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表白啦
表白啦
話音未落，他就氣沖沖地按下了挂斷，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
一擡眼，與前邊一直望着他的夏曉星對視，喬世錦莫名有些局促，神色不大自然。
夏曉星沒說話，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手裏還拿着顆剝了一半的白菜。
一陣沉默。
喬世錦以為是自己的乖巧僞裝被打破令夏曉星難以置信，或是顯出來的暴躁一面讓夏曉星覺得不适，一時間慌亂得不行，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說離開。
他把手機胡亂塞進口袋，手足無措地想說些什麽找補，卻啞口無言。
夏曉星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睫毛撲朔，眼底神色複雜，如一口古井，叫人看不透。
安排……相親麽？
長長的睫毛在不易察覺的瞬間微微顫抖，夏曉星順着眨眼的動作垂下了眼簾，避開對面人的視線，掩去了大半神色。
幫助，利益。
和挑好的人結婚。
那通電話傳來的消息依然在夏曉星耳邊嗡嗡作響，不間斷地反複播放，仿佛是在提醒他別看清現實。
對啊，他怎麽忘了現實呢？
不論喬世錦個人如何，都改變不了他和自己不是一個階級的事實。
他家境優渥，父母健在，又是剛剛逃出苦難迎來自由，在前方迎接他的顯然會是個嶄新的不設限的未來。
而自己卻是孤家寡人一個，逢年過節都沒有親人在身邊，從前玩得好的朋友們現在也和他處于兩個階段。
盡管父母和奶奶留下的資産夠他目前正常的生活，可那也撐不了多久，甚至夠不到他大學讀完。
沒人知道他的未來。
他們本就是兩條平行線，本不該有交集的。哪怕去年的一場意外帶來了如今的一切，可那畢竟只是場意外。
平行線意外成了相交線，等過了相交點，只會漸行漸遠。
他們走不到最後。
夏曉星神色暗淡，睫毛撲閃得更厲害了。
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一時暧昧上頭而已。
“我……”
見着越來越落寞的夏曉星，喬世錦急着要說點什麽。可他剛發出一個音，就被一旁炒了一半的菜散出的絲絲糊味打斷了。
夏曉星也回過神來，擡眼的過程中掩去了所有情緒，只剩平靜。他看了喬世錦一眼，随後淡淡道：“菜要糊了。”
語畢，他便轉身繼續手裏的活，又打開水龍頭，在流水下認真沖洗。
嘩嘩的流水聲傳入喬世錦耳裏，他不知道在想什麽，靜了兩秒後才默默轉身，去處理糊掉的菜。
誰也沒有說話。
兩人各自做着手裏的事情，各自想着心中的事。即使配合，也沒有過多的交流。
詭異的安靜，微妙的氣氛。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兩人坐在桌前。
夏曉星坐着沒動，耷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一旁的喬世錦一直在偷偷瞄他，神色也很複雜。他想說點什麽打破這個氣氛，可每當要開口時，都被夏曉星低沉失落的氣壓憋了回去。
過了好一會兒，夏曉星終于擡了擡眼，将目光落于滿桌的菜品上，斂了神色，沒看喬世錦。
他只輕聲說：“先吃飯吧。”
起碼先把這個年過完。
夏曉星想着，至少別辜負喬世錦為此所做的退讓。
大過年的呢，不該有失望。
“菜要涼了。”
夏曉星又說了一句，同時側眸看向喬世錦，盡力柔和了眉眼，染上兩分笑意，“有什麽事，吃完再說，好嗎？”
“……好。”
大概是夏曉星先一步緩和了氣氛，又或許是他沒說出讓喬世錦不安的那句話，所以在沉默片刻後，喬世錦應了聲。
外邊已經傳來了煙花聲，兩人在屋內吃着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
可不論怎麽聊，不論看起來有多融洽，始終都差點意思。
直到喬世錦的電話再次響起。
夏曉星夾菜的手一頓，随後又若無其事地收了回來，平靜地咬了口。
