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黃昏奇特的日光裏,陶岫訝然地眨了眨眼:他的小朋友第一次主動對人類使用力量。
而且,他現在似乎發育成長到下一個階段,即使使用了力量,他也可以保持清醒。
半晌,陶岫面上浮出個溫柔又無奈的笑,他在心中默念着回複道:‘對,寶貝你做得很棒哦。’
認認真真回應完小朋友,他才走向徐染秋。
徐染秋驀地擡頭看向他,指着自己看不出任何傷口痕跡的手,一臉空白的恍惚:“陶老板,你、你看到了嗎?”
陶岫一臉無辜地瞎扯:“看到了。我也不知怎麽回事。”頓了下,他微笑着道:“不過是好事,不是嗎?”
徐染秋怔怔地“哦”了聲。
他看着對面青年奇異澄澈的蒼綠眼珠,那顏色美麗得不似人類。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到,在人類的一些傳說裏,黃昏被稱作是逢魔時刻。
難道,他此時也正在黃昏經歷一場奇遇嗎?
不過陶岫說得對,這是好事。
于是徐染秋釋然地笑了下,沒有再繼續追問這件事,只是道:“我其實不明白你拿峰會邀請函和今天的舊物是要做什麽,但是,之後如果有需要,盡可以聯系我。”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
這種對陶岫的信任其實很不符合他作為一個成年人為人處世的一貫邏輯,但是,說不上為什麽,他對陶岫無法産生戒心。
或許因為現在情緒穩定一些,徐染秋總算想起另一件事,他從公文包裏翻出另一張邀請函,遞給陶岫,道:“之前給你的是普通的學者邀請函,只能單人進去會議旁聽。”
頓了下,似是想起什麽愉悅的回憶,他面上浮起個帶着暖意的笑:“喬總和夫人今天送我一張多出來的貴賓邀請函,說我可以當人情送朋友,這個邀請函可以帶兩個家屬,我自己沒什麽朋友,也沒什麽用處,就送給你吧。”
陶岫訝然地眨了下眼,還是收下來,道了聲:“多謝。”
徐染秋道了聲不客氣,便告辭離開了植物園。
…
等到人走之後,竺才從休息室推門出來,獻寶般把作業本舉了起來:“老板,除了剛剛的徐染秋,我從上面還分辨出十六只小螞蟻、哦,不,人類的味道哦!”
陶岫點了下頭:每個人都有社會關系,這個本子上味道多不奇怪,他只是問道:“如果在非開放空間中,其中一個人混在人群裏,你可以立刻鎖定他的位置嗎?”
竺笑着摸了下後腦勺:“這有啥難的。”
陶岫這才放下心來。
……
很快到了會議那天,陶岫難得穿了正裝,收拾行李時,他順便将霍斯玩偶放進了行李箱。
那張貴賓邀請函可以攜帶兩個家屬,他剛好可以帶上竺和小八。
但那種正式場合,他實在不好意思再直接抱着那麽詭異一玩偶過去——絕對會成為人群焦點的啊!
安撫好很不爽的霍斯玩偶和在他腳下撒嬌的椰子,陶岫正準備合上行李箱,卻鬼使神差一般看了眼椰子,他再自然不過地想起椰子最喜歡吃的那種蟲子。
直到現在,他都不清楚那些會試圖吞噬他的同類們的蟲子到底是什麽,來自何處。
而小八和竺也說不出更多信息。
玩家會被系統和游戲驅使,将他和他的同類們當成副本來闖關,而他沉睡的其他同類身上,偏偏出現了這些蟲子。
這些蟲子會和所謂的【游戲】有關嗎?
這次是他第一次主動去接近玩家,或許他該以防萬一。
陶岫思索一瞬,将置物架上用來拔除蟲子的醫藥箱和一個空的大玻璃罐一起塞進了行李箱。
接着,他帶着小八、竺和那個沉沉的行李箱打車去了希望酒店。
到達後,他按着流程在一樓大廳裏打卡簽到,接着很快乘坐電梯去了酒店頂層。
其實這種會議的主題和內容對外行人來說相當無聊,但第一天開幕儀式結束後的晚宴卻是奢靡而有趣的。
這晚,不少參會貴賓帶了家裏的小孩過來社交和長見識,是以陶岫将小八貼心地送到了有很多小女孩兒在的點心區,才問竺:“能聞到那個作業本上的味道嗎?”
竺鼻尖在花酒香水的氣味裏分辨半晌,才指了一個方向:“在那裏!”
陶岫錯開人群順着那個方向看去:那是宴會廳的高臺,此時峰會的發起人之一、也就是喬之安的父親,正在作為壓軸的東道主做致辭。
徐秘書作為秘書,正得體地站在休息室附近的臺下,等着上司完成致辭。
臺下圍繞着很多賓客和記者,不知是不是錯覺,陶岫總覺得其中很多賓客都神情嚴肅,身材也過于直挺。
他又若有所思地看着在臺上講話的老人:他叫喬棟,是整個A市家喻戶曉的企業家。
他只在十一年前将喬之安送回家時見過他一面,之後就再也沒什麽交集了。
和十一年前一樣,喬棟現在依舊是個同時擁有親和力與威壓感的老人,和喬之安很不一樣。
陶岫眉頭微微皺起來:“位置再具體一點呢?”
