連電腦也給加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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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翌喜歡看書,而且是看的很多很雜,甚至封面破爛、文字模糊的手抄本和貌似佛經譯本的東西,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無聊的時候,我們也聊天,然後我發現這小子其實懂的東西很多。如果他願意,東南西北的都能給你說上些名堂,果然那些書也不是白看的。

本以為上班的日子無聊,沒想到這麽一晃眼也過去了幾個月。過兩天就是冬至,舅媽給我帶了些冬至吃的豆沙餡湯圓來。我一個人吃不了那麽多,也就分了一半給白翌。

我們兩個圍着電熱爐子,吃着舅媽做的湯圓。自然也得找點話題,俗稱“圍爐夜話”……

“馬上就要冬至了,這天還真是說冷就冷啊。我冬天的衣服還沒讓我媽寄來,這風刮得我直打哆嗦。”我緊緊地靠着爐子,貪婪地吸收熱氣來暖和自己。

“我有備用的衣服你先借去穿,反正你人瘦小,肯定套得進去。”白翌正向鍋子裏撈圓子,忽然頓了頓,想起什麽似的說“冬至其實又叫寒衣節。你知道麽?”

“寒衣?不是鬼節麽?”

他笑了笑“也可以那麽說,因為這個時候除了人需要添加衣服、吃飽養生外,地下的陰魂也需要衣服,也要祭祀。對他們來說,人間有親人能記得為他們上一份香火,他們就不算是孤魂野鬼。所以一般冬至分為人冬,鬼冬。”

我随口應了一聲,想了想再跟了一句“那麽為什麽要吃湯圓?”說着又撈了個湯圓塞進嘴裏,一口咬下去覺得不對就又吐了出來,然後發現這個湯團的陷居然是完整的赤豆“我說怎麽硌牙呢,好好的豆沙湯團裏還給我參沒加工完成的半成品。”

“讨個彩頭嘛,估計裏頭還有幾個,你吃的時候注意點,不過多煮會兒應該沒問題。”白翌看了我一眼,又把筷子伸向鍋裏,不過進口之前倒像是小心看了看,估計也怕是吃到夾生的豆子。

“彩頭?”我聽着有些稀奇“什麽彩頭?”

白翌端着碗筷,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後說道“赤豆嘛,民間認為它有很強的陽氣,是辟邪之物。而這冬至畢竟也是鬼門大開之日,所以吃點赤豆也算是避避邪氣。”

我雖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白翌又接着說道“剛才你問為什麽吃這個湯圓,那是因為在古代冬至也有過小年的意思,所以要吃圓,以求能夠團圓長久的意思。其實按地方的不同,吃的東西也有了差別。有的地方是吃馄饨和餃子,那是因為道教認為是混沌的的諧音,比方蘇州人就吃馄饨。”

“鬼門大開……”我皺了皺眉頭,對湯團的問題倒沒怎麽留意,只覺得先前這四個字很是刺耳。雖然從來不相信鬼神之說。但是這個大冬天的晚上聽這些,總感覺背後冷飕飕的。

“呵,怕了?”白翌挑了挑眉毛,一臉壞笑地看着我。

“怕什麽怕!我從來不相信這些,只相信自己看見的。你少給我顯擺那些封建迷信。”我一拍桌子繼續低頭吃我的湯團。

“有些事情并不是用眼睛就能看清的。”白翌也沒繼續說,笑了笑也安靜吃飯。

一頓晚飯吃得還算惬意,除了我吃到了3、4個夾生的豆子湯團。白翌那斯小心得很,發現可疑的就挑破湯團皮子先看看,于是他一個夾生的都沒吃進嘴裏。

“你把碗收拾幹淨了,我帶的湯圓分你,你也得幫我洗碗。”吃得有些撐了,我也懶得動彈,于是拿起報紙,兩腿一翹,做出一副我是大爺,我不動手的架勢。

白翌沒異議地站起來收拾筷子和碗。順便把窗開了一道縫來透氣,冷風立時順着縫隙吹了進來,我縮了縮身子,忍了沒幾分鐘就又把窗子合上了。 冬天到了,真的該添加衣服了呀…

冬至的晚上舅媽叫我去她家吃飯,我本來想叫上白翌,但是他說不好意思,怎麽都不肯去。我也不勉強他,白翌是我在這裏認識的第一個朋友,而且又是室友,雖然他很喜歡占便宜,但人還是很不錯的,做事很有分寸。比起那些明着和人套近乎,但處處都算計別人的家夥。他算得上是好人了……

吃完了晚飯,我想着明天還有課,沒坐多久就告辭了

夜裏,天氣出奇的好,月亮比前幾夜都要的水靈,我們那裏把這樣的月亮叫做淡水月亮,這個時候月亮氲着就像淡水珍珠一樣的光潤,天上的雲彩幾乎遮蓋不了月光。但是這樣的天氣也是出奇得冷,冷風刮過來寒得刺骨。

我前幾天才打電話給我媽讓她寄些冬衣過來,現在東西還沒到,所以出門的時候就問白翌借了件衣服。他也不講究,順手就扔給我一件随便擱在椅子上的外套。衣服有些大,總覺得風逮着空隙就往裏鑽,但有總比沒有好,現在我也只能将就。

