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桃花枝穿胸而出,謝珩嘔出一口鮮血 平……
第29章 桃花枝穿胸而出,謝珩嘔出一口鮮血 平……
“仙君, 當年我遇到的人,要是你就好了。”
司淩自嘲地笑了笑,将死之人, 仿佛淩霄劍千鈞萬鈞威壓, 于她而言并不存在。
謝珩那雙深黑的眸子看着她, 卻又好像沒在看着她。高高在上的仙君眼中, 一個伏誅的魔修甚至不能稱之為人,又怎能入了他的眼。
所以那個人, 那個人為什麽會看到她呢,小小的, 灰灰的一團, 仿佛要融進田間那片泥濘的土地裏。
“如果是你的話, 應該會一劍殺了我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 她就不會伏在那人的肩頭, 一路被他從司州城郊背上曉霧峰。
就不會被那面名為明照的鏡子照出她身負的血債,然後被那個将她拉出深淵的人親手重新推下深淵。
在司州見到洛禺和孟婷的時候, 她恨毒了他們。
一個愚笨之極的廢物纨绔,一個相貌平平的農家女。
憑什麽他們能站在那裏,那麽光風霁月地說自己是曉霧峰楚懸門下弟子呢。
她本來應該把他們打發走的,可是她心下的怨毒做了祟,愣是把他們拉到隐蔽的洞穴。
你會來救他們嗎?
楚懸沒有出現。消息還沒來得及傳回曉霧峰, 另外兩個自稱在曉霧峰游歷的弟子就出現詢問他們下落。女修靈力高深渾厚, 男修卻靈力平平,自稱是女修的師兄。只是那女修似乎很依賴她那位師兄的樣子,有些奇怪。
曉霧峰,還真是和諧友愛。
如今想來,不過是修為高出她太多境界, 導致她探不到那人的真實修為罷了。若非遇到了本不該下界的謝珩,她又怎麽會落到這般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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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最後,她原本覺得自己應該釋懷了,可是最後,她又想起魔尊那張溫柔的,悲憫的臉。
她不像是魔尊,倒像是低眉的菩薩,像廟裏齊姜娘娘的神像。
師尊對她那樣好,是她讓自己從無家可歸的野犬變成了魔界的少主。
她有些對不起師尊。
若不是她放不下人間的那些往事,她本該還能陪伴在師尊身旁。
長劍遲遲未落下。她不知道仙君在等待什麽。
直到頸側拂過一縷幾乎察覺不到的氣流,司淩擡眼望去,謝珩的劍被一根普通的樹枝生生挑開。
“.......師尊!”
“.......師尊,果真是您。”
一身白衣的女子如同谪仙降世,出塵絕豔,即使隔着面具看不清真容,也美得不可方物。
她手中僅握一根随手折下的花枝,挑開謝珩的劍時,桃花花瓣散落空中。
任誰看了,都不會相信這便是即位之後以雷霆手段蕩平魔界令魔界中人人人自危的魔尊。
“好久不見了啊,阿珩。”女人見面具早已沒了作用,摘下面具随手扔在一旁,這對魔界之人是極其危險的,因為貼身的面具上殘餘着自身獨一無二的魔氣,如果被人撿到,完全可以被人一路追蹤去向。
但是齊姜并不在意。
“我無意給你們添麻煩,但是阿淩是我的弟子,雖然我沒帶她上過巫山成禮,但是她的的确确是你們的師妹。”
司淩站在她的身後,乖巧得全然不似方才模樣。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行個方便。”
謝珩靜靜地握着劍站在那裏,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一個劍修的殺意應該是很分明的。何時劍出,何時劍落,就算避無可避,也時常能知道自己的死期。
故而劍修多有光明磊落之名。
但是眼下,謝珩的殺意似有若無,仿佛幽魂環繞。
“她是您的徒弟,那我們呢?”
