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土撥鼠

第23章 土撥鼠

出超市後,兩個人找到電瓶車。

姜守言背着程在野的包坐在後座,程在野把買的東西全部放在車前的兜籃裏,回頭問:“坐好了嗎?”

姜守言點頭說:“坐好了。”

程在野挑眉問:“确定嗎?”

姜守言莫名覺得這兩句對話很熟悉,好像剛剛在超市裏聽到過,只不過對話的主體調換了方向。

他狐疑地回想了會兒,就見程在野笑着轉回身擰了把手。

電瓶車啾一聲沖了出去,前面又是一截下坡路,姜守言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和程在野的後背撞在一起。

午後的風帶着大西洋的濕氣吹過面頰,送來了前面程在野爽朗的笑聲。

“什麽小孩兒脾氣。”姜守言笑着拍了他腰側一下。

程在野說:“我都問了你坐好了沒有,你自己不抱我的腰。”

坡路長緩,經過了剛剛那片公園,樹影一道一道滑過身側,程在野突然扭頭說:“姜守言,白孔雀!看到沒,前面右邊那棵樹下。”

“在抖毛了,你猜我們騎過去的時候,它開不開屏?”

姜守言:“我不猜。”

程在野說:“猜嘛猜嘛,我賭它會開屏,猜對了你親我一下。”

姜守言:“猜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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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在野正要開口,姜守言又及時補了一句:“不準說我親你一下。”

程在野剛張開的嘴就那麽閉上了,咕哝了一句:“那我肯定要贏。”

樹蔭推着兩個人的身影向前,電瓶車風一樣刮過長坡最後一截路,離那只白孔雀越來越近。

白孔雀抖了抖毛,又低頭在草裏啄了啄什麽東西,還來回走了兩步,什麽都做了,就是沒有要開屏的意思。

程在野當機立斷,半捏着剎車讓電瓶車放緩了速度,由着慣性像條蛇一樣在路邊歪歪扭扭往前晃。

姜守言手掌扣在他腰間:“你怎麽還作弊呢?”

程在野又捏了點剎車,電瓶車動力不足,扭動的速動更慢了:“這才不叫作弊,這叫用盡全力争取機會。”

光影落到程在野肩頭又緩慢地晃到了姜守言眼尾,就在電瓶車動力告罄,程在野不得不得擰把手沖過那只白孔雀的剎那,它開屏了。

潔白的羽翼泛着細膩的光澤,神聖美好得仿佛連時間都靜止了。

程在野從後視鏡裏看見姜守言因為回頭而拉長的頸線,知道這樣不期而遇的驚喜最令人動容。

但他并沒有停下,只是放緩了速度,讓姜守言的視線停駐地更久一點,直到他一點點回過頭。

“我贏了,”程在野弓着身聳了聳肩膀,加速沖過了那條寬闊的街道,拐進一條沒什麽人的小路。

他偏過頭,用餘光攥着姜守言,說:“快,兌現獎勵,親我一下。”

姜守言眼裏帶着沒消下去的光,笑說:“你看路,快撞樹了。”

“姜守言,”程在野在風裏懶洋洋地拉長了語調,“你親我一下。”

姜守言就仰頭在他側臉吻了一下,程在野心滿意足在車即将騎進草坪的時候拐了個彎。

太陽遙挂在海平面,風攜着清寂的光把人的影子拖得很長,落在靜谧的草地上。

電瓶車再往前就騎不上去了,有一截又長又陡的坡路。

他們兩個下來的時候有多爽,上去的時候就有多費勁。

程在野腳蹬在地面,回頭說:“這截路你來騎,我在後面推。”

姜守言撐着坐墊往前挪動幾步,坐到了前面,說:“我也很久沒騎過電瓶車了。”

工作那段時間,姜守言公司和家都離地鐵口很近,平時出門連共享單車都很少騎。

程在野松開手,繞到後面:“只要不往後退就行。”