舅媽家離學校不遠,大概就是太近了,所以這之間沒設公車站點,我于是只得頂着冷風趕夜路。抓緊衣領,我縮了縮脖子加快速度,希望能夠盡快回去,到宿舍就可以喝上杯熱茶了。

冷風把路兩旁的樹吹得沙沙作響,角落裏的垃圾被風吹得不停地打轉。我走的是條窄小的弄堂,這是回學校的捷近。弄堂裏的路燈不知壞了多久,隔出老遠才有一盞閃爍着發出昏黃的光來。自從進了弄堂我就連人影子也見着沒一個,清冷的路上除了風聲和我的腳步聲幾乎是一丁點別的聲音也沒有。

也是,大冷天的誰這時候不在家呆着,跑這偏僻的窄弄裏來。幽冷的空氣把周圍一切都蒙上了一層青灰的霜色。透不出一點溫度,我呵了一口氣,搓了搓手,硬是提了提精神,縮着脖子繼續低頭趕路,時不時地往前瞥一眼。

瞥見前方不遠處的男人時,我倒是愣了一會兒,似乎在我低頭擡頭的空隙間,他就出現在那裏,之前根本沒有看見有人走在我前面,難道我眼花?我訝異着,轉念想了想卻又釋懷了,身邊正好路過盞還在茍延殘喘的路燈,感情剛才光線太暗沒注意到前面有人。拍了拍腦袋我暗自笑道,想什麽呢?

同是天涯淪落人啊~我嘆了口氣,很是無聊地打量起前面那個難兄難弟起來。那人穿着一套灰黑色的大衣,衣服很舊,皺巴巴的。頭發有些斑白,走路姿勢筆挺挺的,很僵硬。在他的手臂上,有一塊黑布。

“哦……家裏有人過世了……”我心裏想,腦子裏卻突然出現了前兩天和白翌聊天到的寒衣鬼冬,似乎……有那麽點心虛。我暗啐了一聲“晦氣。”腳下則開始不自覺的加快步伐,打 算從那男人的身後超到他前面,眼不見為淨。

那個人走路的速度實在不怎麽快,超過去是早晚的事,沒幾步我就和他并肩了。就在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我下意識地瞥過去一眼,發現那個人的臉毫無血色,整張臉只有那眼珠動了下,他看了一眼我……然後嘴巴朝兩側一拉,露出了一個極其不自然的笑。說實話那種笑法就像是在一個蘿蔔上用刀切了一個口子,因為除了嘴巴,他臉上其他地方根本連絲毫牽動也沒有,僵硬異常。

我心底一抽,寒毛也跟着豎了起來,也沒多想就小跑着向前面的弄堂口跑去。

眼看着弄堂口就在眼前了,我也跑得累了,于是停下來,呼了呼氣,開始埋怨白翌講的那些奇怪東西,雖然說絕對不相信,但是心理總歸會有些疙瘩。又懊惱自己為什麽那麽沒用,或許人家家裏剛剛有人過世,哭得臉僵掉了……

嘴裏暗罵了幾聲白翌,然後又加快了步伐往前趕。

突然我停了下來,這次輪到我渾身僵硬了,那個穿灰黑色衣服的男人居然又走在我面前。但是之前我看的很清楚前面沒有人啊,并且我明顯甩掉了他!怎麽突然就又出來了呢。

我感覺下巴有些發麻,冷風吹得我太陽穴很疼。但也是這種痛告訴我,我現在是清醒了。

我不知道這個男人怎麽做到的,弄堂一條到通到口,絕對沒有岔路,更什麽沒有暗門不暗門的。我想沒有人能夠穿過那麽厚的水泥牆,再出現在我的面前。除非……他其實不算是一個人。

我咽了唾沫,沒有走。那個人也沒有動,他依然背朝着我,僵直得猶如是一塊石頭,總覺得有些違和感。又一陣冷風吹來,我突然醒過味來,如此大的風居然沒有吹動他的頭發或者衣角,他就象是立體的投影一般靜止不動。

一瞬間我有一種沖動,想碰一下看看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實體,腦子裏混亂地閃過些自欺欺人般的解釋,他也許是一個投影,他也許是我的幻覺,甚至我想到了他是一個廣告牌。

我心虛地喊了一聲“喂……”拳頭握得很緊,心想萬一他襲擊我,我可以第一時間給予反擊。

可是他動也不動,依然背對着我。

我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而我前面依然一點聲音也沒有。

突然他轉過了身體,又露出了前面那詭異的笑容,這次他的眼睛也往上翻了。森白的牙齒把那蘿蔔切口似的嘴填得滿滿的。這種笑容詭異讓人想到了巴蜀發現的巨大鬼怪面具。

我一下子往後退了一步,沒有站穩。跌倒在了地上,于是我發現了個更讓人絕望的事。他根本沒有走在路上,他的腳分明停留在地面上方幾公分。與其說是在走,不如說是在飄,難怪連腳步聲都沒有,難怪他走路的姿勢僵硬得近乎詭異。

