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酒漬
第13章 酒漬
風送來了院子裏的歡笑聲。
姜守言問:“為什麽會給不認識的人寫信?”
“我也不知道,”程在野低頭說,“沒有別的原因,只是捏着信封的那瞬間突然就很想寫。”
其實不止那個瞬間。
程在野手機名為Riley的相冊裏存了近兩百張照片,全是程在野在某個瞬間想和Riley分享的東西——或許是某一次日落,或許是覺得好吃的甜點,或許是他和教授的合照。
可能是從小被父母一見鐘情、命中注定式的愛情故事熏陶,程在野骨子裏也帶了點恣意的浪漫。
但他的生活又不止有這點愛情的浪漫。
姜守言把照片遞還給程在野,仰頭去看其他的——深潛,垂釣,高空跳傘,在澳洲航海,在冰島看火山噴發……
姜守言覺得給陌生人寫信這種聽起來有點莫名其妙的事,放在程在野身上好像一點也不奇怪,因為他活得太随心所欲了。
最後他的目光停駐在左上角的一張照片上,他有印象,程在野朋友圈裏發過。
“那是挪威北角,”程在野的視線跟着看過去,說,“歐洲大陸的最北端。”
照片挂的有點高,不怎麽好取,程在野就從旁邊的書櫃裏找出來本相冊,攤開放在桌面上。
他想站得離姜守言更近一點,卻被拉出來的椅子擋住了腿,程在野幹脆把椅子全拖了出來,擡眼看向撐靠在桌邊的姜守言。
“要坐下來看麽?上面挂着的照片裏面都有備份。”
程在野每去一個地方都會拍很多照片,這樣的相冊集他攢了快有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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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冊集很厚,姜守言手指摸上皮質外封的瞬間,湧上了很複雜的情緒,有一點悸動又有一點沉重。
可能是相冊确實太厚重,也可能是裏面裝滿了程在野的經歷,而了解一段經歷又是拉近一段關系的開始。
“挪威北角的照片在靠後一點。”
姜守言在程在野的提醒下翻開了相冊,找到了屬于挪威北角的那部分照片,有一望無際的雪山,有安靜矗立在雪裏的低矮木屋。
程在野手指搭在椅背上,微微弓下身體,側過頭說,“挪威北角處在遼闊的北冰洋之上,背後有壯麗的峽灣和群山,所以也有人把這個地方稱為世界的天之涯。”
姜守言一張張看過去,大部分照片拍攝的都是極光,一條條絢麗多彩的光帶在漆黑的夜空游動,照亮覆着白雪的茫茫山巅。
然後相冊兀地空了幾頁,再往後翻又是別的國家的風景照。
姜守言有點疑惑,視線偏到一半最先看到的是程在野撐在桌沿的手臂,扭頭的動作就那麽微微停頓了一下。
其實彼此的距離不算太近,在很合的社交範圍之內,可能因為程在野體溫偏高,也可能因為撐靠的姿勢營造出了一種空間狹窄的假象,姜守言莫名覺得有點燥熱。
他眸光重新收回去,指着相冊上的空白淡聲問:“這幾頁為什麽是空的?”
程在野說:“因為北角出名的不僅僅是他隆冬時分的極光,還有盛夏午夜不落的太陽。”
“正因如此,這片天之涯也是很多熱戀情侶會選擇的地方。北冰洋在風裏泛起粼粼微光,水天交接處是一整天不落的太陽,時間好像也跟着在那瞬間永恒靜止,像一場美好的寓意。”
程在野聲音不疾不徐,姜守言盯着相冊空白處,能感覺到落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
“但我的夏天有別的事要做,所以一直沒找到機會。”
姜守言想到了他朋友圈六月份發的那張蛋撻店照片。
他沒問程在野夏天到底有什麽事要做,只是低頭繼續翻着手裏的相冊集。
程在野的相冊集跟主人一樣随心所欲,不同地方的風景照之間用一張标簽隔開,上面寫了地名和時間。
姜守言翻完了一整本相冊,腦子鈍鈍意識到,他好像沒有看到和夏天有關的時間。
還不等疑問在腦海中成形,身後的程在野緩緩站直身體,走到了桌沿邊。
“其實裏斯本也有一個最,”程在野指着地圖上的一張照片說,“羅卡角,歐洲大陸最西端。”
姜守言擡眼,看見照片上有一處狹窄的山崖,山崖上有一座紅白色的燈塔。
“上一次去還是八九年前,”程在野偏垂視線,漫不經心地說,“現在看着照片還有點想念。”
姜守言通透,能明白這句話是一種隐晦的邀請。
程在野之前的邀請都是熱烈而又直白的,無論是沙灘打排球還是淩晨看日出,又或者是今天這場小院燒烤,他想要的,他都會明說。
只有這一次,他隐晦地想要由姜守言來發出這個邀請。
有風從窗玻璃的縫隙裏溜進來,光影在對視間輕微晃動。
他們一個站着一個坐着,程在野明明處在更高一點的位置,卻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一點優勢。
嘴角的弧度在沉默裏一點點暗淡,樓底傳來一聲拉長了的“Ze——phyr”!
