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三封信
第12章 第三封信
程在野房間在二樓,空間很大,他走進衣帽間找了合适的衣服遞給姜守言:“褲子是抽繩的,你應該能穿。”
白短袖,黑短褲,姜守言接過來說:“謝謝。”
程在野:“那我就先出去了。”
房門緩緩合上,姜守言靠在椅子邊換好衣服,視線散漫地在房間內掃了一圈。
和姜守言住的那棟裝修得很溫馨,連牆壁都帶顏色的房子不同,程在野房間的配色是很簡潔的黑白灰。
陽光從落地窗外透進來,時不時還能聽見院子裏Paulo誇張的笑聲。
空氣裏彌漫着很淡很淡的香味,姜守言遲鈍地聞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是程在野衣服上的味道。
很清淡,像是薄霧穿透森林,水汽和木調融在一起的溫潤。
姜守言揪住領口低頭,衣料覆上鼻尖,他很輕很輕地吸了口氣。
“叩叩——”
房門突然被敲響,姜守言驚得一頓,他松開手,又把捏皺了的衣領撫平,才開口說:“進來。”
嗓音帶了點他也沒意識到的倉惶,但這點倉惶隔着門板又悶得可以忽略不計。
程在野得到回應,推開門,擡起步子走進來的那一瞬間覺得有點不對勁——就像是他意外撞破了什麽東西,房間裏有一種很刻意的沉默。
他不知道這份沉默從何而來,只是走到姜守言面前蹲下,手指輕輕觸上了他的膝蓋。
“這裏撞青了,還有點腫,”程在野說,“撞得有點嚴重,我下去拿了藥膏上來,消腫止痛的,效果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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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守言這才看到他手上拿了一管綠色的小藥膏。
姜守言跟着低頭瞥了眼自己膝蓋,他剛剛屈膝換褲子的時候還有點卡頓的疼痛,但姜守言說:“還好,沒什麽感覺。”
從小就是這麽摔過來的,姜守言不覺得這是件什麽大不了的事,就算疼了也沒必要說出口,因為說出來了也不能解決實際問題。
直到清涼的藥膏覆在膝蓋上緩慢揉開,程在野擡頭問:“按得疼嗎?疼我就輕一點。”
不知道是藥膏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姜守言覺得膝蓋那一塊皮膚被揉得微微發燙,指腹很緩慢地在上面打着圈。某一個瞬間,他好像游離在了時間之外。
姜守言聽見自己低聲說:“有點。”
程在野的動作就放得更輕了。
Paulo不知道又闖了什麽禍,嗓子裏像是夾了個音響,邊跑邊瘋狂道歉的聲音穿透落地窗砸進室內,嚎了幾嗓子後咚一聲,安靜了。
應該是被人一腳踹水裏了。
程在野驀地笑出聲:“Paulo就是這樣不正經的性格,總是惹朋友生氣,惹完了要被揍了又慫得要死。”
“好了,”他擰上小藥膏的蓋子,“塗完應該會舒服一點。”
然後程在野擡頭,對上了姜守言低垂下來的視線。沒什麽焦點,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沒在看他。
程在野笑說:“姜守言,你好像經常會走神。”
“是在想什麽很重要的事嗎?”
姜守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只記得回神前腦子裏最後一句話是——程在野的頭發看起來很柔軟。
他看見程在野緩緩站直身,那道從他肩頭曬到姜守言身上的陽光被一點點遮蓋,他低頭牽住了他的手腕,把藥膏放進他掌心。
“一天三次,消腫了就不用擦了,”程在野說,“下次走路小心點,下午一聲沒吭,我還真以為不嚴重呢。”
他的手指捏着姜守言腕骨,掌心扣住他手背,那層薄繭粗粝得擦過,有點癢還有點麻。
姜守言垂眼說:“謝謝。”
“不客氣,我去洗手。”
浴室傳來水聲,膝蓋上涼涼的。姜守言像是才醒過來似的,擡起腿活動了一下,沒有之前那麽痛了。
他轉過了身,看向書桌後的牆。
牆面上貼了大面積的黑色泡沫板,中間有一副很大的世界地圖,有的地方紮了小圖釘,小圖釘旁邊牽細線挂了一些照片。
姜守言進門第一眼就被這個東西吸引了,只是因為主人不在,不好明目張膽注目欣賞。剛換衣服的時候他粗略瞥了幾眼,紮圖釘的位置應該全是程在野去過的地方。
姜守言停駐在一張照片前,那是一張和雪山的合照,右下角标記了時間和地點:2019.5.22,珠穆登頂。
洗浴臺的水聲停了,程在野抽了張紙巾,邊擦手邊往外走,剛過拐角,就看見姜守言正對着書桌,盯着一張照片很認真在看。
看的太投入,連程在野走到了旁邊都沒意識到。
“登頂珠峰是我十八歲就想做的事。”
程在野伸手把那張照片取下來,遞給姜守言:“但它太高也太陡了,我斷斷續續做了十個月的準備,終于在十九歲那一年成功了。”
照片裏的人穿戴着專業的護具,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站在皚皚白雪間,目光所及除了雪還是雪,世界的邊界好像也跟着被模糊,有一種令人感到絕望的蒼茫。
“其實當時也拍了很多近景,但最後挑來挑去,還是選擇把這張照片挂出來,”程在野說,“因為我在裏面很渺小,周圍的一切都讓我覺得敬畏和感慨。”
姜守言沒說話,只是很安靜地看着手裏的照片,十九歲的程在野。
光線很柔和在兩個人之間流淌,程在野拉開書桌抽屜,又拿出了一個保存得很完好的信封。
“後來下到一號大本營,海拔5200米,那裏有一家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主題郵局,我覺得很有紀念意義,就進去寫了信。”
姜守言看着信封上的郵戳,聽見程在野說:“論上我寫了三封,但實際只寄出了兩封。”
姜守言一時沒從程在野話裏繞出來:“什麽意思?”
“一封寄給了我媽,一封寄給了自己,還有一封寄不出去,因為沒有地址。”
姜守言疑惑:“為什麽會沒有地址?”
程在野安靜了片刻,忽地偏垂視線看向姜守言,笑說:“因為信的主人不認識我。”
或許是因為程在野背着光,那雙金棕色的眼睛在陰影裏有一種迷惑人的深情,姜守言心跳莫名快了幾分。
“所以我轉而在珠峰觀景臺挂了經幡,”程在野轉過頭,手指撥弄着信封邊角,“不是有一句話麽,風吹動經幡一次,就是向上天祈福一次。”
他低聲說:“這就是我寫的第三封信。”
沒有地址,所以寫給了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