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舞會

舞會

舞會是接風宴最後一項活動,時雨換上白緞接白紗的舞裙,用蝶形紅寶發簪盤起長發。

從下午的酒會到晚上的主宴,時雨已經笑累了。

舞會開場時,全場燈光暗下,一束白聚光燈照着時雨,送她緩緩走下長階,選擇第一支舞的舞伴。

男士的邀請已經在開場前發出,時雨知道誰是備選。

這其中沒有陳啓。

時雨向友人方向望去,餘筱珊正淡笑着看自己。她的身旁,闫佳楷摩挲腕表,看似冷靜,實則已經把表帶反複盤了好幾次。

在舉棋不定時,阿楷永遠是安全的選擇。他向來體貼聰明,進退有度,不會讓時雨有負擔。

時雨走向闫佳楷,恰好也是林琛所在的方向。而他們另一側的石柱旁,陳啓和黎夢錯身站着。

黎夢說:“上次見的姐姐原來是時小姐,哥哥,你覺得她會選林琛還是闫佳楷?”

陳啓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切,仿佛置身事外。黎夢心跳亂拍,正要另說別話,陳啓突然邁開步子。

“選我。”

聚光燈前,有人披着黑暗走向時雨,直到白光打在他身上,時雨略微驚愕的神情落入他眼中。

闫佳楷罵了一句髒話,餘筱珊說:“不要臉的人享受世界,十年前是,現在也還是。”

賓客們竊竊私語。

“這是誰,怎麽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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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達家的二公子陳啓,聽說搞科研去了,很多年沒出席過這種場合,覺得臉生也正常。”

“怪不得……”

突兀上場是很不禮貌的行為。陳啓本該提前邀請,原地等待時雨前來,而不是當着所有人的面讓她別無選擇。

當然,時雨仍然可以拒絕,但那樣陳啓乃至陳家就得丢臉。

照時雨的性子,她寧願委屈自己都不會讓旁人難堪,就算不看陳啓的面子,也得看他家裏的面子。

陳啓這一出跟道德綁架差不了多少。

“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請時小姐跳一支舞。”

他紳士地遞出手,一言一行自帶貴氣,禮節上不管不顧,禮儀倒是到位極了。

時雨溫和笑問:“陳先生喝醉了嗎?”

陳啓說:“你聞不出來麽。”

滴酒未沾,清醒得很。

時雨施施然把手交給他:“我的榮幸。”

這樣,第一支舞的男伴定下來了,對在場的其他邀約人而言實在太不公平。

林琛不吝贊嘆:“陳二少還蠻有膽色。”

闫佳楷皮笑肉不笑地譏諷:“他可太有膽色了。”

圓舞曲緩緩流淌,時雨和陳啓在衆人矚目裏相擁起舞,雪白裙尾翩飛,像一朵搖曳的百合。

陳啓壓着慵懶聲線說:“時小姐這舞裙,我似乎在哪裏見過。”

時雨毫不避諱:“三年前A大畢業舞會,我穿過。”

那天陳啓騎着自行車,捧一束親手捆好的鮮花,出現在自己家門前,問時雨是否願意做自己畢業舞會的舞伴。

“好啊,”時雨捧着花問,“怎麽騎單車來?”

他說:“有迫切想炫耀的事情。”

時雨記得陳啓那天穿了她最喜歡的西服,陳啓當然也不會忘記時雨的白紗裙。

事實上,不止三年前,時雨高中畢業的舞會也是穿這條。

陪伴他們走過兩個畢業季的舊裙子,不一定是最美的,但一定最有意義,對陳啓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大約一個半小時前,陳啓還堅信自己不會邀請時雨。他錯過時間,錯過邀請,卻在時雨下樓的那一刻變成騙人的小狗。

前女友穿着和自己跳過舞的裙子出場是什麽意思?陳啓發現自己又開始多想,舞裙在他眼前晃,他覺得誰也不能擁有它。

我的白月光到底是時雨,還是時雨那條該死的白舞裙。

陳啓差點被這個無厘頭的想法氣笑。

他還是沒忍住上前一步、兩步、三步,退路斷了,只能硬着頭皮邀請時雨跳舞。

他自暴自棄,用着習慣的舞步和節奏,和時雨擁抱旋轉,給所有人表演他們無可比拟的默契。

就好像提前練習很多遍,是多年來彼此适應的舞者。

從高中時起,時雨和陳啓就是交際舞選修課搭子,每天認認真真上課。世人以為的一拍即合,其實是十七歲那年踩了對方好多腳的練習結果。

陳啓手上握着時雨的腰,不由自主想靠更近。回神看到她維持不住笑容,心又瞬間涼透。

他不知道時雨為什麽找出這條舊舞裙來穿,難道是看他失控很好玩?

時雨有前科,不怪陳啓惡意揣測。

“時小姐的舞裙有些舊了,”陳啓用食指摩擦她腰間布料,“摸起來不太舒服。”

“舊衣更服帖,”時雨微笑,“我很喜歡。”

“有些東西,确實越舊越有味道。譬如時小姐戴的紅寶,很能看出品味。”

“多謝,陳先生選的胸針也不錯。沒認錯的話,192系列今年的新款——新款也不差。”

