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車站
車站
哪怕昨日喝多了酒,夏曉星也是一大早就醒了。
他晃悠悠地坐了起來,扶着腦袋,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時間。
九點……
他是接近十二點的票。
意識到這點後,夏曉星猛然清醒,急急忙忙就要下床。
然他剛動了一下,就又立即停住。
他看了眼身側還在熟睡的人,眼裏流露出幾分不舍,随後小心翼翼地挪開對方環在自己腰上的手,找了個抱枕給他塞過去,這才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熟睡中的喬世錦并未察覺,只在夏曉星下床時輕輕動了下,并沒有醒來的跡象。
夏曉星松了口氣,翻出自個兒的衣服換好,又收拾完東西,拿了洗漱用品下了樓。
他特地在樓下洗漱,沒給喬世錦制造出丁點響聲。
洗漱完路過餐廳,夏曉星在桌前定定地站了會兒,思索片刻後,決定做點什麽。
起碼給他做個早飯吧。
夏曉星想着,垂眼走到冰箱前,挑了點食材,徑自來到竈臺前。
現在九點半。
好在他該收的都收完了,也就差換個鞋出門的功夫,倒是可以騰點時間出來,只是做不了複雜的而已。
夏曉星怕喬世錦睡太晚,煮的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于是決定做萬能的三明治。
這也是他經常給自己做的東西。
煎了蛋洗了鍋,又定時了粥,動作再慢再輕,十分鐘也搞完了。
夏曉星将盤子端到餐桌上,看了眼時間,去包裏摸出紙筆,坐在一旁認真書寫。
黑筆在紙條上劃出痕跡,他寫了好幾段話下來,又檢查了兩遍,确認沒什麽要交代了,這才把筆裝回去。
夏曉星拎着紙條上樓,想放到喬世錦床邊,但轉念一想,怕自己的動作會吵醒他,便停了腳步,轉頭壓在了盤子底下。
九點五十分了。
眼見着沒剩多少時間了,夏曉星只得去提自己的東西,走到玄關處,剛要開門出去,又頓了片刻,回頭看了一眼。
住了好幾日的地方,每個角落都有他和喬世錦的影子。
夏曉星的目光一寸寸掃過這裏,最後落在樓梯上,想着樓上還在睡夢中的人。
他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走了,會是什麽心情呢?
失望?難過?恨?
不論是哪一種,夏曉星都深感愧疚。
是他對不起喬世錦,辜負了對方一片真心。
可是,這似乎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夏曉星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轉身開鎖出門。
他在門外換了鞋,按了電梯,看着電梯門逐漸閉合,掩去了滿是卡通的裝修。
除夕前一晚,他第一次來時,還調侃喬世錦說他心裏住着個孩子。
但那時喬世錦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心情不算太好。
夏曉星希望他不要被過往困住腳步,希望他別再因從前的事而牽動情緒。
十點十五分。
夏曉星坐上了去宿舍的網約車。
從喬世錦這到他宿舍那,車程是将近五十分鐘,而從宿舍到動車站,需要十多分鐘。
夏曉星估算着時間,怕來不及,便讓師傅開快些。
十點三十五分。
喬世錦忽然驚醒,發現身旁位置早就空了時,心下一沉。
他暗叫不好,卻騙着自己夏曉星應該是在樓下,便想着先去洗漱。結果一開門,發現屬于夏曉星的東西全空了。
他轉頭就往樓下跑去。
十點四十六分。
喬世錦拎着外套,攥着紙條一邊打車一邊沖進了電梯。
十點五十分。
夏曉星看着窗外的風景,心情萬分複雜,看了眼動車票,回了下信息,煩悶地鎖屏。
喬世錦匆匆忙忙坐上了網約車。
十點五十六分。
這輛車的師傅技術蠻好,今天夏曉星又走運,一路基本都是綠燈,也沒遇上堵車的狀況,四十分鐘就開到了。
他拎着東西下車,跟師傅道了謝。
十一點。
夏曉星上了樓,打開行李箱便開始掃蕩。
他整完了衣櫃,調整了書包裏的東西,又提着行李箱去收拾書本,掐着時間做事,速度雖快但并不匆忙。
十一點二十七分。
夏曉星鎖好宿舍門,拎着沉重的行李下了樓,将箱子與背包放進了後備箱。
車子駛去,他在車上回了雙木的消息,無視了喬世錦發來的數十條。
微信聊天框不停彈出,夏曉星沉默了一會兒,随後手機響起,是喬世錦打來的電話。
夏曉星沒動。
十一點三十分。
喬世錦下了車,剛要去樓上找人,同時又播了一次電話。
他剛邁出兩步,電話忽然接通了。
“喂?”
