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無盡夏
第19章 無盡夏
都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一個在職場浸潤多年,見多了牛鬼神蛇,一個去過很多地方,靈魂和自我足夠獨立。
這樣兩個人,氛圍到了,接吻都接的毫不扭捏,但真正攤開擺明要開始談戀愛了,又好像退化成了毛頭小子,兩兩相望,青澀無措。
不知道是誰沒站穩先往後退了一步,腳步踉跄間程在野一腳就踩上了掉在地上的水管。
本來好好在一旁淌水的管子瞬間凹下去一個角,管口向上滋了兩個人一褲子的水。
程在野:“……”
姜守言率先笑出聲,程在野也跟着他笑。
他格外喜歡看姜守言臉上鮮活的表情,真實、不加任何掩飾,這會讓他覺得自己離他又近了一點。
他也真誠地希望姜守言能夠開心,想把自己覺得舒服和愉悅的所有都和姜守言一起分享。
山裏空氣流動緩慢,頂天而生的林木遮蔽了夏日的烈陽。
山風一吹,濕了的衣服黏在身上透着沒辦法忽視的涼。
程在野說:“上去換衣服吧。”
姜守言想了想,說:“一起吧。”
“好,我先關個水。”
兩個人一前一後,各自回了房間。
姜守言靠在門邊扯着領口站了會兒,才垂着眼睫轉身去行李箱裏找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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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水滋的範圍要比程在野多一點,不止褲子濕了大半,小腹那裏也濕了一團。
他不喜歡這種黏膩的感覺,幹脆拿了洗漱用品打算順便洗個澡。
淋浴間在二樓走廊盡頭,姜守言剛把房門拉開,隔壁的門也開了。
程在野低頭瞧見他手裏的東西,問:“要洗澡?”
姜守言點了下頭。
程在野說:“淋浴右邊是熱水,要多放一會兒。”
兩個人又在走廊盡頭站定,衛生間門關着,誰都沒有伸手要開的意思。
再這麽站下去天都要站黑了,姜守言當機立斷伸出手,剛要握住門把手,程在野的手也同時伸了出來。
兩個人的手指就那麽在半空接觸片刻,頓了一下又默契地往回收。
一個回合後浴室門還關着,兩雙眼睛盯着那扇深棕色的門,不知道在別捏個什麽勁。
良久,程在野偏開臉,笑了一聲。
他往前走了一步,擰開把手推開門,又摁開了浴室裏的燈。
“小心一點,地沾水有點滑。”
姜守言手裏拿着衣服和毛巾,衛生間狹窄,他正要和程在野錯身而過,手臂突然被拽了一下,偏過頭的瞬間嘴角落了個吻。
不等他回過神,程在野已經笑嘻嘻往後退了好幾步,還順手幫他把門帶上了。
姜守言這個澡洗的有點久,出來的時候身上都騰着陣暖烘烘的白氣。
二樓的木廊是半開放式的,程在野不知道從哪裏倒騰出來了兩輛山地車,借着還沒完全暗下去的天光,在後院的空地裏修着鏈條。
姜守言靠在柱子邊,邊擦頭發邊垂眼看着。
程在野注意到他了,弓着身轉了轉手裏的腳踏,說:“我剛閑着沒事去庫房裏轉了一圈,想着能不能尋點原主人留下來的寶貝,結果還真被我找到了兩輛山地車。”
這裏遠離塵嚣,娛樂很少,每天能做的不過吹風釣魚,或者跟着山路小道一直往前騎,路的盡頭是一望無際的海。
“保養的還不錯,就是鏈條有點鏽了,”程在野擡頭說,“等弄好了,我們可以一起騎出去玩。”
山風輕柔地吹過,姜守言恍惚間好像聽到了回蕩在山谷裏的牛鈴聲。
他低垂眼眸看着盤腿坐在草地上的男人,突然有一種難言的平靜,一種奇妙的美好。
像河水一樣,靜谧地流淌。
*
山裏的生活有種天然的悠閑,每天在幽微的蟲鳴裏入睡,又在清脆的鳥叫聲裏清醒,帶了點說不出來的安詳恬淡。
這幾天林間接連下了好幾場雨,程在野想帶姜守言出去玩的念頭被迫擱置,但他又天生是一個很會打發時間的人,無論是在戶外還是在室內。
所以即使只是和程在野兩個人待在這棟木屋裏,姜守言也并不覺得無聊,甚至還把作息慢慢調整了回來,睡得比之前每一個夜晚都要舒服。
姜守言像往常一樣趿着拖鞋下樓,拐進廚房,在熹微的晨光裏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程在野今天穿了件棉綢的短袖,他的衣服大多都是這個料子,舒适柔軟,早晨的光線給他撕了層朦胧的邊,像是山頂萦繞的霧氣,又像是一場睡不醒的美夢。
姜守言腳步下意識放輕了。
但就是這點輕微的動靜也沒逃過程在野的耳朵。
他低頭看了眼放在臺面上的小時鐘,說:“四十九分鐘。”
姜守言不明所以。
程在野端着他剛做好的咖啡轉過身,姜守言很有眼力見地上前接過托盤,走到餐桌邊一一放下。
程在野倚靠在寬長的流臺邊,笑說:“現在是早上九點半,你比昨天早起了四十九分鐘。昨晚睡得還好麽?”