仙尊齊姜與帝君姬樊為人族帝後,得神女點化,一道飛升。神女以自身神格分與二人,故二人成為三界中,絕無僅有的半神。
齊姜仙尊于巫山廣收人族弟子,最終得其親傳者有七人,世稱巫山七子。
謝珩出劍太快了,司淩在一旁,幾乎連他的動作也沒有看清,劍鋒就到了師尊的胸前。
師尊不疾不徐地以桃枝抵住劍鋒,削鐵如泥的靈劍對上一根平平無奇的桃枝,竟未許久也不曾撼動桃枝。
齊姜甚至有閑心往司淩的方向看了一眼,撚了個訣,在她周身圍起了一個結界保護她。
破除這樣普通的結界,對謝珩這樣的大能而言不費吹灰之力。但是齊姜能在與謝珩的對招中分出心來用結界護住司淩,若謝珩想對司淩不利,她随時都能阻止。
司淩知道,結界不是目的,她只是在告訴自己,或許也在告訴謝珩,她尚有餘力。
“你們自然也是我的弟子。若你惹出禍事,來魔界找我,我自然也會庇佑你。”
齊姜沒有用全力。
謝珩很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除惡務盡。是您教我的。”
謝珩的劍招太快了,桃枝和劍在空中短暫相撞而又一觸即分,在一旁的司淩連怎麽出劍的都看不清楚。
齊姜手中桃枝上的桃花随桃枝搖曳,除了最開始替司淩挑開謝珩劍的那一次,連一片花瓣也不曾落下。
“我是教過你,”齊姜笑了笑,嘴角勾起了一個溫柔的弧度,“但是阿珩,我記得我也教過你。地有遠近,人有親疏,墨子兼愛,是無父也。”
“人心都是偏着長的,阿珩。司淩是我的弟子,她的命在我這裏,就是比旁人的貴些。如果是你和阿懸阿岚,在我這裏也是一樣的。”
“當然了,如果你和靈溪的話,我并沒有偏着誰。我知道你們一直在暗地裏較勁兒呢,靈溪學的比你多些,但是你也走得更遠些。你們兩個,在我這裏都是一樣的。”
謝珩一怔,劍招慢了一些,齊姜看出了他的破綻,卻沒有乘虛而入。
謝珩自己都忘了原來曾經有過和魏靈溪一段針鋒相對的日子。回憶起來,魏靈溪入門時,他确實不喜這個師妹。
她天賦太高了,什麽都是一點就通,什麽都是一學就會。謝珩那時自尊心強,自然要與她分個高下。可是魏靈溪确實是百年難遇的天才,大道三千無不通曉。于是他便只擇劍道而習,謝珩的劍道,常人确實望塵莫及。
後來楚懸和林景輝拜入師門,謝珩便自覺地承擔起了做大師兄的責任。齊姜時常雲游四海,體察人間不平之事。魏靈溪雖與他年紀相若,但是尚是少年心性,從來不承擔什麽大師姐的責任,反而總是帶着兩個師弟一塊胡鬧。
楚懸和林景輝那時年紀不大,謝珩幾乎是又當爹又當媽,一手把他們帶大的。
時間過得太久了,謝珩幾乎忘了有過那麽一段和魏靈溪針鋒相對的日子。只記得他最後把用不歸劍将師尊從巫山之頂一劍挑落後,去收斂的師弟師妹的屍骨。
他再也想不起來他們鮮活的樣子了。
他棄了那把不歸劍,劍身化為如今的以清山。
“阿珩都忘記了,但是我還記得呢。”
謝珩知道剛剛自己松懈露了破綻,只能更加屏息凝神,專注應戰。
“我聽人說,你也收了弟子。是叫師月白麽,如果她犯下過錯,你也一樣會偏袒她的,對麽。”
小白。
聽到她提到,謝珩心裏好像突然有一塊地方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齊姜如今的實力在他之上,但是他還是不管不顧地追了過來。以齊姜的實力,若她欲為禍人間,除了自己和帝君之外,幾乎無人可以攔阻。
若自己有去無回,他的小白該怎麽辦呢。
有那麽一瞬間謝珩想要不管不顧地回去,回到小白身邊去。
“她不會的。”謝珩輕輕地說,“她不會的,她是最好最好的孩子。”
“那你更該回去。”齊姜說。
“她會擔心你的,阿珩。不要讓人等你。”魔尊的聲音溫柔而蠱惑,仿佛真的只是一味好言相勸的長輩,在說着好孩子你要好好吃飯不可以挑食之類的,絮絮叨叨的關心的話。
謝珩的的眼睛裏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和動搖,卻轉瞬恢複了清明。
他的額前已經出現了細細密密的汗珠,但是手中的劍依然沒有亂了節奏。
“回去吧,阿珩。百年前你能殺我一次,今日卻未必還能殺我。我或許不能完全贏下你,但是從你手中帶一個人走,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你的小徒弟也會擔心你的,回去吧,就像從前我和姬樊逢亂下山,你也會擔心我們一樣。”
桃花枝穿胸而出,謝珩嘔出一口鮮血,齊姜看着他蒼白的神色,似有不忍。
司淩一聲驚呼:“師尊當心!”
謝珩的靈劍應召而出,他竟趁齊姜松懈,另召一柄飛劍,從齊姜背後直沖她命門而來。
齊姜想不到他吃自己一刺,竟是留有這樣的後手,再欲閃避時已經來不及了,她只能微微側身,令飛劍沒入她的右邊肩胛。
“阿珩......”她不怒反笑,“我從前真是,真是把你教的很好啊。”
一旁的司淩這才發現,師尊用來保護自己的結界,竟也困住了自己,使她不能去前去相助。她有些着急地想要破開結界,齊姜卻沖她笑了笑:“阿淩不用過來,我一個人可以應付。在那裏待着,乖。”
“師尊......您從前教我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您說若惡人有難處,那受害者有何其無辜。惡人有親眷,但是受害者又何嘗沒有親眷。”
“你不是她。”謝珩靜靜的說。
“你只是占據了師尊的身體,擁有她的記憶。師尊在被我挑落誅仙臺之後,就已經死了。”
再次出手時,謝珩的劍招已經變了。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齊姜死後的百年間他悟出來的。
用齊姜教他的劍術當然殺不死她。但是堕為魔修的齊姜修為有精進,戍衛人間的謝珩又何曾松懈。
他不能死在這裏。
小白,小白還在等他回去。
“人總是會變的。人不就是由幾段記憶組成的麽。你若說我不是當年的齊姜,那你也不是當年的那個謝珩。”
謝珩出招狠戾,幾乎每一劍都想至她于死地。
但是好的劍道,應該如水般嚴絲合縫,每一招都留有餘地,進可攻,退可守。
這不該是劍道至尊的出招,反倒像是一個普通凡人每招都妄圖至對方于死地的肉搏。
“你從前是沒有弱點的,就算景輝在你面前爆體而亡,你也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為什麽變成現在這樣了呢,阿珩?”