淡淡的聲音透過話筒傳出,喬世錦猛然剎住腳,焦急地沖電話喊到:“夏曉星!你為什麽不告而別?!你……”
“我沒有不告而別。”比起喬世錦的激動,夏曉星的聲音聽起來就很平淡,很冷靜,“我給你留紙條了。”
“你那算個屁!你現在在哪!我到你宿舍樓下了!你他媽站那別動,你跟我當面說清楚!”
“……我在動車站。”
“你……”
“嘟——”
電話被挂斷了,喬世錦一邊罵一邊打了車,又點進聊天框一頓輸出。
十一點三十三分。
這輛車來得很快,喬世錦迅速上車并催促司機開快點,說自己要去追人。
司機調侃他是不是惹對象生氣了,要去追人,同時很給力地一腳油門沖了出去。
喬世錦低着頭面色很不好看,但聽到“對象”兩個字,還是緩和了些,淡淡嗯了一聲。
十一點四十五分。
夏曉星下了車,拿了行李朝動車站走去。
喬世錦卡在最後一個路口,坐立不安,一遍又一遍地給夏曉星撥電話。
【我要回省城了,今天就走。很抱歉瞞着你,也很愧疚要用這種方式和你告別。但這不是你的問題,全是我的責任。】
【和你待在一起的這幾天真的很舒服,非常幸運在這個寒假遇見了你,你是今年冬天最暖的陽光。】
【可是就像我除夕那晚說的,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說你會解決好一切,平衡好一切,可我不想你因為我跟父母吵架,更不想你因為我而做出妥協,回到你好不容易才逃離的深淵。】
【你應該是自由的,燦爛的,你的明天光芒萬丈。】
放狗屁的自由燦爛。
你一聲不吭地走了才是最自由燦爛的吧。
紙條上的內容浮現在喬世錦的腦海中,他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敲着屏幕的手顫得異常厲害。
十一點四十八分。
喬世錦慌張地下了車,朝安檢門跑去。
夏曉星在一分鐘前給他回了消息,說自己正在排隊過安檢,馬上就要上車了。
他讓他別來了。
這怎麽可能?
喬世錦瘋狂地打着電話,又發消息質問他,說至少也要讓自己送送他吧。
至少讓我送送你啊。
十一點四十九分。
夏曉星刷了身份證,過了安檢門,推着行李箱走了過去。
在馬上要拐過彎時,他忽地停住了腳,回頭望去——
隔着整個大廳,穿過那麽多人,他竟是一眼就瞧見了奔跑來的熟悉身影。
盡管只能看見身影,但夏曉星篤定那就是喬世錦。
喬世錦四處張望,一步一轉身,手機舉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打着那個電話。
【我是喜歡你的,想和你談戀愛的那種。可我心情實在複雜,我不知道該怎麽對待這份感情。】
【其實不單是那通電話的原因,之前我就考慮過我們之間的差異。但那時你太過熱情,我又暧昧上頭,感情沖掉了所有的理智,我騙自己忽視一切。】
【很顯然,這是錯誤的。自欺欺人是要付出代價的,暧昧上頭更是不可取的。】
【或許我不應該和你一起過年,這樣就不會聽到那通電話。或者說,也許我應該從一開始就拒絕你的。】
【我設想了下,這似乎挺好的,從根源上杜絕了一切。但我舍不得。能夠遇見你,和你有這樣一段經歷,我真的非常開心,也很珍惜。】
為什麽……
為什麽雙向奔赴卻不能在一起?
