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歸港
歸港
下樓前,時雨轉着圈讓陳啓檢查,确保沒有暴露在外的紅痕,然後和陳啓一前一後出門。
吃飯要趕場,時家父母帶着女兒女婿,收拾妥當就往山上去。
時雨的奶奶今年八十五,視力還很清晰,見了陳啓直誇他俊,說他和陳老将軍長得像。
陳啓坐在那裝乖,倒茶奉茶沒閑着,禮數周全。
茶還沒喝完,陳啓手機屏幕亮了。時雨不經意瞥到一眼,屏保似乎是一張聊天記錄截圖,只有一個對話框,是她說的“晚安”。
陳啓眼疾手快息屏,拿起手機出去,給下屬回電話。
時雨打開自己的微信,停留在和陳啓的聊天頁面,最頂層是她沒頭沒尾的一句晚安。
陳啓就是這麽好哄,時雨指縫間流下一點兜不住的糖水,他都要接回去收藏。高中三年的演算紙,沒有多少文字,只有無聊的數學符號,也被陳啓鎖在保險箱裏,像寶貝一樣保管。
時雨莫名地有些難受。
等陳啓接完電話回來,她就更難受了,因為陳啓說:“公司那邊有急事,我得過去一趟。”
緊急到陳啓必須去現場,可見不是什麽能推的小事。
時雨說你去吧,我來跟奶奶解釋。她笑着把陳啓送出門,等陳啓開車走了,嘴角慢慢垂下,強忍的難過浮現在臉上。
一個小時後,陳啓發微信問:“晚上我去哪裏接你?”
時雨:來不及就不用接了,我自己過去,你在家等我。
陳啓:盡量接,不想你一個人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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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雨:好。
附帶一個貓咪眨眼表情包。陳啓握緊手機,就突然好心動,心動到想報警。
喂?警察同志,我被一個貓貓頭撩到了,這正常嗎?
他在那邊自顧自快樂,時雨一概不知。
奶奶包了一個大紅包,沒來得及親手給陳啓,只好由時雨轉交。
下山路上,時雨摸着紅包紮實的厚度,覺得不如直接送他一張銀行卡,省得塞那麽鼓。
“我奶奶給你的紅包。”她給陳啓發紅包照片。
陳啓回:“咱奶奶。”
時雨回了個貓咪點頭的圖,陳啓冷酷說:“別打擾我上進。”
可當時雨真的不回複了,陳啓心裏又驀然空空的,三分鐘看一次微信,直看得下屬們心裏打鼓。
時雨讓司機把自己送到陳啓公司附近,随便找了家咖啡館坐。
距離晚餐時間不剩多久,陳家已經準備就緒。時雨一遍遍點開陳啓的聊天框,等他發來加班結束的消息。
随着時間推近,時雨有些坐不住了,在小群裏說:“第一次見對象家長,好緊張。”
餘筱珊:濛濛人見人愛,不用緊張!
江雪:高中家長會不是見過了?阿啓爸媽很好相處。
時雨:那不一樣,總之就是好緊張……
正焦灼回複群聊時,突然彈出一個不常看見的備注。
孟安琪,時雨舅父的女兒。時雨點開她發來的消息,心從雲端墜入地獄。
“哥哥病了,想見表姐。”
随這句話附上病危通知,寫着時雨最熟悉的病症名字。與時雨不同的是,孟英急性發作,更加要命。
孟安琪又說:“第一次搶救成功了,但醫生說随時有危險。表姐你來一趟吧,先別告訴姑媽,我怕她太難過。”
時雨雙手發抖,寫下一個電郵地址發送出去,叮囑表妹:“馬上聯系這位醫生,她姓Walton。我很快趕到,幫我轉告阿英。”
退出微信界面,時雨顫着手定了飛往香港最快的航班。打車去機場的路上,她手心不斷出汗,差點連手機也握不住。
登機前,陳啓發微信她沒回,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在哪兒?”陳啓走出公司大門,“我去接你,禮物……”
時雨很突兀地說:“我得回一趟港島,已經在機場了。海雅玄關有我給你的解釋,你有空去看一眼。對不起,今晚不能陪你回家了。”
登機廣播響起,時雨挂掉電話,匆匆走向廊橋。
陳啓在原地愣住三秒,随即丢給肖然一句話:“訂機票,去香港。”
肖然說:“啊,不是見父母嗎?”
