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以清山謝珩,會為諸君做主
第15章 “以清山謝珩,會為諸君做主。” 她們……
楚懸遇見孟婷,是司淩離開宗門之後的五年。
那時瘦的不成樣子的女孩被挑在扁擔的一側,頭上插了一根草。
這是賣掉孩子的意思。
渝州自古富庶,有天府之稱,可是經年戰亂,就算逃過天災,卻也免不了人禍。
他給了挑着扁擔的女人十貫錢,讓她把孩子帶回去。
女人沒有接,只是仰頭看着他,可能是被這麽大的數目震驚到了。十貫錢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撲通一聲跪在楚懸面前,求他把這個孩子帶走,做牛做馬都好,只要給她一口飯吃。
楚懸撿起地上的錢,重新遞給女人,讓她領着孩子回家去。
“公子,求公子把這個孩子帶走吧。就算您給我再多的錢,我把這個孩子帶回家,她爹也不會給她一口飯吃的。”
女子衣衫破爛,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我給您磕頭,您是大善人,您把這個孩子帶走吧,您打她罵她都好,讓她給您當牛做馬,來世結草銜環報答您。”
“好。我答應你,”楚懸攔住了女人,從懷裏掏出兩個大餅給她,“你把這兩個餅吃完了再回家吧。”
“這個孩子,我會......買下來。”
女人看着手中的餅,幾乎聽不見楚懸在說什麽。她狼吞虎咽地咽着餅,直到楚懸再次開口詢問,才說了一個數。
楚懸從懷中掏出八十文遞給她。他的目光轉向扁擔,骨瘦如柴的女孩蜷縮在扁擔裏,自始至終沒有擡頭看楚懸和自己的母親一眼,仿佛兩人言語間決定的不是她,而是其他不相幹人的命運一樣。
Advertisement
楚懸把她從扁擔裏抱出來,女孩的身體在他懷中微微顫抖,像一只剛從風雨中掙紮出來的小獸。她的頭發幹枯得如同枯草,發絲間沾着幾許灰塵,映襯着她無辜而又憂傷的眼神。那雙眼睛透着恐懼與不安,仿佛在抗拒着即将到來的未知,卻又渴望溫暖與庇護。
他會把她帶到哪裏去呢,她只會燒水,喂豬,打豬草,他會不會嫌她笨,然後把她趕走呢。
而楚懸只是告訴自己,以後他就是她的師父了,不會再挨餓,也不會再有人妄圖把她賣掉。
過了許久,瘦弱的女孩終于伸出手來,抓住了楚懸的袖子。
後來,來到曉霧峰的孟婷花了很久才把那頭枯草一樣黃的頭發養成和常人一樣的黑。
遇見溫致寧的時候,是司淩成為魔修的第十年。
因為修習魔道之故,她的身上長出了細細密密的青麟,她不敢照鏡子,要見人時便帶着帷帽,不露真容。
她幾乎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樣子,可是看見那個言笑晏晏的大小姐時,她還是立刻就認了出來。
那分明是本該死在十四年前的,她的雙胞胎妹妹。
“姑娘?”少女從拍了拍她,“找我有事嗎,我看你好像盯着我看了很久了。”
是她。
“只是覺得小姐有些眼熟罷了。許是我認錯了。”
“未必是認錯,”少女笑笑,“我爹說,我五歲才被他收養,他撿到我之後我發了場高燒,從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姑娘是何方人士,或許我們小時候真的一起玩過呢。”
少女衣着華貴,頭上帶着樸素卻不俗的碧玉簪子,一看就是高門大戶的小姐。
“小姐,”少女身邊的丫鬟看了司淩一眼,似乎在提醒少女少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老爺夫人還等着您回家用膳呢,趕緊買完胭脂回家吧。”
她還活着,司淩幾乎壓制不住自己體內的魔氣,她怎麽會還活着。
那曉霧峰那面該死的鏡子出現的血痕算什麽。那我被楚懸趕下山之後過得這些年算什麽。
她能感覺到細細密密的青鱗在生長,摩擦着衣服的布料,伴随着細細密密的疼痛,已經蔓延到她的手腕,幾乎馬上就要蔓延到能被人看見的地方。
她幾乎是奪路而逃。
逃回無人的曠野,逃回魔界。
十方血海,低等的劣魔彼此相食。他們是生于魔界的怪物,不像她這樣的魔修,還保持着人的樣子和自己的靈識。
可是唯有在他們當中,她才能感覺到自己并非異類。
魔尊溫柔地把她攬入懷中。
“怎麽了阿淩,什麽事情讓你這樣慌張。”
魔尊并不像魔尊,如果忽略她臉上從不摘下的,吓人的鬼面,她似乎只是一個溫柔的,身型窈窕的普通女子。
“是這樣啊,”魔尊若有所思,“抑制不住魔氣,可能是阿淩要突破境界了呢。阿淩是覺得這些青鱗不好看嗎。”
“那去殺幾個人,把她們的皮剝下來就好了呀。”
“這樣就可以了嗎?”