喬世錦不明白,理不清。他只知道自己要找人,要聽他的聲音,要跟人當面說話。
也許當面說完後夏曉星還是會走,也許夏曉星甚至會說出些讓他崩潰的話,可喬世錦管不了那麽多。
他就是要找人,迫切地要看見夏曉星。
夏曉星看着他崩潰張望的身影,本就心懷愧疚的他更不好受了。
說不動容是假的,他也舍不得。
胸腔內的心髒正一抽一抽地發疼,苦澀溢滿心扉,夏曉星抿唇,眼裏浮上不忍的痛意。
他又看了兩眼,終于艱難地扭頭走了。
現在離開車時間還早,但他走得很快,似乎是要把什麽東西落在身後一樣。
十一點五十分。
夏曉星乘坐的動車停止檢票。
喬世錦猛然頓住了腳,像是生了根般停在原地。
雙木等人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靜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檢票口方向的喬世錦。
夏曉星不放心他,給雙木發了消息。
十一點五十三分。
夏曉星終于安穩坐在了位置上,是個雙人座的靠窗位置。
他剛打開手機,想去看看喬世錦的消息,就又是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了很久,耳機裏播放着手機鈴聲,卻始終沒有下一步動作。
雙木也問過他,為什麽不能跟喬世錦好好商量一下,起碼跟人好好道別吧。
夏曉星也想,但他不敢。
他怕一旦道別,自己就會忍不住,會拉住喬世錦說要在一起。
只有這樣的方式,他才能真的離開,才有機會從這份感情裏抽身而出。
十一點五十五分。
動車緩緩啓動,夏曉星垂眼看着手機。
喬世錦被雙木拉到一旁坐下,四個人圍着他說話,試圖寬慰他,讓他先冷靜下來。
喬世錦充耳不聞。
他不停發着消息,發瘋、憤怒、質問、哀求,什麽都有。
夏曉星一條沒回。
他攥緊了手裏的紙條,卻又怕不小心把它撕碎。
【就當是我自私吧,你恨我罵我都可以,是我對不起你。】
【我不知道究竟該怎麽做,我只能懦弱逃避。也許時間會沖淡一切的,也許再過半年你就會忘記我。】
【我知道這份感情給你帶來了很大的傷害,對不起三個字太過蒼白無力。可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說着這三個字,再希望你能走出來。】
能走出來個屁!
時間根本不會沖淡一切,只會讓他的感情愈演愈烈。
【記得吃早餐,廚房裏還有粥。】
吃個屁。
煮都煮了,他媽的怎麽不能喂我吃?
喬世錦被逼出了一身戾氣,往日的溫和此刻見不得一星半點,只有陰郁與暴躁充斥在他周身。
執拗與瘋狂的一面徹底暴露,他也顧不得其他,一個勁地狠狠罵着夏曉星,什麽詞都用上了。
【祝你越來越好,不被任何人禁锢住腳步,早日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
【很開心和你相遇。】
十一點五十七分。
夏曉星盯着不停滾動的消息看了許久,隔着屏幕感受着喬世錦的暴戾。
【我他媽馬上去省城找你,高中一所一所地找,就不信揪不到你】
【夏曉星你真是好樣的,我說你之前怎麽不肯透露你在省城的任何信息呢,原來是早就做好這種打算了啊】
【我對你哪不好了,你要這麽對我,我都說了我能解決好一切,信我一下是要命嗎】
【……】
【求你了,我真的會處理好的,求你給個機會,夏曉星,我真的很愛你啊】
!
最新條消息看得夏曉星呼吸一滞,刺痛感在剎那間襲來,宛如利劍破開心髒,而後鈍刀淩遲。
無形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嚨,夏曉星難受得彎了彎身,皺起眉頭,顫着手點開鍵盤。
對面的喬世錦眼尖地看見“對方正在輸入中”,立即坐直了。
可等了半天,那行字都消失了,夏曉星也沒發過來一個字。
挫敗與失望瞬間侵襲了喬世錦,他悲憤交加,咬牙噼裏啪啦打了一串消息過去。
十二點。
列車咻地進入了隧道,屏幕裏的消息完美倒映在了漆黑的玻璃上。
對方的消息不停跳動,滿屏都是白色對話框。而接受人的界面裏,輸入框裏正打着一行字,卻始終沒有發出。
列車出了隧道,明亮的光線投了進來,玻璃窗上的倒影瞬間弱了許多。
夏曉星單手托着臉,靜靜地盯着窗外,任憑屏幕暗了下來,随後自動鎖屏。
随着手機屏幕黑下來的瞬間,夏曉星閉上了眼,任由壓抑已久的酸澀鑽出頭,源源不斷地進入血液,游走在四肢百骸。
他努力咬牙,攥緊手機,想要憋住所有。
高速行駛的列車載着夏曉星馬不停蹄地奔向遠方,窗外的一切都在飛速後退。
在落下很遠很遠的地方,喬世錦死死盯着手機,依然在固執地發消息。
雙木終于奪下了他的手機,毫不客氣地把人訓了一頓。
而動車上的夏曉星終于睜開了眼,壓下了一切情緒,淡淡地盯着外頭。
窗外的風景疾馳而去,南城的一切如同他方才難忍的情緒一般,在列車的疾馳中,被狠狠撇在了後頭。
所有物,所有事,所有人。
盡數舍去。
遠遠擱在身後,似是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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