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慶幸

慶幸

時鐘指向一點半，酒吧裏的人漸漸散去了。

這家很有情調的酒吧并非是24小時營業的，也不是通宵的那款。

夏曉星将最後一個顧客送出門，便回去和樂隊的朋友們一起收場了。

“小星星，我們差不多要忙完了，你那熱心的朋友還不走啊？”

樂隊的那個姐姐晃到了夏曉星的身邊，一邊擺弄面前的桌子，一邊暗戳戳用手肘撞了撞人。

夏曉星擡眼望去，只見正對面的喬世錦正在認真地擦着桌面，動作幹淨利落，又極富耐心。

方才他們聊完時，見着衆人逐漸散去，他想着時間差不多了，喬世錦應該也要走了，便打算送人出去。

誰知，喬世錦不僅沒打算走，還非要留下來幫忙，甚至幹得挺起勁。

只跟人相處了一晚上的夏曉星哪知道喬世錦什麽時候走，他連對方為什麽要留下都不算太清楚。

相比之下，那個姐姐倒是跟喬世錦更熟點。這大半年裏，她經常見喬世錦來，雖然沒說過幾句話，但她心下了然。

去年喬世錦就是向她打聽夏曉星的，她也一直留意着這個酒吧常客。

今年夏曉星一放假就來工作了，樂隊一行人一直暗中期待着兩人見面，結果喬世錦前幾日都沒出現，他們還以為兩人又要錯過或是喬世錦要放棄了。

直到今晚。

一行人邊工作邊悄悄關注着兩人，見他們聊了那麽久，甚至猜想過兩人是早就認識的，但沒多久就又回到了邂逅與一見鐘情上。

哎，可惜了。

想八卦的姐姐無奈地聳聳肩，擺好跟前一桌後就溜去另一邊了。

幾個人一塊兒做着，場內沒一會兒就收拾完了。

夏曉星委婉地拒絕了樂隊發來的夜宵邀請 ，又按順序接過鑰匙揣進口袋中，應了兩聲叮囑，便目送他們離去。

“拜拜小星星，早點回去睡覺！明晚記得提前來開門！”

“知道了！”

幾個二十分鐘前還在燈光下表演的青年，此刻早已換下漂亮但單薄的服飾，一個個都裹緊了羽絨服，一邊嘶哈着熱氣，一邊擰下了車把手。

車輪滾過地上的水坑，帶起一片濕漉漉的霧，電瓶車的尾燈照着漂浮的塵埃，紅光閃爍，逐漸消失在視野之中。

夏曉星長舒出一口氣，熱氣氤氲在眼前，顯出一陣薄霧。

剛下過雨的冬夜，冷得人很不好受。

外邊的溫度實在太低，深更半夜的風又一吹，凍得夏曉星手腳冰涼，露在風中的兩只耳朵都要被吹得沒知覺了。

由于兩人聊得太久，收場的匆忙中夏曉星沒有時間去換衣服，所以他身上還穿着那套襯衫，只在外面套了件羽絨。

酒吧裏暖氣開得足，冰水都喝得下去，更不用提一套薄衣了。可外邊跟酒吧哪比得了，這兒實在太冷，衣着單薄的夏曉星鼻尖都有些泛紅。

在幾人走後，夏曉星本想直接回酒吧提供在這附近的宿舍樓去，正邊擡腿，邊計劃着回去洗個熱水澡，再寫張卷子就美美睡覺，結果又忽地想起了什麽，才邁了兩下的腳步頓時停在原地。

夏曉星一轉身，毫不意外地瞧見了正艱難攏着仍泛着濕意的衣裳，被冷風灌得縮成一團卻依然跟在他身側寸步不移的人。

瞧他那樣，夏曉星又不解又覺得好笑，忍不住笑問到：“這麽冷的天，你外套都濕了，大半夜的還待在外面幹什麽？怎麽，還真不打算回去睡覺啊？”

随着聲音擡頭的喬世錦下意識就要答話，然一擡眼，他便撞入了夏曉星帶着淺笑的視線裏。

對方因揶揄人而彎起了姣好的眉眼，修長的身子裹着衣裳置身于黑夜中，周邊有亮着弱光的燈，身後是布着零星幾顆的夜幕。

一切都那麽寧靜，将淺笑着的眼前人襯得更為柔和，宛如月光。

附近偶有幾聲模糊談笑傳來，幾句歡聲笑語間，喬世錦默默咽下了早已滾到嘴邊的話。

他的視線一刻都未偏移地落在夏曉星身上，一串話最後成了不答反問的一句：“你要回去嗎？”

夏曉星挑眉，雙手交疊環住手臂，輕輕地長舒一口氣，饒有興趣地同喬世錦對視，眼裏有打量與探究，嘴上卻極其上道配合，回答着：“不一定。也可以不回去。”

看破不說破，還順着話遞出了橄榄枝——喬世錦呼吸一亂，眼底一亮。

他知道自己演技拙劣，也知道盡管自己努力克制了，但還是藏不住心底的殷切。

他清楚自己之于夏曉星只是個唐突的陌生人，原以為對方要麽會趕他，要麽是真沒懂，或是裝不知情，出于禮貌地應付他，結果沒料到對方竟是選擇順着話說。

那份看破不說破的意味實在是明顯，說得喬世錦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而夏曉星還嫌不夠似的，笑吟吟地繼續道：“如果你還有什麽東西可以聊的話，我們可以轉下一場。”