喬世錦原本也臉色一僵，摸出手機看了眼，這才緩和許多。
不等夏曉星疑惑，他就接過電話起身，一邊朝門口走去，一邊對電話裏的人說等一下。
夏曉星的餘光從沒從他身上挪開過。
“你先吃，我去拿個東西。”
喬世錦扭頭說到，等夏曉星應了聲，這才扭門出去。
輕飄飄的關門聲落下，夏曉星拿着筷子的手也停了下來，随後被他輕輕擱在一旁。
他往後靠去，看着兩人忙活半天做出來的一桌菜，長長嘆了口氣。
他摸出手機，無聊地劃開通訊軟件，去群聊裏冒了泡，和大家随意聊了幾句。沒兩下他又覺得煩躁，抓了把頭發，切到其他軟件，直到将手機裏所有的應用都點了一遍過去。
這就是個失敗的除夕。
夏曉星徹底洩了氣，癱在座位上，沒什麽力氣地望向天花板。
亮着光的吊燈斜斜進入他的視野，他一動不動地盯着白光，任憑思緒翻滾，飄向遠方。
他腦海裏忽然浮現出雙親去世的第一年。
那年除夕只有他和奶奶兩個人過，那時他對過年已經沒了期待。
夏曉星記得當時自己躲在房間裏發呆，不停擺弄着桌前的玩偶，獨自回憶從前父母在的日子。
然後奶奶敲了門，喊他出來吃年夜飯。
他乖乖走了出去，想着随便吃兩口，結果卻看見一大桌子的飯菜，和往年除夕沒什麽不同。
就好像什麽都沒變一樣。
仿佛父母沒逝世，只是今年沒趕回來過年而已。
夏曉星清楚記得那一晚自己吃了很多，把自己撐得圓滾滾的，又跟奶奶一起收了桌子，洗碗看電視。
他意外地度過了沒父母在的第一個新年，沒哭沒鬧，走過了第一個難關。
那今晚呢？
思緒飄飄然從往事中抽離，順着燈光，回到了夏曉星面前。
今晚會怎樣過去呢？
夏曉星伸出手擋住燈光，張着手，看光線從指縫中透出，恍惚迷離。
他不知道。
但他猜測今晚不會和他們先前期待的那樣，甚至可能背道而馳。
也許今年會讓兩個人失望。
夏曉星覺得自己是對不起喬世錦的。
門忽然被打開，他下意識瞥眼看去，只見喬世錦從外面進來，手裏似乎還提着什麽東西。
在喬世錦望過來的第一秒，他淡淡地收回了視線。
喬世錦垂了垂眼，拎着東西走了過去，在坐下時揚起笑意，溫和地看向身側的人。
夏曉星這才看清他拿着什麽東西——
是一大捧玫瑰。
夏曉星微微睜大了眼，随後有些躲閃，幾乎想要逃避。
不……
千萬別……
“其實……我想做這件事很久了。”
喬世錦并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只知道今晚脫離了他預想的一切，他得趕緊做點什麽才對。
恰好先前訂購的東西提前到了，他便想着借此将一切拉回。
“本來是打算最後說的，在跨年前的那幾分鐘。但我想，我沒法等那麽久了。”
夏曉星握着手機的那只手不自覺攥緊，他不大敢看喬世錦。
他試圖乞求對方住嘴。
偏偏喬世錦已經站了起來，仍在剖白內心。
“去年第一次見你，我就被你深深吸引。不是見色起意，只是覺得你似乎很有故事感，讓我非常渴望想了解你。”
“這半年來，我以為那點情緒會慢慢淡下來，以為自己會忘記你，可結果并沒有。我對你的感情不僅沒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很快就到了魂牽夢萦的地步。”
“我在懷舊酒吧打探過你的消息，但并無所獲，于是我只能繼續等，想着總有一天會等到你的。”
“那天和你重逢時，我真的愣了很久。驚喜，意外，愛慕……什麽感情都有，轟得我差點就忍不住沖上去抱你。好在理智占了上風，我怕唐突你，甚至沒敢說些什麽。”
喬世錦的眉眼染上笑意，似乎是覺得當時的自己很像個毛頭小子，有些好笑。
他看着夏曉星的眼神熾熱又真摯，幾乎到了讓夏曉星無法拒絕的地步。
夏曉星心裏更堵了。
“我試圖接近你，渴望觸碰你。我在心底演習了無數遍，可在跟你真的對上眼時，還是會緊張。我也想過好多理由，想着你要是拒絕我了，我該說什麽做什麽，才能繼續靠近你。”
“但沒想到的是，你一直在縱容。”
“我不知道你是對誰都這樣，還是只對我如此。但都沒關系，你允許我追你就夠了。”
“在第一次意識到你的感情時，我不敢置信了很久。前天晚上第一次和你躺在一起時，我也輾轉反側到深夜，激動得無法入眠。”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你，想和你談戀愛，一起共度餘生的那種。”
