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韓慕冶對外的形象一直是清冷矜貴的,但現在他躺在沙發上,黑發濕透,雙目瞳孔化作豎線,張嘴呼吸的時候露出變長變尖的牙齒。

這一點都不清冷,還妖異至極。

那一個個層層疊疊的鬼影不斷扭動,就像在争搶着要占據這具肉身。

休息室裏的燈光不住跳動,他的米色襯衣領口露出胸肌線條,冷白色的肌理上,可以看到胸口挂着一塊随形玉石。

莫梵花眼睛一亮,“怪不得你能堅持到現在,原來有外力鎮魂。”

韓慕冶的手緊緊抓着沙發,說不出話來。

他自小就有陰陽眼,小時候不知道,大了才明白那些樣子詭異的人影,并不是陽間的人,而是陰間的鬼。

也并不是要和他做朋友,而是想要他的肉身。

他特質特殊,三五不時便要被它們纏上,被家人發現不對勁,才求了一塊能鎮魂的玉石來,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能當個普通人。

閉着眼,韓慕冶默念心經。

每一次他都是這麽度過的。

莫梵花發現,他雖然把她帶過來,但是沒有真的相信她能救他,不禁蹙起了長眉,圓圓的包子臉上氣鼓鼓的。

別的她不在乎,可誰也不能質疑她驅鬼的能力。

她站到沙發邊上,在地毯上盤膝而坐,握住韓慕冶用力緊繃的手,口中默念,一點金光從她手中亮起。

純陽之體,最是能克制陰物。

韓慕冶身上纏繞的鬼影就像碰了地獄火一樣,發出慘烈的嚎叫,尖銳的叫聲彷如能穿透耳膜,他整個人弓起了身子,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把附着在他周身的魂體給撕扯出來。

肉身成了戰場,他卻咬牙一聲不吭,任憑冷汗涔涔,手指骨節青筋暴起,握痛了莫梵花,她眼睛都不眨。

她也很吃力。

這到底不是上一世,靈氣稀少,修為不曾恢複。

可已經做了的事,必然要做到底,還要做到好。

莫梵花閉上眼睛,心裏氣憤,這個人不好救,可她還就是救定了!

驟然金光大亮。

韓慕冶睜開眼,就看到莫梵花盤膝坐着,那張猶帶着嬰兒肥的臉上竟有幾分寶相莊嚴的味道。

無數金光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猶如正午的太陽,驅走所有陰寒。

韓慕冶第一次在和這種陰寒對峙的時候睡着了。

濕透的睫毛又黑又長,在深邃的眼眶落下陰影,鼻梁高挺,眉目清俊,高大的身形塞在這方小小的沙發椅裏,更顯得手足修長。

他身上有一種不可親近的淡漠和距離感,大約是做藝人的,都與衆不同,尤其有存在感。

莫梵花是第一次見到所謂藝人,也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接觸。

她現在知道了,昨晚聽見的不是穆爺,而是慕冶。

韓慕冶。

“遇見我,算你運氣不錯。”莫梵花盤腿坐着,一手撐着下巴。

忽地感覺日光大盛,幾道金光,飄落到身上。

嗯?功德金光?她只不過是豁出力氣救了個人,就有那麽多功德金光落在身上?她還能看得見?

這一世實在是太奇怪了。

莫梵花累得靠在沙發上。

她成功,也是韓慕冶命不該絕。

這麽多野鬼,搶奪一具肉身,要是還在上一世,她必定會求同門師兄幫忙,再讓師父給點寶貝法器,等事做成了,大家還要好好慶祝。

到了那時候,就會擺上一桌,哪怕只是白饅頭,一盤青菜,幾塊豬油渣,大家也都吃得很開心。

家裏雖然很破舊,可長條板凳她一樣可以坐得很自在,外面打仗的時候,師父就帶着他們去深山裏,遇到逃難的農戶惹到山中惡靈,便會順手相救。

難是難的,可她也并不覺得苦。

死的時候她還在想,師父和師兄們該要為她難過了,醒過來的時候她又想,可惜不能告訴他們,她還好好的。

起初她還盼着,是不是某一天醒過來,她又回去了。

可救了韓慕冶,看到這些功德金光,她便明白,回不去了。

她原先還能騙自己,只當一場夢,可就剛才,她驅鬼救人,和上一世一樣,才終于有了真實感。

她是确确實實,要留在這裏了。

她查的那麽多資料,也都是真的,打仗死了很多人,可她的師父和師兄們,都不在任何一段歷史裏。

就像從未存在過。

時光流轉,世間種種,她的死,她的師門,都只是一段無人知道的過往,她只是一粒塵埃,飄到了這個年代。

那一世的滾滾紅塵,皆往矣。

她只能做這一世的莫梵花。

韓慕冶醒來的時候,看到女孩子臉上露出和她年齡不符的悲傷,就像在哀恸某種求而不得,和失去。

“謝謝。”他沒有探究別人隐私的習慣。

莫梵花轉過臉,恢複了平靜,“不客氣。”

“多少錢?”