小路路況确實不太好,坑坑窪窪的,隔一段路就會被石頭咯幾下,再加上第一次出行,對電瓶車續航能力沒有個明确的把握,騎了那麽長一截路,這會兒屏幕上已經亮紅了,爬坡爬得格外吃力。

姜守言不如程在野熟練,騎得歪歪扭扭偶爾還要靠後面推車的程在野強行把控方向。

“要不你來吧,”姜守言透過後視鏡看着程在野的眼睛,“我在後面推。”

程在野穩了穩呼吸說:“挺累的,你還是在前面騎吧。”

姜守言就規規矩矩擰着把手,盡力走個直線。

坡路搖搖晃晃過半,電量徹底告罄,姜守言還來不及控制方向,就感覺車在直直往後墜。

兩個人在一陣诶诶的語氣詞裏慌裏慌張沒搶救過來,電瓶車歪在草坪的石頭邊卡着,姜守言在最後一秒猛地棄車站了起來。

筐裏買的東西散了點在草坪上,姜守言回頭看程在野,程在野伸手拽着他胳膊把人拉到了空地。

兩人都沒有要去扶車或者撿東西的意思,對視了幾秒,不約而同彎腰笑了起來。

“現在怎麽辦,”姜守言手指搭在程在野肩膀上,笑得有點無奈,“騎不回去了。”

反正都這樣了,程在野一時間也不急着回去,拉着姜守言在草坪上坐了下來。

“沒事兒,一會兒慢慢推回去。”

這裏氣候溫和,植被豐富,依山傍水,到處都是令人心曠神怡的美景。

程在野後撐在草坪上,吹着自己的額前的頭發散熱,眼睛不知道看到了什麽,突然用胳膊肘戳了姜守言幾下。

姜守言問:“怎麽了?”

程在野側了側身說:“那裏有個土撥鼠的洞。”

他對這些東西格外感興趣,走過去蹲在洞口看了幾眼,又走到車邊彎下腰:“我記得我們是不是買了旺旺雪餅?”

期間不經意看到了那盒綠色的套,程在野手指頓了一下,把它往裏面塞了點。

姜守言也蹲到了洞口,偏頭問:“土撥鼠能吃雪餅麽?”

“不能,”程在野拆開外面的包裝袋,拿了一包過來,“看看味道能不能把它引出來。”

姜守言突然想起了土撥鼠尖叫的表情包,嘴角輕輕勾了勾。

很神奇的是,程在野好像能猜到他在想什麽,拿了塊雪餅遞給他:“是不是想起那個土撥鼠啊的視頻了?”

姜守言有些驚訝地偏過臉。

程在野笑說:“我雖然頂着一張外國臉,但我媽是中國人,她有兩個哥哥,還有挺多堂兄堂妹,所以我也跟着有了很多兄弟姐妹。”

“都是些年輕人,平時微信聊天會發一些表情包,其中就有這個,”程在野說,“但土撥鼠不是那麽叫的,它的聲音有點像鳥,尖細尖細的。”

程在野邊說着,邊掰了半邊雪餅自己叼着,剩一半放在洞口,輕輕晃着。

姜守言咬了口雪餅,對程在野嘴裏的大家庭沒什麽概念,他家人少,到現在就只剩他一個。

想到這裏,他輕輕垂了垂眸,下一秒程在野激動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出來了出來了。”

小東西謹慎,只露了個黑色的鼻子在洞口小心翼翼地嗅聞,姜守言和程在野齊齊往後挪了幾步。

程在野晃着手上的雪餅,釣魚似的邊晃邊往後退,土撥鼠跟着往前爬,兩只爪子扒着洞口,給自己留了能随時往洞裏縮的安全距離。

兩人一鼠就這麽僵持了一兩分鐘。

或許是沒感覺到危險,又或者是被雪餅的香味勾得實在受不了了,那只土撥鼠完全爬了出來,然後順着程在野往上挪動的手臂,直立了起來。

畫面太過憨态,姜守言沒忍住笑出了聲,土撥鼠警覺地聞到了他手上的雪餅味,蹭一下就往這邊撲。

姜守言吓得往後退了好幾步,被土撥鼠追得跑了起來,程在野起哄地說:“快吃快吃,吃完了它就不追你了。”