陳啓舞步停頓,舞曲剛好彈到結束。時雨提裙對他行禮,一副端莊大方的模樣。

開場結束,接下來是相當自由的環節。闫佳楷和林琛先後邀請時雨跳舞,時雨大大方方地接受,一次又一次旋起白裙擺。

陳啓把弓箭造型的胸針取下來,放進內側衣袋,決定以後只戴二十年以上的飾品。

無端地,他想起高中那會兒,時雨抄在随筆上的一句詩。

她碰一下弓,天空的心就會顫抖。

月亮和金星撞向地球。

有人被撞得四分五裂,她還不負責維修。

黎夢去跳了一支舞回來,看見陳啓胸前空空蕩蕩,已經不再戴着弓型胸針,心底漸漸發涼。

那是她送給陳啓的生日禮物,不過一支舞的時間,有些事已經完完全全改變了。

舞會結束,指針劃過午夜十二點。時雨發現自家司機奉命提前下班,沒人送她回家。

餘筱珊挑了挑眉說:“既然這樣,那我也先走了。濛濛,誰會送你回家呢?到時記得告訴我哈。”

時雨驀地難過起來。這一次次的選擇看似是以她為主,但其實從來都是她被動。

聚光燈把她當公主,底下看向她的目光何嘗不是在挑選。

林琛來道別,跟她交換聯系方式,不無遺憾道:“時小姐好像有朋友在等。”

“朋友”指的是闫佳楷。車在她面前停下,阿楷降下車窗,醉醺醺說:“濛濛,上車。”

時雨對司機說:“不用送我,把阿楷帶回去醒酒。”

闫佳楷趴在窗沿,盯着她:“為什麽又選他?”

時雨楞了一下說:“因為他走過來了,所有人看着,不好讓他下不來臺。”

闫佳楷苦笑着:“如果他不走向你,其實你想選的人是我,不是林琛。”

他沒說完,腦袋暈乎乎的,被時雨輕輕一推就倒回座椅上。司機知趣地升起車窗,帶自家少爺往家裏趕。

随後又有幾個人來問要不要送時雨回家,時雨一一拒絕,表示要在剛才辦宴會的酒店下榻,她在頂樓有套間。

四面安靜下來後,時雨後知後覺地感到疲倦。她脫下高跟鞋,借長裙的遮掩,光着腳走回房。

這一路柔軟地毯鋪滿,她走得很慢。侍者幫她開電梯,她微微颔首說“多謝”,擡頭看見陳啓一個人從電梯裏走出來。

“時小姐,又見面了。”

侍者退下,偌大的空間裏只剩兩片颀長的身影。陳啓上下打量一番時雨,“啧”了一聲。

“又不穿鞋?”

時雨對高跟鞋可謂深惡痛絕。十七歲那年,她陸陸續續收到很多高跟鞋,作為成年禮的預告。所有人都默認這一情懷:給十八歲的男孩送一雙意大利手工皮鞋,給女孩送一雙CL的高跟鞋。

起初,時雨興致勃勃,扶着陳啓說:“等着,我勢必學會穿高跟鞋步履如飛。”

結果第一次練習就把腳給崴了,坐在陳啓腿上眼淚掉不停。

陳啓揉着她腳腕:“以後能不穿就不穿,沒誰規定晚禮服非得配高跟,你個子那麽高,再蹬一雙高跟鞋讓男伴怎麽活?”

時雨抹着眼淚說:“我的男伴一米九啊。”

陳啓幸福得要暈掉,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身高那麽有用。随即轉念一想,其實也沒必要長那麽高讓時雨受累。

後來時雨學會穿高跟鞋走路,姿态優雅像白天鵝。這時她反而不再熱衷于此,越來越覺得這份優雅是種騙局。

上大學時,陳啓陪她出席過幾次酒會,她穿着細高跟從容自如地行走。每當營業結束,她會脫下高跟鞋,穿上陳啓備在車裏的拖鞋。

現在沒有陳啓幫她備拖鞋,她還是習慣脫掉高跟,沒有束縛地走在地上。

“鞋跟太高了,”她勉強笑着,“光腳走更舒服。”

說完,她走進電梯,陳啓立刻跟了上來。她只覺得身子一輕,雙腿被人挎在手臂上,離開了地面。

陳啓打橫抱起她,她的雙手先大腦一步做出反應,勾住陳啓的脖子。

……

前任的壞處又加一條:對肢體接觸太熟悉,對方一靠近就知道閉眼接吻,一擡手就知道要跳上去配合公主抱。

“時小姐怎麽又輕了?”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不是你跳上來讓我抱的?”

“是你把我抱起來的,我怕摔。”

時雨耳後根燒熱,掙紮着要下地。

陳啓用力收緊懷抱,語氣生硬:“別動。”

時雨不敢置信:“你命令我?”

陳啓看着逐步跳動的樓層數字,面無表情說:“哪敢,我請求時小姐,別動。”

電梯到頂樓,侍者早早等在那裏為時雨開房門。陳啓目不斜視,把人抱回房,輕手放在客廳沙發上。

“下次不想穿高跟鞋就別穿了。”他挽着襯衫衣袖,說完這句話就要走。

時雨說:“世上哪有那麽多不想做就不做的事。”

比如聯姻,比如這場荒唐的舞會。

陳啓表情平靜,仿佛沒深思時雨那句話的意思。

“非要穿,那就提前備好平底鞋,可以換。”

時雨心湖上蕩起某種希望,等陳啓走到門口,她不由自主開口:“陳啓。”

陳啓頓住腳步。

一時間客廳內落針可聞,時雨聽見自己心跳“咚咚”聲,腦海裏全是費城一夜。

陳啓等她說話,等她挽留,可最終只聽到她說:“謝謝。”

還不如不說,短短幾分鐘讓人飛上雲端又狠狠墜落。

陳啓眼眶發熱,心底發涼,一句“不用謝”梗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口。

今晚陳二少相當沒禮貌,給時雨的每個字都是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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