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星空
第24章 星空
姜守言昨天睡得太早,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亮。
房間裏窗戶沒關緊,清寂的月光透過那條縫掃在背景牆上,半面牆的蝴蝶在影影綽綽的光亮裏晃動翅膀,那點屬于深夜霧一般凝重的氛圍就淡了。
姜守言睜眼看了好一會兒,總覺得自己好像還夢着,又或者根本就沒醒過來。
鬼使神差地,他掀開被子爬到了床尾,伸手去抓那些晃動的黑影,抓了好一會兒抓到滿手的空蕩,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那些飛舞的蝴蝶只是光對眼睛的欺騙。
于是他又去摸那些立起來的塑料薄片。
直到指腹被咯出紅印,感受到鈍鈍的疼痛,他才在心裏輕輕嘆了聲,原來不是夢啊。
這樣的認知應該是讓人覺得高興的,但姜守言臉上卻看不出什麽愉悅的表情。
他在昏暗裏安靜地坐了會兒,牆壁上的蝴蝶有六十七只,他來回數了三遍,下床去床頭櫃拿了煙。
姜守言輕手輕腳順着半開放的廊道走到樓梯口,下意識站得離程在野的房間更遠了一點。
夜色像是流動的,冰冷的玻璃,姜守言靠在沁涼的柱子邊,垂眸攏着火,點燃了含在齒間的煙。
打火機咔噠的聲音掩蓋了木門被拉開的動靜,尼古丁湧進肺腑通過血液帶來的瞬時鎮定,讓大腦忽略了越近的腳步聲。
幾乎是姜守言擡眸吐出第一口煙的剎那,肩上就很輕地披上了外套。
姜守言瞳孔微縮,手抖得差點拿不住煙。
“睡醒了麽,姜守言。”程在野似乎還沒完全清醒,隔着衣服抱着他,搓他露在外面的手臂。
“好涼啊,怎麽沒多加件衣服出來?”他含糊地用頭發蹭姜守言的頭發,閉着眼緩解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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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守言壓了壓喉口的酸澀,出口的聲音還是帶了點啞,但在這厚重的夜色裏好像也并不突兀。
“你怎麽醒了?”
“唔,想上廁所,”程在野埋在他頸間蹭了蹭眼睛,“出來看見你站着抽煙。”
“好困啊,姜守言,煙也給我抽一口吧。”
姜守言感受着抵在臉側蓬松又柔軟的頭發,溫聲說:“困了就進去睡吧。”
程在野擡起頭:“可我想陪你站一會兒。”
姜守言把手裏的煙拿的遠了些,另一只手向後揉了揉他的頭發:“別抽了,一會兒睡不着。”
程在野沒說話,只是在姜守言又含了口煙的剎那,擡手扣住他的下巴,偏頭吻了上去。
淡藍色的薄霧在彼此的唇齒間散開,程在野眼睛被廊道昏黃的壁燈映得很亮,他往後撤開一點距離,笑着說:“現在不困了。”
姜守言根本沒反應過來,程在野又把外套往他身上裹了裹,說:“等我一會兒,我想上廁所。”
直到程在野洗了手出來,姜守言還維持着之前那個姿勢沒動。
指間的煙蓄了一截灰,程在野過來吹了吹。
“怎麽了啊,姜守言,”他背靠着欄杆,偏下頭,向上去看姜守言的眼睛,“是不開心麽?”
視線交錯了一瞬,姜守言躲開臉,摁滅了手上的煙。
夏夜沉靜,無垠的黑夜映着璀璨的星空,姜守言手臂撐在欄杆上,去看遠方漆黑的森林。
“和我說說嘛,我們在談戀愛啊,”程在野勾纏着他的手指,“談戀愛就是高興的事情要分享,不高興的事也要分享。”
程在野體溫偏高,穿着短袖在風裏站了這麽久,手都還是熱的,姜守言眼睫很輕地顫了顫。
他身上披着程在野的外套,呼吸間全是程在野的味道,是廣袤的原野裏屬于風的自由。
說什麽呢?說他從來沒想到會在糟糕人生的盡頭遇到這樣熱烈的一個人,以至于每一天都過的像做夢一樣。
但姜守言說不出口,他長時間吞咽苦痛,已經忘了該怎麽開口。更何況他遇上的是程在野,熱烈得讓姜守言下意識想把那些糟糕的東西全部藏起來,好像只要藏起來了,這種美好的景象就可以維持的久一點。
有的東西他連自己都不願意回憶,更不用提說出來給程在野聽了。
所以他逃避道:“好像是感冒了,有點沒精神。”
也不知道程在野信沒信,只知道下一秒程在野的手掌就落在了他額頭上。
姜守言擡眼去看他,程在野笑說:“還好,沒有發燒。”
“外面冷,”程在野搓了搓他發涼的指尖,“我們進去吧。”
姜守言緩慢地搖了搖頭,他暫時不想獨自回到封閉的空間裏。
他的目光落在木屋外向遠處森林延綿的草坪,開口問:“可以睡在外面嗎?”
程在野也跟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你有點感冒。”
姜守言垂了眸,又聽見程在野說:“不過我們可以蓋厚一點。”
木屋裏的燈全部亮了起來,在漆黑的森林裏辟出了幾分煙火氣。
程在野從後院的庫房裏找到了帳篷和防潮墊,借着小院昏黃的光搭在了草坪上。
帳篷不大,睡兩個人剛剛好。姜守言剛醒,還沒有重新壘起睡意,就和程在野坐在帳篷口仰頭看着漫天繁星。
森林裏的星星要比城市裏明亮很多,璀璨得像是鑽石,嵌在夜空,一眼望不到頭。
空氣太過寂靜,姜守言下意識就想說點什麽。
他想起程在野說過他在野外徒步夜宿的經歷,開口問:“你在別的地方看過這麽亮的星空嗎?”