魔尊捧起她的臉,溫柔地注視着她:“是啊。阿淩想要什麽,就去拿就好了。”
“這個世界上有的人生來過得幸福,有的人生來過得不幸福。和選擇,和努力一點關系也沒有。有人生來錦衣玉食前呼後擁,有人生來命如草芥,要與野狗争食。可是阿淩,不幸運并不是你的錯啊,想要過得好一點又何罪之有呢。他們天生虧欠你的。”
“不管發生什麽事,師尊都會永遠支持你的。”
“我不恨她過得好。”司淩擡起淚眼看着魔尊,“可是如果她還活着,我過得這些年又算什麽。我以為我殺了她,我以為她死了。我離開曉霧峰,我愧疚地活了這麽些年。”
“阿淩想做什麽,去做就好了。”魔尊的手指溫柔地撫過她漸漸長出青鱗的臉,彷佛那其實一點也不可怖,而是她最可愛的孩子。
“勞煩二位仙長了。”年輕的未亡人領着孟婷和洛禺朝封霁川失蹤的婚房走去。
“在新婚之夜由新人親手取下紅繩,是我們這裏的傳統。”
不對。
她有問題。
到底是哪裏有問題。
“婷婷怎麽還在發呆,”孟婷被突然湊過來的師月白吓了一跳,“師尊叫我們都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貓科動物的調性,即便是人形的師月白,走路也不怎麽出聲。
孟婷連忙從洞窟的角落起身,卻因為蹲得過于久了,被師月白扶了一把才勉強穩住身形。
“我在想那個溫夫人......”
“溫致寧?”洛禺皺眉想了想,“為什麽啊,怎麽感覺你從一開始就懷疑她了。”
“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奇怪。一開始她表現很正常,後來不知道怎麽的,感覺她對我們突然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敵意。”
“讨論這些沒有意義,先從這層幻境裏出去。”謝珩神色淡淡地插言。
淩霄劍嶄破虛空,眼前的畫面仿佛被瞬間撕裂。在絕對的修為壓制下,幻境的規則早就失去的意義。
散落的紅繭和少女的人皮在劍光後瞬間消失,化為一縷縷煙霧,仿佛從未存在。洞窟的四角,幾盞紅燭悄然亮起,燭火搖曳不定,映出石壁上幾人的陰影,猶如輕輕扭動的幽靈。
燭光溫柔搖曳,竟有幾分神秘的凄美。
師月白之前被謝珩捂住了眼睛,直到現在才被松開,她偏了偏頭,對眼前的景象感到疑惑。
“這是......魂燈?”孟婷有些詫異地看着那幾盞搖曳的燭燈,下意識脫口而出。
“不算不學無術。”謝珩點評。
還在想着這陰濕洞窟哪來蠟燭的洛禺頓時覺得自己受到了嚴重的冒犯。好在師月白緊接着就問了一句魂燈是什麽,把他從尴尬中拯救了出來。
“魔修的手段,殺死人或是動物之後,取其魂魄煉化成燈,”謝珩擡手,取過一盞魂燈,魂燈的火苗在靠近陽氣充沛的活人之後瞬間弱了許多,“可鎮壓比自己修為高幾倍的修士。”
孟婷詫道:“可是師伯,幻境已破,他們為什麽不願意重入輪回呢。”
“她們大概還有遺願未了。”謝珩蹙眉,指了指洞窟一角的窄道,“魂燈和失蹤少女的人數對不上,應該還有幸存者,你們從這裏出去找找吧。我一會兒就來。”
師月白似乎有些不願意離開謝珩身邊,但是最後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那師尊快點來找我們。”
洞窟僅有一條半人高的窄道,謝珩看着師月白在孟婷後面鑽進了窄道,不由得出口叮囑:“小心頭,別碰着了。”
師月白遙遙地應了一聲,很快就消失在窄道盡頭。
魂魄不肯散去,想來是有冤屈或是遺願難平。活靈陽氣重,自然無法與之交流。
唯有抽去陽氣,才能讓亡魂近身。
謝珩閉上眼睛,逐漸抽離陽氣,使之附于劍上。他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體溫也很快開始下降。随着最後一縷陽氣的抽離,他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仿佛失去了重力,飄蕩在無盡的虛空中。
還好沒讓小白,見到自己這樣狼狽的樣子。
魂魄在他眼前,逐漸會聚成形,顯出猙獰的樣子來,那似乎是幾個人形,但是輪廓卻猙獰可怖,還有黏糊糊的液體不斷順着空蕩蕩的衣袖留下來。
謝珩神色如常,沒有絲毫驚懼。
“以清山謝珩,會為諸君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