陳啓沒顧得上理他,上車一腳油門開走,往海雅一號院去。
肖然手忙腳亂點開訂票頁面,打電話問陳啓:“兩小時後出發,來得及嗎?”
陳啓說:“來得及。派個司機來海雅,我手抖開不了車。”
肖然又:“啊?”
陳啓:“啊什麽啊?要不你自己滾過來。”
肖然匆忙找自己的車,趕去海雅等着給陳啓當司機,邊開車邊嘀咕:“剛才一個人跑的時候也沒說讓我開車啊。”
—
此時,陳啓用盡力氣克制,還是不能把心頭的焦慮壓抑下去。
他停車上樓,第一次覺得電梯很慢,慢到他心跳出胸膛,四面八方地亂撞。
時雨要告訴他什麽。
又因為什麽,必須要去一趟香港呢。
陳啓怎麽想,都想不出好結果。他在電梯上打字,給時雨的微信發了很多條消息。
發生什麽事了?
你能不能改簽,等我和你一起去?
時雨,等我。
落地給我回電話,求你了。
電梯到達樓層,陳啓大邁步進家,一眼看見玄關放着的文件袋。
十分鐘後,肖然剛停穩車,陳啓就上了後座,催促他快開。他啓動引擎,猶猶豫豫問:“啓哥,這是咋啦?”
陳啓不回答,過了好一會兒,肖然聽見他在哭。
最開始是壓抑的抽泣,到後來完全掩飾不了,車裏很安靜,嘶啞哭聲格外清晰。
肖然大氣不敢出,油門越踩越猛,恨不得飛去機場。
從後視鏡裏,肖然看見陳啓懷裏抱一個文件袋,西服包裹的脊背弓成一道弧,哭得身體顫抖。
一路疾馳到機場,肖然目送陳啓飛奔進去,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把車開去停車場,再趕到登機口找陳啓。
陳啓坐在椅子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胃痛一樣。手機鈴聲一直在響,他聽見也不接。
肖然猶豫着把手伸進他口袋,拿出手機問:“是陳總,接嗎?”
陳啓抹了把眼淚,再擡頭時,除了一雙眼睛通紅,已經沒有別的異常。他接過手機,言簡意赅解釋:“我發燒了,動不了,改期吧。”
對面的陳媛反應很大,陳啓敷衍說:“沒事,時雨在呢,我是真的頭暈起不來。您別找我,我退燒了就回家。嗯,帶時雨,挂了。”
挂電話的同時,登機廣播聲響起,差一點就露餡。
肖然訂的兩個商務艙,登機很早。陳啓上了飛機等推出,期間一直刷新微信,什麽都刷不出來。
點開和周展宇的聊天,還停留在早上,他說:“我們和好了。”
周展宇:真的?那她有沒有解釋,之前為什麽非得分手啊?