喬世錦的聲音開始發顫，視線也開始慌亂起來。
他緊張地望着眼前人，喉結滾動，抖着手将花遞了出去，“我、我沒談過戀愛，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但我會學的，會好好對你的。”
“所、所以，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
夏曉星複雜地同喬世錦對視，微微抿唇，遲遲沒有說話。
空氣似乎已經僵住了。
他眼睜睜地看着喬世錦眼裏的光逐漸熄滅，看着他眼裏的熱情與熾熱慢慢消退。
失落，委屈，迷茫。
一點一點侵蝕着眼前人。
夏曉星心髒抽動，苦澀與不忍如同千萬只螞蟻，不停啃咬着他。
他沒說話，但态度已表明了一切。
“為什麽……”
喬世錦喃喃着，這并不在他的設想中，“我們不是……為什麽？”
夏曉星的歉意在腦海裏橫沖直撞，刺得他眼前一片模糊。他終于說話了——
“因為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得到一個方向後，喬世錦迫切追問，“怎麽不是了？……是因為我父母的電話嗎？他們都是亂說的，那都是他們的想法，并不屬于我。我從來沒有那麽想過，也不會和那個女生發展的……”
“可他們終究是你父母啊，你又是獨子，你必須承擔責任不是嗎？”
“承擔責任的方法成千上萬，沒人說必須照他們的意願啊！我會解決一切的，我會處理好所有，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我也不想讓你為難啊！”
忽然地，夏曉星加大了聲音，極其不忍心地望向喬世錦，眼底隐忍，壓抑了許久的愛意終于浮現。
他放低了聲音，發出的每一個音節都充滿了艱澀，“喬世錦……我們不在一個世界，跟我在一起只會拖累你。”
“根本就不會！”
喬世錦再也忍不住，他一把将花塞進了夏曉星懷裏，同時逼近，将人攬進懷裏。
夏曉星怔愣擡頭，對上喬世錦委屈又執拗的視線，心髒抽得疼。
“你不會拖累我，你拒絕我才是對我最大的傷害。”
喬世錦俯身，一手抱着人，一手微顫着撫上夏曉星的臉。他一錯不錯地看着夏曉星，逼着對方跟自己對視。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執拗，他迫切地要改變眼前人的想法。
這樣的他，讓夏曉星感到陌生，卻又詭異地在意料之中。
似乎是隐藏很久的樣子終于顯露在人前，內心深處的瘋狂即将失控。
“夏曉星，相信我，我會處理好所有的事情的。”
他輕聲哄着，手指觸碰到夏曉星的眼尾，不輕不重地按了按。
夏曉星任由他動作，始終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坐着，數種情感在眼底交織錯雜，混在一起，晦暗不明。
但喬世錦讀到了不可抗拒的拒絕，還有悲憫，歉意。
“夏曉星！這些根本不是理由！你哪怕拒絕我，也要找個合适的借口！”
固執在心底叫嚣，喬世錦死死壓抑着心頭的陰郁，克制着語氣質問着眼前人。
“……真的不一樣。”夏曉星似乎是嘆了口氣，“我甚至是一個還要為大學學費發愁的人。家人留下的資産只是勉強夠目前正常生活而已，我以後要不停奔波的。”
“我可以養你啊，我的就是你的，我會養你的。”
“不一樣。喬世錦，你冷靜點，先聽我說。我的意思不是我自己活不了，而是說，我會是萬千普通人中的一個，以後會為了生計四處奔波。而你，是站在我上面的人。”
夏曉星皺眉，伸手堵住了喬世錦想要反駁的話，盡量放輕語氣，委婉道：“你好好想想，你若是要拒絕父母的要求，必然是要逃離。可你逃離了，日後呢？他們的産業你真的不繼承嗎？你真的能做到不承擔這份責任嗎？”
“我不是要你攬責守孝道，而是你本身就是個責任心很強的人，我能體會到。也正是如此，你以後一定會夾在我和你父母之間，兩面為難的。”
“到時候你是要抛棄我呢，還是要跟父母斷絕關系呢？你選不出來的，我也不會讓你面臨這樣的選擇。”
喬世錦捉住夏曉星的手，輕輕捏了捏，低聲重複着：“我會處理好的，不會到那一步的。”
