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過敏

過敏

宴會也好,酒局也罷,都是消耗心神的事情。

時雨把自己關在家裏整整三天,才勉強攢足精力,上線回複一大堆郵件和微信消息。

陳家和時家聯姻的公告昨天發布,引起不少讨論。

時雨微信裏塞滿打探消息的問候,她都沒回複,只在朋友圈發了一條“感謝祝福”的官方文案。

絡通北京共享中心發來入職面試通過的賀信,時雨點擊确認。再往下翻,郵箱裏還有署名Charles的郵件,點進去看到林琛發的幾張粵菜酒樓照片,地址在北京。

附文說:“老板在香港做了三十年,搬來北京沒多久。”

時雨回複問他有沒有微信或者其他聯系方式,對面很快把微信好友申請發了過來。

他很克制,也很禮貌。加上時雨微信後,順理成章地邀請時雨一起吃飯。

這家酒樓時雨小時候去過,阿爺阿嫲也常訂餐,獻寶似的對放學回家的小時雨說:“猜猜今晚有什麽好吃的?”

那燒鵝每天限量二十只,不允許外帶。但時雨想吃,愛她的人會想辦法幫她買到。

後來阿爺去世了,時雨在北京上學,很少回港,也就很少吃到童年癡迷的味道。

林琛選餐廳相當用心。時雨沒多考慮,客氣回複:“期待與林先生共進晚餐。”

剛放下手機,門鈴響了。時雨從監控裏看見一個穿黑色連帽衛衣的男人,帽兜遮着大半的臉,像做賊一樣。

見屋主沒反應,陳啓又摁兩下門鈴。時雨好氣又好笑地給他遙控開門,看着他獨自一人上電梯,穿過玄關來到客廳。

“貴客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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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啓手裏提着蛋糕盒,熟門熟路地去換拖鞋,換完才想起自己的身份,遲疑問:“這拖鞋是給客人備的吧?”

多年前他穿的那一雙早就不見了,現在腳下這雙貌似是同品牌不同款,尺碼倒很合他的腳。

時雨說:“是給客人備的,您随意。”

他們談的第一段戀愛在國內,陳啓不止一次來這裏“做客”,甚至過夜。那時,時雨會藏起有關他的一切,避免被收拾家務的阿姨看見,再不小心讓家裏人知道。

現在陳啓頂着未婚夫名號登門拜訪,還是習慣性地有做賊心虛的感覺。就好像,他是個小偷,馬上要把別人家養得好好的金枝玉葉乖乖女偷走了。

回過頭一想:我慫個鬼啊?拜托,時雨哎,我未婚妻哎。

陳啓定了定心神,把帶來的蛋糕放在茶幾上,拆開包裝,十分誠懇說:“對不起。”

時雨挑眉:“對不起什麽?”

陳啓:“上回在酒吧,我亂說話讓時小姐生氣了,請原諒。”

時雨:“沒事,原諒你了。”

陳啓心裏反而不是滋味。都說沉默是醞釀着最後的爆發,他特別害怕時雨不跟他說話,忍着忍着就爆發了。

“那你嘗嘗蛋糕?”陳啓麻利地切下一塊栗子蛋糕,“知道你喜歡吃隔夜蛋糕,特地買了三磅的,今天吃完還有富餘。不過也別留太久,最好明天全吃完。”

蛋糕是奶制品,時雨猶豫了。還有,三磅,陳啓在喂豬嗎?

“怎麽,不想吃?”陳啓心頭一緊。

時雨找借口說:“剛吃飽,你放着吧,我一會兒吃。”

陳啓悶悶地“哦”了聲。

時雨看他不太高興,心軟了,端起蛋糕淺嘗一口,特意避開奶油部分。他的眼睛立刻變亮,像終于放下心來。

吃完蛋糕,兩人之間一時不知該聊什麽。為打破尴尬,時雨起身去沖咖啡,問陳啓:“有偏好的豆子或口味嗎?”