是不追姜守言了,開始回頭追程在野了。

程在野便站起來跟着姜守一起跑,兩人大概是從來沒有被土撥鼠追的經歷,在曠野的風裏邊跑邊笑。

雪餅已經吃完了,土撥鼠也早就沒追了。原野遼闊,他們伴着綠茵和夕陽從半山腰一直跑到了山腳,然後彎腰撐着膝蓋喘息。

不知道是誰先笑出了聲,姜守言擡起頭,輕輕拍了程在野胳膊一下:“神經,現在還要爬回去。”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程在野看着姜守言臉上鮮活的,不加掩飾的活力與開心,由衷感到喜悅。

“累了麽?”程在野直起身,“累了我背你上去啊。”

姜守言扭頭就往坡上走,剛走兩步膝彎和肩膀突然被人扣住,下一秒,程在野從後把他抱了起來。

姜守言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抱,一時間有點害臊,動了動小腿,說:“你放我下來。”

“好輕啊,姜守言,”程在野邊走邊把他往上颠了颠,他一直都知道姜守言瘦,變着花樣做飯也是想他能長胖一點,“之前沒好好吃飯麽?”

現在确實長了點肉,但還是顯得很清瘦,腰細得好像一只手就能握個大半。

姜守言來裏斯本之前因為親人的離世,過于崩潰,吃不了一點東西。短短兩個月迅速瘦了十二斤,身體虧得太厲害,沒那麽容易養回來。

姜守言沉默了會兒,省了一些痛苦的回憶,只說:“之前工作太忙了,有的時候沒顧得上吃飯。”

思緒一岔開,他也忘了糾結自己還被程在野抱着。

直到走回原來的位置,程在野把他放下來,去扶卡在石頭間的電動車。

姜守言蹲下來撿落在外面的東西,把背包重新背到背上,擡頭對上程在野的眼睛。

程在野說:“走吧,我回家做飯給你吃。”

姜守言笑說:“不是說了今天晚上我做嗎?”

“那我就給你打雜啊。”程在野撥了撥姜守言被風吹亂了的頭發,歪頭問,“好期待啊,姜守言,你會做什麽好吃的?”

姜守言會做的菜挺多的,小時候外婆要出去做零工,母親整天沉浸在悲痛之中,怨恨自己怨恨旁人,別說做飯了,做好了端到她面前不摔碗都謝天謝地了。

所以姜守言只能自己照顧自己,起初只會熱熱外婆提前做好的菜,後來慢慢會炒青菜,炒肉菜,到最後越來越熟練。

再大一點做飯的機會就少了,讀書的時候在學校吃食堂,工作的時候外婆把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沒讓姜守言操心一點。

所以現在站在廚房,摸着餐具的時候,姜守言還有點恍惚。

“怎麽了?”程在野幫他系好圍裙,又埋頭在他頸側親了一下,“怎麽突然靜止了,不會想起來自己其實不會做飯了吧?”

呼吸掃在頸側有點癢,姜守言縮了縮肩膀:“怎麽可能,就是好久沒做了,可能味道上會有點把控不了。”

“沒關系,”程在野給自己也系上了條圍裙,“你就算燒糊了我也說好吃。”