說着，他側頭親了下夏曉星的手，惹得對方一顫。
夏曉星下意識要把手抽回來，可喬世錦捉得很緊，像是跟他較勁一般。
“唉……”
他長長地嘆了一聲，閉了閉眼，內心天人交戰。
扪心自問，這份感情他也動了心，他确實舍不得。
如果沒有那通電話，那麽方才他會答應喬世錦的表白，此刻他們說不定會在相擁接吻。
可是……
夏曉星只覺得嘴巴很苦，鼻頭也酸澀不已。
喬世錦像是抛開一切僞裝似的，不管是否唐突，不管是否越界，就死死捉着他的手一點一點親吻，甚至得寸進尺地咬了一口。
不知道是想靠親吻表達濃厚的愛意，企圖讓他回心轉意，還是因為知道沒可能了，所以想要放縱自己。
夏曉星任憑他親着，又是一聲嘆息。
“這樣吧。”
喬世錦停了動作，一雙眼濕漉漉地看向夏曉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小狗轉向主人。
夏曉星不由得緩和下來，盡力溫柔道：“我們先過完這個年，好嗎？”
“……什麽意思？還是拒絕嗎？”
“沒什麽意思，只是說，不要在大過年的鬧不愉快。先開開心心過完年，我們再談論別的，好嗎？”
夏曉星的聲音又低又輕，語調十足的溫柔。他特意斟酌了詞藻，想讓自己說的話更溫柔些。
可不論他怎麽說，落在喬世錦耳裏，依然那麽殘忍。
“為什麽……”
“就這樣。”
夏曉星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最後一句話，不容置否道：“沒有別的選擇，你可以不接受，我可以馬上離開。”
他說得那般平靜，卻又那麽篤定，駁回了喬世錦所有來不及說出口的話。
酸澀升騰，委屈源源不斷地從心底冒出，夏曉星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化作了無形的利劍，狠狠穿透了喬世錦的心髒。
他看着夏曉星的視線越來越受傷，越來越暗淡。
夏曉星強迫自己擡頭跟他對視，強迫自己忍住，定定地坐在那，用平靜粉飾太平。
不知過了多久，喬世錦垂下眼簾，低聲道：“好。”
夏曉星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堵在心頭的重石就轟然消散，放出了堆積成山的苦澀與酸意。
他鼻頭一酸，匆匆忙忙扭過頭，卻暴露了濕紅的眼尾。
被迫拒絕喜歡的人，不亞于鑽心剜骨。
喬世錦委屈不好受，他也沒好到哪去。
一只手輕輕拂過他的眼尾，沾走了挂在那的晶瑩。
“哭什麽？我不是答應你了嗎？”
喬世錦喃喃着，“搞得我強迫了你似的……”
盡管這麽說着，但他還是很實誠地哄人：“是我剛剛太固執太兇，吓到你了嗎？”
當然不是。
夏曉星眼簾微顫，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輕輕拂開了喬世錦的手。
是他覺得愧疚。
明明是雙向奔赴的感情，卻偏偏要狠心拒絕人。
明明是拒絕人，卻還攥着心裏的感情，想要和他過完這個年。
過完這個年，他就要回到南城繼續讀書了。高三生活緊湊壓抑，一忙起來就會什麽都忘記。
他會走出來的。
可喬世錦呢？
憑他的固執，夏曉星知道他不會輕易放棄。而一旦如此，他便會深陷痛苦之中，日複一日，直到走出來。
沒有人好受。
夏曉星顫着呼吸，努力靠深呼吸平靜下來。
“……我去洗碗，你先休息會兒。”
望着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夏曉星，喬世錦沉默片刻後說到。
他還是選擇退步，選擇尊重夏曉星的意願。
起碼還能一起過年。
能待幾天是幾天，能貪圖多少是多少，總比他現在就離開要好。
這般想着，喬世錦默默收起了沒吃多少的碗筷，徑自進了廚房。
等他走了，夏曉星朝廚房望了好幾眼，這才低頭看向了懷裏的玫瑰。
黑色包裝袋裏的紅玫瑰被擺成了心形，非常漂亮。
夏曉星輕輕把臉埋在花束裏，深深地吸了口氣。
像個沒可能的暗戀者，偷偷貪圖觸不到的愛意。
可他心裏門清，他連這都比不上。
他只是個釣了人，又傷人傷己的懦夫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