陳啓:還沒,快了。
周展宇:我記得有個人說,這次絕不再入深淵。
陳啓:深淵愛我。
周展宇:……
現在看着字裏行間是幸福的對話,他不由得心髒縮緊,害怕昨晚只是轉瞬即逝的美好。時雨再度丢下他,讓他措手不及,只能無助地追趕。
雖然這一次有解釋,但他回憶病歷單裏觸目驚心的描述,另一種更深刻的恐懼占據了腦海。
如果,時雨去香港是因為舊病複發了,怎麽辦。
陳啓很極端地想,那我也不要活了。我會定一口雙人的棺材,和時雨一起,穿着婚服下葬。
肖然看到老板這種模樣,什麽狗血橋段都腦補了一遍,最大膽的也就是時雨要逃婚,陳啓打飛的去追新娘。
可惜私人飛機飛不了,這才是霸總的追妻标配。
窮盡想象力他也沒法想到,陳啓正在考慮殉情的死法。
飛機終于上跑道,陳啓合上手機,等飛穩了,要一張毛毯蓋住自己的臉。
時雨随筆寫的文字不斷鑽入他的腦海,像有聲讀書,也像情景再現,聲像俱全地擺在他眼前。
“醫生說,我最多只能再活六個月。阿啓計劃畢業旅行去法羅群島,我很期待,但現在,也許我去不了了。”
“今天牙龈出血很嚴重,和阿啓接吻讓他吃了一嘴血。他好緊張啊,我好難過。”
“波士頓下雪了,我的手比雪還要冷。陳啓問我是膩了嗎,還是愛上別人了,為什麽一定要分手。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用上次分手的理由搪塞他。他生氣了,把我弄得好疼,我留戀這種疼。”
“明天動手術,只有爸媽和孟英陪我。好想陳啓,聽說他回蘇州待了大半年,不知道在幹什麽。”
接下來的筆跡不再漂亮,歪歪扭扭地,像小孩子的字。也沒詳細內容,只有一個接一個的“好想陳啓”和“陳啓”。
翻過一頁,手書字跡重新變得好看,寫的卻是讓人心碎的詞句。
“阿啓,我可能要走了。想到要把你一個人留在世上,我非常絕望。分手的時候,我希望你忘了我,重新生活。免得年紀輕輕,要接受天人永隔。現在我真的要走了,卻不能接受你忘了我,未來某一天與別的女孩步入婚姻殿堂,生下與我無關的孩子。”
“你說你一輩子不會愛上別的人,哪怕我不要你。可我知道,你的父母在為你物色聯姻對象,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阿啓,我突然不想放棄,不管是生命還是你。”
……
毛毯遮擋,淚水順着陳啓的鬓邊流下,洇濕黑發。
三個半小時過去,飛機落地香港國際機場,天全黑了。
陳啓走路很快,肖然的通行證還沒掏出來,老板已經出關。他小跑跟上老板,說安排了車,問現在要去哪裏。
兩人坐上車,陳啓點開微信,看到時雨發來的地址,瞳孔驟然緊縮。是醫院,時雨她,真的去醫院了。
車開出機場,陳啓給時雨打電話,沒響兩聲就接了。
“阿啓,”手機裏傳來時雨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你到了嗎?”
陳啓心裏慌張,一聽時雨說話,立即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語氣盡可能不帶任何焦急情緒。
“我從機場過去,你別害怕,這病有得治。”
時雨含着哭腔說:“我聯系了我之前的醫生,很怕她來不及趕到。”
陳啓:“怎麽會來不及,來不及我們就回美國,我陪你。”
時雨:“回不了,醫生說阿英目前沒有轉院的條件。”
陳啓沉默了很久,最後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哽咽問:“孟英病了,不是你,對嗎?”
時雨突然崩潰:“嗯,我表弟病了。Doctor Walton說,只有不到百分之三的遺傳概率。可為什麽我和孟英都病了,這是不是說明,如果以後我們有孩子,也……”
如果以後我們有孩子。
陳啓像被小愛神的金箭反複射中,心裏酸酸脹脹,箭簇帶出的血都是甜的。
“不會的,”陳啓阻止她說完這句話,“不會遺傳。要實在害怕我們就不生孩子,這都是不着急考慮的事兒。”
時雨沒回應,陳啓聽到一道男聲在她旁邊,是很熟悉,但一時認不出的音色。
“時小姐,可否給我半個鐘時間?我想,我們可以單獨聊一聊。”
時雨保持着通話的姿勢,掀起濕潤眼簾,視線定在來人的臉上。
“林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