姜守言輕輕笑了一聲。

他在旁邊切菜,程在野就幫他洗菜,準備要用的蔥姜蒜。

晚上了,姜守言也沒做很複雜的菜,一個辣椒炒肉,一個涼拌三絲,還有一個黃瓜滑肉湯。

都是很家常,很簡單的菜,也是外婆經常做給他吃的菜。

或許是為了更溫馨一點,木屋廚房的燈安的是暖黃色的,和姜守言家裏一模一樣。

于是坐在桌前,看着程在野埋頭吃飯的剎那,姜守言會有種記憶錯亂的感覺。

這種感覺其實在超市買菜的時候就有,只是周圍陌生的西方的面孔和印着葡語的介紹卡,總能讓姜守言很快清醒,包括現在,程在野一擡頭,他就像是從夢中回到了現實。

或者說他有點分不清究竟哪邊才是夢境。

“嘗嘗這個,”程在野給姜守言夾了片滑肉,“做的很好吃啊。”

姜守言低頭,其實味道和外婆做的差多了,并不能通過口味勾起他某些事的回憶,但在那一瞬間,他還是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程在野覺得姜守言心情好像突然有點不好。

飯後,他把碗放進洗碗機,收拾好後走出廚房,姜守言已經洗完了澡和頭,頂着濕漉漉的頭發坐在沙發玩手機。

程在野拿杯子給他沖了感冒藥。姜守言下午沖完浪連打了兩個噴嚏,回來的時候也咳嗽了幾聲,怕最後真弄感冒了,提前喝點預防一下。

“這什麽?”姜守言問。

程在野:“感冒藥。”

姜守言沒多說什麽,端過來喝了。

洗完澡的姜守言頭發濕漉漉地落在頸側,顯得很柔軟。

程在野又拿了下午買的藥膏,給姜守言擦下巴上的淤青,被沖浪板打的不嚴重,泛了點青黃,不是很明顯。

或許是覺得舒服,姜守言微微眯了眯眼。

程在野又撥弄了一下他濕潤的頭發,說:“姜守言,我給你吹頭發吧。”

程在野放下藥膏,從櫃子裏拿出吹風機,在手裏試了試溫,才放到姜守言頭頂。

姜守言盤腿坐在沙發上,感受着程在野的手指輕輕在他發間撥動,伴随着溫溫熱熱的風,輕柔得讓人昏昏欲睡。

耳朵吹風機的聲音停了,姜守言迷迷糊糊間聽見程在野說了句什麽,他點頭應了一聲,也不知道自己應了個什麽,歪在沙發上睡着了。

程在野洗碗杯子再出來,看見的就是坐在昏黃燈光裏,熟睡的姜守言。

他好像總是很困,但至少沒再抽煙提神了。

程在野走過去,剛把人抱進懷裏,姜守言伸手抓了下他的衣領,沒完全醒,聲音含糊:“去哪裏?”

程在野埋頭在他額角親了一下,說:“去樓上睡。”

似乎是覺得安心,姜守言無意識偏頭,在他身上蹭了蹭,又睡過去了。

房間沒關門,燈也開着,程在野輕輕把人放在床上,又拉過被子蓋在他心口。

山裏晝夜溫差大,雖然是夏天,早晚氣溫還是偏低。

期間姜守言翻了個身,蹭着枕頭往裏面滾了滾,藏在枕頭底下的東西,就那麽突兀地出現在程在野視野裏。

那是一張有點皺,疊起來的紙。

程在野想起他們決定要來聖米格爾島的前一天,他無意在姜守言房間門口,撞見他想要藏這張紙的情形。

那一瞬間的慌亂雖然隐藏的很好,但還是被時刻關注着姜守言的程在野很及時地捕捉到了。

他伸出手,直覺這張紙上應該有姜守言心情時好時壞的原因,是他一直想知道的,有關姜守言過往的一個缺口。

紙張的主人現在睡着了,就算他抽出來看了再放回去,姜守言也并不知道。

但程在野并沒有這麽做,他只是抵着一角,往枕頭裏面推了推。

然後又低頭在姜守言額角親了親,小聲說了句:“晚安。”

總有一天姜守言願意告訴他的,相較于偷偷看,程在野更喜歡親耳聽。

他輕手輕腳關了燈,出了門。

他願意等,他也很擅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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