一說起這個姜守言又有點不好意思。
同居的每一天程在野都會準備早飯。
第一天姜守言一覺睡到了下午一點,起床看到放在冰箱裏的三明治覺得非常過意不去。
程在野倒沒什麽,只是用鼻尖一下一下摩挲他的頭發,溫聲說:“你不用覺得愧疚或者浪費了我的心意,就算沒有你,我也一樣要給自己準備早飯。”
他伸手從後關上冰箱門,又扣住姜守言的肩膀把人轉了回來,低頭親了親他的額角:“所以你不需要有負擔,就算早上沒趕上也不要緊,我們還可以留着下午或者晚上再吃。”
姜守言根本說不出話,就只能被壓在冰箱前仰着臉和人接吻。
程在野好像天生就會愛人,無論做什麽都進步飛快,包括談戀愛這件事,對之前的他來說算是一片空白的領域。
姜守言原以為他們還會像之前一樣別扭上幾天。
直到某天下午他仰躺在沙發上玩手機,程在野嘟囔着把腦袋埋在他胸口,而他格外自然地伸手,揉搓他頭發的瞬間。
姜守言才猛地意識到,他們之間已跳過了戀愛初期的別扭,進入了某種黏黏糊糊的階段。
他開始細究到底是怎麽一步步悄無聲息到了現在,然後在無數個相處片段裏,捕捉到了程在野的直白。
姜守言越內斂他就越直白,直白地反應自己的情緒,直白地表達自己的需求,就那麽潛移默化地,一點一點讓姜守言适應了他的存在。
姜守言垂眸,抿了口杯子裏的咖啡,奶味很濃厚,是程在野自己調配的味道。
相處了這麽幾天,他發現程在野動手能力極強。
會做不同口味的咖啡和茶,調各種各樣漂亮的酒,然後拉着姜守言赤腳踩在地毯上,邊喝着自調的酒,邊在客廳裏面對面跳舞。
落地窗外雨水噼裏啪啦打在檐上,木屋的音響裏放着舒緩的音樂,壁燈昏黃,籠在他們身上,他們錯着鼻尖,在擁抱和對視裏無聲地述說愛意。
“外面雨停了,”程在野取下圍裙坐在姜守言對面。
姜守言抿掉嘴唇上的白泡,扭頭朝窗外看了一眼。
已經是盛夏,但林間的陽光一點也不毒辣,附近只有清脆的鳥叫,沒有惹人心煩的聒噪的蟬鳴。
遠處的河水被陽光照得像一塊沒有邊際的琥珀,偶爾有風吹過,驚飛了休憩在岸邊的水鳥。
“連下了四五天的雨,我都要長黴了,”程在野支着下巴笑眯眯地說,“姜守言,我們今天騎自行車出去玩兒吧。”
姜守言看見了他臉側不知道什麽時候濺上的水珠,在晨光裏擡手輕輕給他擦了。
又在要縮回去的瞬間被程在野握住了手指,拉到唇邊吻了吻他柔軟的指腹。
姜守言指尖蜷了蜷:“我沒騎過山地車,也很久沒騎過自行車了。”
程在野拿着他的手摩挲自己的臉頰:“真好,那我又多了一項可以教你的運動。”
這些天裏,他已經教會了姜守言釣魚和沖浪的論知識,就等雨停了帶姜守言去岸邊實踐。
飯後他們兩個一人推着一輛自行車到了小路邊。
早上林間的空氣很清新,姜守言光是呼吸都覺得自己整個人被淨化了。
程在野撐在姜守言車頭,本來想好好教學,但對上姜守言看過來的眼睛無端就有點卡殼。
山地車和普通自行車不同,前面有一個變速的撥件。
姜守言跨坐在車座上,車座沒調過有點矮,他腿微微曲着撐住地面,指着那個撥件問:“這個是怎麽用的?”
姜守言沒等到回答,程在野低頭啵地一聲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
姜守言抿了抿唇角:“問你呢。”
程在野又親了他一口。
“你……”
又親了一口。
姜守言不說話了。
程在野就說:“好啦,我教你啦。”
他慣會賣乖,讓人舍不得生他的氣。
等把該教的教完,又看着姜守言試探性地往前騎了一段路,确定他真的找回感覺後,程在野才踢開腳撐,跟在姜守言身後騎行。
林間的薄霧還沒完全散去,風帶着潮濕的水汽泠泠吹過面龐。
山地車輪胎寬厚,走山路走的絲毫不費勁。
大概十幾分鐘後,他們穿過霧蒙蒙的森林,來到一望無際的原野。
陽光溫柔的照在身上,遠處青山伴着白雲,小道兩邊是一團團開的繁茂的藍紫色的花。
風吹鼓起姜守言的短袖,夏日的陽光落在他發間,泛起蜜一樣的光澤。
他稍稍側過頭,微光在眉眼清淺掠過,投下一片溫柔的陰影。
“這是什麽花?”姜守言回頭,對上了程在野的眼睛。
程在野的思緒好像一瞬拉回了七年前的長夏。
又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他和姜守言在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夏天。
“繡球,”程在野彎着眼睛答。
“每年夏天,島上都會開滿這樣的繡球,它們的花期很長,能跨越一整個長夏。”
“所以它還有個更藝術一點的名字,”程在野目光順着那片藍紫色的花海向前,仿佛也跟着看到了很多個漫長的夏天。
“叫作無盡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