其實時雨知道他的偏好,只是三年過去,人是會變的。

然而陳啓說:“和你一樣就好。”

時雨從櫥櫃翻出新到的咖啡豆,倒進手搖磨豆機裏。

陳啓看沉默了,過一會兒問:“手動?”

“是啊,”時雨笑着聳了聳肩,“咖啡機沒到,只有這個以前拿來玩兒的小東西。”

陳啓伸手接過磨豆機:“我來。”

時雨這住處沒配廚師和其他傭人,只有清潔阿姨三天來一次。她樂得清靜,婉拒家裏給她派人的建議。

以至于到現在,廚具還缺三少四的,做不出一頓飯。

陳啓一邊磨着豆子一邊說:“我在麗貝灣有廚師,中西餐還有咖啡都會做,讓他每天過來給你做兩頓飯怎麽樣?”

時雨說:“不用那麽麻煩。”

陳啓垂了眼睫:“也是,你又不缺飯吃。”

時雨卻說:“我們不是要結婚麽,總歸不是我住過去,就是你住過來。”

短短半分鐘,陳啓心裏大起大落,最後揚起一點笑意。

豆子磨好了,時雨慢條斯理地注水,過後剛好是兩小杯的量。陳啓把蛋糕端來島臺,問她咖啡要不要加奶。

“我記得你喜歡加一點牛奶。”

“口味是會變的,現在不喜歡了。”

甚至連最喜歡的栗子蛋糕也沒動幾口。陳啓暗地裏懊悔,心說這個道歉禮物選得真不好。

轉念,他又好難過,時雨這些年變了那麽多,他都沒陪着。對食物的口味是會變的,看人的眼光也會變嗎?

喝完咖啡快到飯點了,時雨說:“恕我不留客吃飯,我今晚回爸媽家吃。”

陳啓走去玄關,臨了突然回頭問:“我什麽時候可以搬過來?”

時雨愣住,結結巴巴說:“額,至少,結婚儀式之後吧。”

時家長輩說,時雨剛回國,工作上的事情還沒落實,得先進絡通适應适應,再談成婚的事,陳家表示理解。

以前陳啓留宿都不需要理由。現在有光明正大的身份了,反而還要等很久。

“行,”他掩飾落寞,溫和地笑了一下,“那下回……”

尾音還沒落地,時雨的手機來消息。陳啓看向亮起的桌面,瞥到“林琛”兩個字。

情緒瞬間低落下去。

陳啓忍耐脾氣說:“既然我們已經定了,時小姐的其他相親對象就不用見了吧?”

時雨像在談論商業:“婚事不成還可以做朋友,朋友做不成還可以是合作夥伴。”

陳啓表情凍住,随即扯了扯嘴角笑:“好啊,記得邀請合作夥伴來我們的婚禮。”

三年好似沒讓陳啓長大,只讓他變得更加像炮仗。

等陳啓真走了,時雨突然感覺心裏很空。她幾步小跑到能看見大門的書房,趴在玻璃窗後目送陳啓走出去,直至背影消失。

這晚,時雨沒回時家吃飯。她讓餘筱珊過來,把蛋糕分了吃掉。

餘筱姍一來就問:“陳啓呢,不是在你家呢嗎?”

時雨說:“走了。”

“走了?他就待不到倆小時啊?”

“嗯,剛走沒多久。”

餘筱姍看着桌上的蛋糕,不明白時雨又在擰巴什麽,問:“怎麽不告訴他你對牛奶過敏?”

“我以前不過敏,”時雨說,“要是告訴他了,他肯定得追問為什麽,我又不想讓他知道我生病。”

“都要做夫妻了,既往病史還瞞得住?”