竺:“在那只人類老頭兒的衣領後!那裏有只蟲子,作業本的主人碰過那只蟲子……”
陶岫瞳孔一縮:那個玩家的目标還有喬棟?他的能力到底是什麽?
他正要動作,竺面上卻難得浮起猶疑的神情,他接着道:“總感覺大廳外也有這種味道啊……”
而且外面的味道比裏面的味道濃重多了。
陶岫眸子裏劃過道冷光,他思索一瞬,利落地将帶來的工具分出一份交給竺,叮囑道:“現在你和小八一起,可以去這座酒店的任意地方,你們要找出有這種味道的地方,将那些蟲子消滅掉。”
竺:“好咧!”
說罷他便叫上已經在交朋友的小八,利落地往外走去。
等他們離開,陶岫拿出手機,給徐染秋發了條信息:【喬棟很可能有危險,我要見他。】
……
站在休息室旁的徐秘書本來正在确認上司接下來的行程,收到消息的一瞬,他驀然睜大了眼睛,幾乎無法站穩。
正在這時,臺上的老人剛好致辭完畢,剛下臺,便被記者圍住了。
徐染秋忙向老人大步走去。
他現在應該按照原流程,引着老人和記者去旁邊的休息室接受采訪。
強大的性告訴他,這種毫無邏輯和證據的魔幻東西說出來,一個龐大公司的決策者只會認為他在發瘋。
但他已經顧不得什麽。
一向性的年輕人先将記者請進休息室,卻将老人攔在了休息室外,他用力彎腰到九十度,道:“喬總……有個人想見您。懇請您在接受采訪前,見見他。”
喬棟被攔了也不生氣,他依舊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年輕人,只是看似慈愛親切的視線裏帶着審視,他的聲音沙啞而親切:“由呢?”
徐染秋沒有隐瞞:“那個人說,您有危險。”
喬棟面上毫無波瀾,他樂呵呵地将手背在身後,走進另一間休息室,道了聲:“我剛在臺上看見他在甜點區,你去接他來吧。”
徐染秋瞳孔一縮,驀然睜大了眼睛:喬總怎麽知道……
顧不上內心震驚的情緒,他很快向甜點區走去。
……
陶岫很快等來了徐染秋,他神情複雜地看着陶岫,張了張口卻又不知怎麽說——事實上,他也陷在一片混亂裏。
于是他只道了句:“請跟我來。”
陶岫利落地點了頭,拎着行李箱跟着對方來到了那間休息室。
位高權重的老人親自起身,迎到了門口,朝他伸出了手,他面上的笑容依舊慈愛,像在看一個晚輩:“陶先生,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
接着,他朝徐染秋使了個眼色,徐秘書一怔,還是聽話地退離了房間。
喬棟将陶岫引到了一處沙發旁,等他坐下後,他才坐在旁邊的位置上,道:“再次感謝你,當年救了小安。”
陶岫有點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我應該做的。”接着他單刀直入道:“我……可以看下您的後背嗎?”
陶岫絞盡腦汁地編着由:“額喬之安說您脊椎一直不太好,我最近知道了一種按摩手法——”
喬棟眸子裏劃過道精光,他坦率地告訴陶岫:“我知道那裏有什麽。”
陶岫瞳孔一縮,有點茫然地問道:“什麽?”
喬棟:“陶先生,我也知道你是什麽?”
陶岫驀然睜大了眼睛。
喬棟貼心地為陶岫倒了一杯溫水,道:“陶先生,人類某種意義上确實非常愚蠢,但是,他們進化到現在的程度,也沒有那麽愚蠢。”
“這個世界失蹤了如此之多的人口,正在發生如此之大的異常,人類怎麽可能毫無察覺呢?”
“事實上,高層已經在盡可能采取一些措施,也在做一些研究。”
陶岫眉頭皺起來:“你們知道【游戲】?”
喬棟點了點頭,輕嘆了口氣:“知道。【玩家】裏有我們的線人。”事實上,他們能和線人保持聯系,還是得益于——
喬棟神情複雜又有些無奈地看向陶岫,道:“陶先生,那些蟲子對您和祂們來說,就像是真的蟲子,一只腳就能踩死,不足為慮。但它們對人類來說,是滅頂之災。”
“我們必須自救。”
陶岫思索一瞬,抿了下唇,很直接地問道:“我想知道,您到底在做什麽?”