程在野想了會兒,說:“其實很多地方的景色都是差不多的,因為天空是那片天空,海洋也是那片海洋。”
“不同的是望着那片星空的心境。”
不知道為什麽,姜守言心跳下意識就快了幾分。
程在野偏過頭,在他臉側輕輕吻了吻。
“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有如此惬意地欣賞過這片星空,甚至有閑心去比較哪一顆星星更亮。”
“同樣,我也沒想過愛別人。”
夜色深重,擋不住程在野沉穩的聲音。
“我不希望給你帶來負擔,我只希望你能感到快樂。”
姜守言腦子一片混亂,只能張了張口順着程在野的話說:“我很快樂,我很快樂,我這輩子沒有活得像現在這麽自由過。”
所以他根本不敢奢求太多,哪怕只有短暫的一個夏天也足夠了,然後在程在野玩夠了想終止這段關系的時候,帶着這些鮮活的記憶永遠睡過去。
反正他孤身一人,他本來就一無所有。
黑夜放大了那些敏感的情緒,姜守言的聲音隐隐帶了些哭腔。
程在野嗯了一聲,說:“那我送你個禮物吧。”
姜守言轉過頭,看着程在野握着拳頭把手伸到他面前,然後翻轉向上,緩緩攤開掌心。
一只螢火蟲帶着微弱的光亮一點點飛了起來,姜守言眨了眨眼,在那片螢綠的微光裏看見了程在野的眼睛,聽見他說:“姜守言,我愛你啊。”
所以無論你是什麽樣子我都願意接受,哪怕是很糟糕的一面。
這是程在野認為的,愛的本質,他願意包容姜守言的一切,他的欲言又止,以及想要藏起來的,不讓他知道的一切。
沒關系的,都沒關系,至少現在,他們在這片寂靜的山頭,只屬于彼此。
*
姜守言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抱着程在野哭了很久,情緒崩潰的時候最容易語無倫次,他溫熱的眼淚淌了程在野一脖頸,淌得程在野的心都化了。
哪怕我過的其實很糟糕呢?如果我是一個很糟糕的人呢?姜守言記得自己反反複複在問程在野這些話,程在野吻着他的脖頸說,沒關系啊,都沒關系。
姜守言就仰頭在嗚咽聲裏和程在野接了個苦澀的吻。
他從小到大得到的好東西很少,所以平日裏只有人稍微對他散發一點善意他都會加倍還回去,但對上程在野,他不想還,好像只要欠的夠多,他們就能糾纏得更久一點。
第二天姜守言睡醒的時候,帳篷裏只有他一個人,他眼睛哭痛了,頭也有點暈。
姜守言用胳膊蓋住自己的眼睫,回想起昨天的行為,莫名有點害臊。
都這麽大個人了,抱着個比自己年齡小的人哭……他突然很想揪自己的頭發。
但負面的情緒徹底發洩出來了,心情好像也變得輕盈了幾分。
姜守言邊想着邊走出帳篷,在看見蹲在後院沖洗電瓶車的程在野,又覺得自己輕盈不起來了。
他抿了抿唇,剛準備縮回帳篷裏再平複一下尴尬,程在野就跟後腦勺長了眼似的,敏銳地回了頭。
姜守言腳步的方向就那麽硬生生從往後變成了向前,臉上神情顯得很正常,一步一步走到了程在野面前。
程在野低頭看了姜守言好一會兒,看得姜守言差點就繃不住臉上表情的時候,才輕笑着說:“早上好啊,姜守言。”
姜守言剛想開口回一句早上好,程在野的手指就落到了他眼尾。
“哭腫了。”
姜守言有點想殺人滅口。
似乎是覺察到了那股子冷意,程在野在他臉側親了一下,又說:“我愛你啊,姜守言。”
或許是地域差異,程在野總能很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愛意,但姜守言卻覺得很困難,那三個字就跟燙嘴似的在舌尖滾不出來,他紅着耳朵微微偏過了頭。
半響才咕哝出一句早上好。
姜守言還是覺得不自在,在比自己年齡小的人面前哭成那樣,他多少有點不好意思,需要點時間平複一下。
所以他幾乎躲了程在野一天,程在野好像也能解,除了叫姜守言下樓吃飯,別的什麽話也沒說。
直到晚上,姜守言正轉着脖頸間的戒指發呆,靠近走廊的那扇窗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程在野腦袋支在窗口,頭發耷在眼前顯得有點委屈:“你都躲我一天了。”
他是知道怎麽拿捏姜守言的,那副表情确實會讓姜守言心軟。
“後山有片天然的溫泉池,一天沒出門了,不如我們今天晚上去泡溫泉吧。”
聖米格爾島是座火山島,島上有很多天然的溫泉池,池水微微泛黃,岸邊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水鳥。
後山的溫泉池離木屋不遠,他們沒帶換洗的衣物,就站在岸邊脫身上的短袖。
月光如水一樣照在林間,也照在姜守言身上。
姜守言把脫下來的短袖放在幹淨的石頭上,回頭對上了程在野的眼睛。
哪怕隔着池水萦繞的熱氣,姜守言好像也能感受到那份過于熱切的目光。
他穿着短褲坐在岸邊,沒着急下去,小腿泡在溫熱裏蕩着池水。
程在野游了過來,吻了吻他的膝蓋。
潮紅漫到了胸口,他握住姜守言泡在池水裏的腳踝,把人輕輕拉了下來。
泉水溫潤,泡在裏面好像連身心都跟着一起舒暢了,姜守言額前濡着汗意,程在野擡手摸了摸他潮紅的眼尾。
溫度在池水裏升了起來,他們喘息着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