這是……邀請的意思嗎？

被沖擊得暈乎乎的人揣摩着這句話，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嘴巴就先替他回了：“那走吧。”

盡管有設想過對方也許是不想說再見，但當猜想被應證時，夏曉星還是暗暗意外了一瞬。

他沒忍住輕笑了聲，抱着雙臂，似是覺得新奇。

那戲谑的視線看得喬世錦有些局促，但好在夏曉星沒再說別的。

然而兩人并沒有想好要去哪，索性就裹緊了衣服沿着街邊散步，走到哪算哪。

幾近年關，學生都放了假，大多數年輕人也都回來了，所以即使是半夜，街上也不算空蕩。

夏曉星衣領攏得嚴實，雙手插在口袋裏，慢悠悠地跟着喬世錦走着。

“你不冷嗎？”

夏曉星用餘光瞥了身邊人一眼，輕聲問到，“我臉都要被凍麻了。”

他本意是關心下喬世錦，畢竟對方單純得要命，憨憨得根本不像是會照顧自己的樣子。

可喬世錦卻只以為他在說冷，連忙掃了眼四周，說到，“前面有燒烤店，要不要去吃點東西暖和下？”

這樣還能再多待一會兒。

打着小算盤的喬世錦心道。

“？”

夏曉星愣了一瞬後，更覺得有意思了，差點笑出聲。

作為一個從小到大都招人喜歡的好好學生，長得又帥，夏曉星沒少被人表白過。

雖然他并不高調，但他也不是不自信的人。因此對于別人的喜歡或是欽慕，他是十分坦然的，也早已習慣。

自然，他也能感受到喬世錦的這點心思，也并不驚訝。

盡管這是個男生。

唯一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喬世錦非常主動，比他之前遇到的每一個人——不論是愛慕者還是對他有好感想交朋友的人——都要主動。

小心謹慎，但絕不放過任何可以相處的機會，局促又大膽，克制又殷切。

就剛剛走的那一小段路裏，喬世錦的視線沒幾秒鐘是不在夏曉星身上的，他努力挪開目光，卻只能顯得視線飄忽不定，隔不了兩秒鐘就會再次落回去。

這些夏曉星都有感覺到。

“算了吧，晚上吃那些不好消化。”

他婉拒了喬世錦的提議，頓了頓，主動抛了個話題出來，“你去年會進那家酒吧，是因為喜歡聽歌嗎？”

喬世錦點頭，“算是吧。當時我才回來沒多久，就想着随便逛逛。白天我在外面晃悠了一整天，難得的見到了兩個朋友，又去了以前的幼兒園。”

“等把能想到的事情做完了，我就覺得十分無聊，不知道還有什麽事情能做。我也不是很想回家，因為回去了也是一個人躺着玩手機。”

“你知道的，家裏管的嚴嘛，所以我沒什麽興趣愛好，連游戲都不玩。唯一的放松也就是聽聽歌，散散步。”

夏曉星靜靜聽着，嘴角微微上揚，步子也沒停，依然跟着喬世錦慢慢地走着。

而喬世錦保持着和夏曉星一致的步伐，繼續敘說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兩人第一次見面：“那會兒是暑假，又剛好錄取結果出來沒多久，晚上還挺多人的。”

“我就随便挑了幾個人，跟着他們走了一段，又換另一批人跟，結果最後就來到了這條街。”

夏曉星已經能想象出那個畫面了。

他調侃道：“随機挑選幸運兒走一段路是吧？”

“對啊，反正無聊嘛。”想着那件事情，喬世錦也被自己逗笑了，“跟開盲盒一樣，怪好玩的。”

“确實好玩，下次我也試試。”

喬世錦笑容更盛，應聲道：“哪天有空可以出來晃晃，包不虧的啊。”

頓了片刻後，他又撿起方才的話頭，說到：“以前我沒進過酒吧，對酒吧的概念就是……嗯……屬于那些刻板印象，但不算嚴重。”

“十八歲正是叛逆的年紀，我又看那裝修得漂亮，不像什麽魚龍混雜的場所，就想進去瞧瞧。”

“然後就是那些事了。”

喬世錦扭頭看向夏曉星，眸子仍然明亮，他彎起雙眼，所有感情都無任何遮擋地呈在眼底，熱切卻不冒昧。

是獨屬于年輕人的熾熱與克制。

“我很慶幸自己走進了那家酒吧，也很慶幸自己堅持了半年，終于再次遇見了你。”

他說得很輕很輕，聲音被夜風裹挾着吹開，朝着夏曉星撲面而來。

分明是冷的，可夏曉星莫名覺得耳尖發燙。

他對着喬世錦那雙眸子，微微張着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麽。

只是此時此刻，所有詞藻都雜糅在一起，混亂得不行，一時難以組成一句完整的話。

到最後，夏曉星只是溫柔一笑，一張明媚的臉上多了好幾分真切。

他同喬世錦一般輕聲說到：“我也是。”

很慶幸遇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