老人看着青年那張和人類幾乎別無二致的臉,道:“我們的線人傳來消息,【游戲】要開始實驗将副本運往現實世界,命令玩家去制定一個坐标。”
“執行任務的是高階玩家,那裏頭恰巧有李行,他很恨我們家,将坐标定在了這裏。我背後的東西,大概就算是他們口中的坐标吧。”
喬棟說着伸手碰了下後領,卻并未真正碰上衣領下蟄伏的蟲子,或許是因為它要充當坐标的作用,它并未開始入侵他。
他本來已經做好死亡的準備,卻又獲得了意料之外的幸運。
喬棟苦笑了下,接着道:“線人說,他們計劃運送的副本是B級的【時間容量】本,【時間容量】是三個月。”
“我們的計劃是副本和這裏融合後,活捉一批玩家,在這三個月裏獲取更多信息。”
陶岫不可置信地看向老人:“為什麽您知道這些還要照常開這次峰會,如果副本傷害到普通人呢——”那些副本都是他沉睡的同類,沉睡時他根本無法保證祂們有性可言。
喬棟直直看向他,眼眸炯爍淩厲:“所以我準備了您這個保險栓。”
無論是【玩家】,還是那個危險的【副本】,只要有這個青年在,就一定會解決掉,畢竟他的身後是——
陶岫驀然睜大了眼睛。
老人接着坦白:“小安的邀請函是我給的,也是我把小徐派到這裏盯流程的,他早晚會在這裏碰上李行。他心地善良,又對小安有歉疚,一定會想方設法阻止小安去酒店。”
“而他與您相識後就會明白,能最快阻止小安的不是我,也不是我夫人,而是您。他早晚會找上您。”
“而您,”老人眼裏這才浮出深深的歉疚:“我知道,您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不會放着小安不管。您也一定會在這一天來到這裏。”
說話間,他吃力地扶着桌子一角起身,在青年面前深深彎下了蒼老的脊椎,他道:“是我、利用了您。真的抱歉。”
“但是、拜托了。”
老人話音剛落,地面和天花板上的吊燈便猛烈搖晃起來——就仿佛整座樓都在搖晃。
水晶燈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掉落下來。
外頭的大廳裏已經傳來尖叫聲和潛伏在人群中的特別部門人員維持秩序。
陶岫瞬間回過神來,他利落地站起,用力扶起因着震動摔倒在地的老人,并将對方利落扶到地震發生時相對安全的衛生間裏。
他無奈又倉促地對老人笑了下:“伯父,其實,如果您真的了解我,就會知道,就算您對我直說一切,我也會這樣做啊……又何必用成人的心計繞這麽麻煩的一圈。”
“我不懂什麽宏觀的計劃和目的,我只知道,我不想失去這個世界。雖然我解成人社會的規則,但今天您如果充分了解到我的誠心,之後希望您對我坦誠。”
回想起老人剛剛的神情,他歪了頭,神情一派天真:“還有,您見過霍斯并對他有一定的了解,是嗎?”剛剛在外面的交流裏,喬棟看起來很了解他。了解他就該明白,他的力量并不強大。
可喬棟依舊執行了計劃。這說明他知道他身邊有具備這樣力量的人。
喬棟的身體猛地震了下:這個看似單純的青年,其實很聰明……
半晌,他苦笑着坦白:“一年前,我在那位大人的召喚下和祂見過面,算是确立了合作關系。祂沉睡前,要求我們照顧好您。”
陶岫沉默一瞬,無奈地捏了捏眉心:那家夥到底還瞞着他多少事情啊……
很快調整好思緒,他朝老人笑了下:“您照顧好自己。哪怕是為了您的夫人和喬之安。”
說罷他利落地來到外面的房間,打開了行李箱:熟悉的馥郁香氣傳到鼻尖,霍斯玩偶靜靜躺在那裏,明明沒有五官,他卻覺得它凝望着他的神态那樣深情。
地面正在更加劇烈地搖晃,天花板上的水晶燈配飾已經開始往下掉落。
陶岫卻只是看着那只玩偶,面上浮出個無奈的笑:“真拿你沒辦法啊。瞞了我這麽多,等你醒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說罷,他輕輕俯身吻了下玩偶的額角:“這次,拜托你了。”
話音剛落,吊燈的吊線終于徹底斷裂,可怖的噪音下,巨大的水晶燈直直朝着陶岫砸下來。黑暗也徹底降臨——
陶岫面上的神情卻絲毫未變,他甚至擡頭觀察了下侵蝕而來的黑暗。
小朋友的意識在腦海中浮起:“媽咪,我們在做什麽吖?”
陶岫彎了眼眸,伸手輕輕撫上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保護一些珍貴的東西。寶貝,害怕嗎?”
他覺得自己好像那種負責喚醒魔王拯救世界的NPC。雖然,故事裏的魔王和NPC相愛了。
小朋友:“不怕~媽咪也不要怕哦,我和爸爸在噠~”
下一瞬,無數巨大的深藍觸手自玩偶中噴湧而出,将青年嚴嚴實實包裹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黑暗、時間、一切聲音在一秒之內徹底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