我不知所措地擡頭看着那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一點一點地靠進,理智告訴我應該跑,可我卻連手指都沒動彈一分,只眼睜睜看着那張臉上的嘴裂得更開了,幾乎拉倒了耳朵。

他直垂着手臂“走”了過來,指甲掐入掌心的劇痛,刺得我一個激靈,幾乎連滾帶爬的往後退。口袋裏不知有什麽掉了出來,我自然沒空去關心掉出來的是什麽,卻突然發現那怪人不再靠近了,只僵直地扭了扭脖子,翻下眼珠看着我腳邊。

吐出一口濁氣來,我慶幸地也跟着看過去,發現那裏有幾粒赤豆正滴溜溜打轉。怪人好象很畏懼那幾顆赤豆,一瞬間我想到了白翌說的紅豆驅邪的說法,于是條件反射般地抓起紅豆就朝那人的身上扔,他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嘶吼,身體蜷縮了起來。

機不可失,我馬上起身,朝前面狂奔。幾次差點跌倒,我沒有再敢回頭。不要命地往宿舍奔去。

到了宿舍,我幾乎是撞進門的。白翌在看書,他驚訝地看着我。我跌跌撞撞坐在了床上,大口大口地呼氣,額頭上已經全是冷汗,身上和手上沾着泥,無比狼狽。

驚慌的閉了閉眼睛,我連吞了幾口唾沫,這才鎮定些許,睜開了眼睛。白翌給了我一杯熱茶,我幹澀地說了聲謝謝,哆嗦地捧着茶杯,靠這杯裏的熱氣來緩和僵冷的身體。天曉得我前面有多麽的恐怖。

白翌坐在我旁邊,我意識到我已經到宿舍了,也不像先前那麽害怕,但是那驚恐的鏡頭依然在我腦海裏不停的翻騰。

“白翌……”我握緊了杯子,防止自己的手再顫抖,話在喉頭滾了幾番才出了口“我前面看到了鬼!”其實很窩囊,前不久還拍着胸脯說自己不相信,但是這樣的事情太離譜了。

“哦?什麽樣子的?”他沒有嘲笑我,只安靜地看着我問道,清冽的眼神似乎讓我又鎮定了些許。

我喝了口水,舔舔嘴唇。把我晚上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白翌沉默了半天,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應該是遇到做頭七的回魂了,今天也是他的回魂夜啊。”

我轉過頭看着他問“回魂夜?”

“就是一般過世的人都會在死後的第七天會回去,一是最後看一眼自己的親人,二也是為了拿走屬于自己的東西,還了自己欠下的債,與這個世界做一個徹底的了斷。但是他們已經不屬于這個世界了,所以過了回魂夜他們就必須要走。去他們該去的地方。”

我點了點頭,看着杯子裏的茶葉慢慢的展開喃喃的說“寒衣鬼冬……”

我想到了什麽事情擡起頭看向白翌說“對了……如果不是衣服口袋裏的赤豆,也許我沒那麽幸運能跑得掉,剛才他過來的時候。我看到掉落在地上的赤豆,朝他丢過去才算揀會小命。”

白翌低頭輕笑着,沒有回話。

“等等!”我突然想什麽來,定定得看着他“衣服是你在我出門的時候借我的,你知道今晚是鬼冬,所以才在裏面放赤豆的吧。”我幾乎感動的都要哭出來了,畢竟面前的也算是我安蹤的救命恩人啊。

“我可不知道你會碰上什麽。至于赤豆,上次下湯圓的時候那幾個夾生的豆子湯團不是全扔在桌上了麽,我那天穿的就是這件衣服,這幾顆豆子大概收拾的時候不小心粘到的。” 白翌一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表情,站起來走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繼續看書,想了想又回頭看我一眼“沒事你就去洗澡睡覺吧,看你一頭的汗和一身的泥。”

我見他不承認,也沒精神去追問了,早點洗洗睡了才是正道,于是也就點頭胡亂應了。

洗了個熱水澡,身體放松了下來,感覺已經沒有前面那麽驚恐了,我正準備上床睡覺。

白翌問道卻“你真的覺得那個人是要傷害你麽?”

我愣了下,因為的确那個怪人沒有做出實際傷害我的事情,但是他的本身就足夠恐怖了。所以我才會如此的驚慌。

“我也不知道……難道他不是想抓我走?”我納悶地問道

“誰知道,因為他已經被你驅走了。”白翌沒有擡頭。

第二天,我路過了昨天晚上走過的那條小道,太陽照射在路上暖和許多,在那裏的一家人的門口堆放着許多的花圈,透過房門,可以看到靈堂的中央放着一張照片,他笑的僵硬,他穿着灰黑色的大衣,衣服很舊,皺巴巴的。頭發有些斑白……

我腦子回響起昨晚白翌最後的一個問題“難道他是真的想要傷害人麽?”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個故事是後來寫上去的所以與第二個時間上有差別,但是我調整過來咯~~還有這個故事的由來是我小時候遇到的一次怪事引申出來的.

在這裏我介紹了安蹤和白翌的身份和生活環境.

希望大家能繼續支持我的故事.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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