她噌地一下站起來,斜眼看着他,“你覺得你的命值多少錢?”

門外助理羅哥聽到說話聲,小心推門進來,韓慕冶朝他招手,“留下她的賬戶,把錢打給她。”

羅哥見他臉色也正常了,黑氣也消散了,心中大定,這操作他熟悉,點點頭,“還請開個價吧。”

他還挺客氣,雖說這女孩子看起來不像什麽“大師”,可凡是能解決韓慕冶問題的,他都不敢得罪。

關鍵時刻,興許還要求人幫忙呢。

莫梵花真的想狠狠宰他一筆,可要是收了錢,她的功德便沒了。

但轉念一想,要是有了錢,就能帶着吳阿奶搬出去,再也不用住在那棟有問題的老樓邊上。

便又有些猶豫。

見她模樣,韓慕冶好像不太意外,整了整衣衫站起來,“再次感謝你,後面的事你可以和我助理談。”

外面還有化妝師等着,今天掃樓的任務還沒完成,他推門出去,外面一片熱鬧的聲音,把他包圍。

花團錦簇,這就是娛樂圈,誰也不知道這位頂流剛逃過一劫。

莫梵花承認這男人生得是好看,但她不喜歡他這種對救命恩人的态度。

要不還是收錢吧,功德以後還能攢,吃飯更重要,要開學了,還要交學費,阿婆早早地就把錢準備好了,可她并不十分想動這筆錢。

這是吳阿奶的退休金和養老錢,為了養活莫梵花,這些年已經花費了不少,身上有什麽小毛小病的,都不願意去醫院看看。

正要開口,她眼角一跳。

奇怪,她對陰物的敏感度又恢複了?她有些頭疼地按了按額角,弄不明白就不管了。

“這是賬號和名字,你打到這裏吧。”她找了一張紙,寫下吳阿奶的名字。

羅哥看到她寫的字,不禁有些驚訝,秀潤華美,方正清麗,現在多少年輕人整日捧着手機,快連漢字都不會寫了。

莫梵花察覺了羅哥的詫異,但這是她的功課,自小學字,就是這一手館閣體,寫得最習慣。

符紙還要用上九疊篆書寫,那個不常用,也不适合在日常用。

這一天,被粉絲稱為慕爺的韓慕冶在上清校園掃樓的事直接上了熱搜,整個校園都被粉絲的熱情點燃了。

要光是掃樓,不會有那麽大動靜,但後來有小道消息稱,韓慕冶在掃樓之前差點暈倒了。

是不是他經紀公司壓榨他,讓他趕通告賺錢?

無良公司啊!本來以為大公司不會這麽壓榨人,沒想到星陽傳媒一樣,天下公司一般黑!

“這明顯是對家在抹黑,想讓公司對你有意見,不用理會。”經紀人程禮十分淡定。

韓慕冶确實沒理會,他的關注點并不在這次熱搜上,“這是我十多天來,第一次睡了一個好覺,雖然只有半小時。”

程禮是知道他身上問題的,聞言十分驚訝,“就那麽短短時間,你說的那個女學生,不僅救了你,還讓你睡了個好覺?”

“是真的,慕冶出來的時候臉色都好多了。”羅哥在邊上,連忙把他親眼所見都說了一遍。

程禮敲着桌子,“聯系方式留下了嗎?費用多少?可以考慮直接找她簽個協議。”

“她就留了一個賬號,不過看着不是她本人的,我已經叫人去查了。”羅哥寫了個數字,給韓慕冶看,

“這筆錢就這麽給她了?”

“給。”韓慕冶手裏拿着曲譜,頭都不擡。

程禮看了一眼,确實是韓慕冶的作風,不願意欠着別人的,何況事關自己,一條命值多少錢?多少都不嫌多。

吳阿奶今天去銀行查退休金,她不取出來,還是存着,但必須親眼看一看是不是到賬。

看到存折上那個數字的時候,她揉了揉眼睛,真的是老眼昏花了。

“花啊,你替阿婆看看,是不是存折打錯了?”吳阿奶信不過別人,也不要銀行員工幫忙,小聲詢問,還偷偷地拉了拉莫梵花的衣袖。

看吳阿奶好像做賊似的,莫梵花挽着她的手臂搖了搖,“阿婆,銀行一般不會出錯的。”

她接過來,也是一怔,數了半天的零。

“阿婆,我們有錢了,我們搬家吧?”她的聲音也低了,小小聲看了看周圍。

原來錢太多也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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