靜谧被打破,程在野率先撤開視線:“我去看一眼。”
陽臺的玻璃門被推開,Paulo舉着水槍往二樓滋了幾下,結果壓力不足,反倒淋了自己一身。
程在野沒憋住,倚靠在欄杆邊,笑出了聲。
“(你們在二樓幹嘛呢?)”Paulo不在意地甩了甩頭發,微妙地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換個衣服要這麽久嗎?底下燒烤都吃兩輪了!)”
程在野:“(他膝蓋受傷了,還給他擦了點藥。)”
“(等一會兒,我們馬上就下來了。)”
推拉門敞開,程在野的聲音被穿堂而過的風送到了耳邊。
姜守言目光淡淡地凝在書桌角落,那裏有幾朵練手雕毀了的木玫瑰。
*
暮色下的庭院有一種朦胧的煙火感,姜守言靠坐在綠蔭底下,看遠處微光浮動的壁燈發呆。
露天島臺傳來幾聲驚呼,Paulo和Martim在比誰喝的酒多,他們的酒都是自己瞎調的,紅的綠的藍的混在一起,瞥上一眼好像都能直接中毒。
起哄聲實在太大,姜守言的視線也不由被吸引過去,很奇妙,明明不在熱鬧中心,他第一眼能看見的只有程在野。
被人群擋了大半,姜守言并不清楚他在做什麽,只知道壁燈把他的輪廓映得很深,或許是察覺到了什麽,程在野偏頭,不經意往姜守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視線交纏片刻又很快錯開,姜守言想起二樓房間沉默的對視,以及他們身前那一大片照片牆。
一張張看過那些照片其實有一種寂靜而又遼闊的震撼,姜守言很難想象程在野會被某些人或者某些事絆住腳的模樣。
但此刻在寧谧的庭院,望着不遠處喧鬧的人群,他又突然有一種無法說出口的心安。
人群中緩緩走出來道端着托盤的颀長人影,片刻後姜守言面前的茶幾上擺放着調和酒,冰塊,檸檬和小夾子。
“這杯酒叫桑格利亞,不知道你想不想加冰就一起拿來了,”程在野把托盤往姜守言面前推了推,“和Paulo他們那種亂加的不一樣,這杯是能喝的。”
姜守言懶散地從沙發裏坐直了身體,程在野繞到旁邊和他并排坐在草坪的沙發上。
姜守言問:“我加幾塊冰合适?”
程在野答:“兩三塊吧。”
或許是真的沒有這種經驗,姜守言夾子松的快,冰塊咚一聲沉到杯底,那杯顏色像落日一樣的桑格利亞濺了幾滴酒水在姜守言臉上。
姜守言不在意地抹開,聽見程在野在旁邊提醒:“沒擦幹淨。”
他手下意識指了指姜守言臉側:“嘴角那邊還有一點。”
姜守言靜了片刻,維持着那個俯身的姿勢,偏頭看向程在野,笑着問:“哪裏?”
尾音散在風裏,像是勾人的刺。
程在野頓了幾秒,在愈深的夜色裏緩緩擡起手,指腹很輕地擦過姜守言瑩潤唇角,沾上那滴不起眼的酒漬。
又在收手的時候聽見姜守言散漫地問:“程在野,羅卡角離這裏遠麽?”
天際收盡最後一抹餘晖,程在野看見殘存的光亮在姜守言眼裏流淌。
“不遠,”程在野聽見自己輕聲問,“你想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