“別問了,吃你的吧。”

餘筱珊陪時雨一小時就又離開了,忙着去預約好的按摩。家裏恢複平靜,時雨看着剩下一小塊蛋糕,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忍住拿起叉子。

一小時後,時雨不出所料地過敏。這回有點嚴重,她感覺呼吸困難,伴随一陣陣心悸。

不想讓父母擔心。她把手機摸出來,打算給餘筱姍打電話。餘筱姍可能是按摩太入迷,沒接她的電話。

她又轉而給闫佳楷打,通話很快接通。

“阿楷,我過敏了,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電話另一頭,陳啓心梗一下接一下。首先,時雨生病了,這件事就足夠讓他郁悶。其次,時雨生病竟然先給闫佳楷打電話?!

陳卓看到弟弟從外面回來,屁股還沒坐熱就又要出去,喊道:“哪兒去?快吃飯了,別讓爸媽等你。”

陳啓火急火燎又氣呼呼地:“我老婆病了。”

“你老婆……”陳卓有被他的稱呼驚到,“還沒領證呢。”

陳啓懶得回他,抓起外套往身上一穿,半只腳已經邁出門。

進車庫恰好碰到司機李叔,李叔問:“啓哥兒哪兒去,我送您啊。”

陳啓想着:自己開車就沒法把時雨摟懷裏了,那必須得要司機。

“海雅一號院,開快點,要救命。”

李叔很快開了輛車出來,等陳啓系安全帶的時候問:“既然是救命怎麽不叫救護車,咱這趕過去不算堵車,也得半個小時呢。”

陳啓沒有猶豫,給時雨回電話問要不要救護車,時雨那邊明顯愣了一下,然後說:“不用救護車,你也不用過來,我好了。”

火氣大。

陳啓覺得時雨簡直不可理喻。憑什麽病了叫闫佳楷過去,打錯電話到他這裏就一句“不用過來”。

一旦動怒,語氣自然好不了:“你給我待那兒別動,電話也不準挂,等我過去。”

時雨安靜半分鐘,有氣無力說:“我真沒事。”

“你沒事你給闫佳楷打電話?過敏是怎麽回事,嚴不嚴重?”

“不嚴重,就起了點疹子。”

“哦,不嚴重你也給闫佳楷打電話,撒嬌呢?”

“……別說了,我等你來。”

輪到陳啓沉默,沉默過後是艱澀無比的道歉:“對不起,我說話太沖,只是因為擔心你。等我,別挂電話。”

也許是生病讓人脆弱,時雨哽咽:“好。”

半小時的路程,李叔硬是二十分鐘開到了,跟陳啓說:“要是開罰單了給報銷不?”

陳啓下車,頭也不回:“報!”

海雅一號院,陳啓幾個小時前剛從這裏離開,現在又氣勢洶洶殺了回來。他嘗試輸入數字密碼,智能鎖顯示“密碼正确”。

時雨沒改過密碼。這是一串無規律數字,源自時雨注冊某個游戲時系統給她發的驗證碼。在游戲裏,陳啓和她是情侶號。

現在來不及想那麽多了,陳啓直接乘電梯上樓,闖進卧室,幾步快走到床邊。

時雨面色發紅,呼吸急促,像瀕死的魚在渴望氧氣。

陳啓一把抱起她往外走:“還好嗎?別急,我們去醫院。”

時雨緊緊揪着陳啓的襯衫,喘得越來越快。

“阿啓……”

“我在。你哪兒難受?”

“栗子奶油很好吃,”時雨緊閉雙眼,眼尾滲出點點淚珠,漸漸洇濕睫毛,“但是,以後不能吃了,我對奶制品過敏。”

陳啓懵住:“過敏你還吃?不是我記得你以前不過敏啊。”

“體質突然變了。”

“啧。”

時雨被塞到車裏,仍然枕着陳啓的大腿坐。陳啓把懷裏人抱很緊,催促李叔趕快開車。

“阿啓……”

“別說話了,深呼吸。”

胸悶氣短越發嚴重,時雨喘息快到讓陳啓心慌。勉力深呼吸幾下後,她把臉埋進陳啓懷裏,意義不明地念着:“阿啓。”

陳啓心軟成水,想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雙手奉上,不管時雨要不要。

不要也得要。

不喜歡也得喜歡。

陳啓單方面決定,時雨這輩子只能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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