桃花枝擋下謝珩的劍,雄渾的魔氣注入不堪重負的桃花枝,如同冬日結冰的玉壺,在一瞬間爆炸開來。
謝珩被震得又嘔出一口血,他本想以劍撐地,卻渾身癱軟,雙手幾乎已經麻木得沒了知覺。
不知是因為失血還是因為內傷,他的眼前一片昏暗,就連聲音也聽不真切。
因為習劍之故,劍修五感本比常人更明,風聲,劍鳴聲,衣袂揮動之聲,他本來都聽得如在耳旁一般真切。
他不能,不能放走齊姜和司淩。絕不能。
齊姜是三界大患,那年窮他們六人之力,尚未能徹底殺死她,又枉論如今蕩平魔界卷土重來的她。
人間不能遭此劫難。
謝珩又吐出一口淤血,努力想要從地上爬起來。
他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只有胸口的傷疼得鑽心。
他要去哪,他要去做什麽。
明明是很重要的事,但是他卻想不起來了。
有人在喊他。
是女孩的聲音。
女孩,巫山上只有他和師尊兩個人,哪裏來的這樣年輕的,女孩的聲音。
他想起來了,是師尊剛剛領回巫山的師妹,魏靈溪。
謝珩一點也不喜歡她。她學什麽都很快,比謝珩快得多,師尊每天都會誇她,然後想到自己也在場,然後補償一樣溫溫柔柔地摸着自己的腦袋:“阿珩不要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
他讨厭這個新來的師妹,她分走了師尊的注意力,還驚人得心直口快,就算是謝珩這樣直來直去的人也感覺到這人的情商似乎全拿去填補她的智商了。
不,不是魏靈溪。
他想起來了。如今靈溪入門已有三百年,是師尊領回來的另一個師妹薛筠,她在景輝之後入門,排行第五,性子最像師尊,溫柔恬靜,山下暗戀她的外門弟子能從巫山山腳排到山頂。
好像,好像也不是阿筠嗎,那應該就是小岚了,小岚單修醫道,是自己受傷了嗎,小岚來給自己看傷了。
“師妹,這裏有我.......你快去把月白師妹追回來。她瘋了吧,連謝師伯都不是那人的對手,她就這麽追上去了。”
“別靠得太近啊,傳音過去就好了,你也別上頭啊,她傻你可不能也犯傻吧。”
還有男孩子的聲音,是景輝嗎。
怎麽讓景輝看見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子了。
孟婷小聲應着好,叫洛禺照顧好師伯,拔腿就追着師月白過去了。她是符修,雖然功課不錯,但是禦劍的本領哪裏比得上師月白這個做貓崽子的時候就被人揣在懷裏禦劍的,她看着師月白追過去的背景,快要急瘋了。
平時看着膽子挺小一個人,怎麽跟中了邪一樣啊。
謝珩渾身經脈幾乎都被震斷了,就算洛禺拼了命幾乎把渾身靈力都注給他,也因為靈脈受損而滞澀難行。
所幸留在這裏的這個人恰好真的還有幾年再岳岚門下當醫修的經歷,這一趟普通的游歷一個事故接着一個事故,最後把魔尊都引了出來,一共四個人的運氣大概都花在這裏了,洛禺靠着自己那半吊子的醫術,勉勉強強護住了謝珩的心脈。
他拿出從楚懸眼皮子底下偷的傳音玉蟬。度秒如年的等待過後,聽着熟悉的,師尊的聲音,洛禺一個七尺男人,忍不住涕泣橫流。
“師尊!救命啊——你快和岳師叔一起來救我們啊。”
謝珩覺得耳邊有點吵。
是了。以清山入夏了,蟬鳴喧嚷。
他想起來了,靈溪,小筠,小輝。他們都已經不在了。
也不是小岚,小岚不會來看他的。小岚讨厭他,也讨厭楚懸。
讨厭他也就罷了,怎麽連着楚懸一起讨厭了。楚懸那麽喜歡她。
靈溪從前說過,若是楚懸和岳岚在一起了,他們四個要一塊辦婚禮呢。
謝珩想,那嫁妝聘禮都不得他來準備,真會坑師兄啊。楚懸和岳岚的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岳岚心氣高,是想去人間做一番事業的,是想和師尊一樣立廟受人參拜的。楚懸那小子,不努力努力,單靠着師兄妹的情誼,還真未必有戲呢。
一陣風吹過,好像要把記憶裏的人影也吹散了。他們都不在了。謝珩意識到。
他們都不在了,那我......
那是哪門子風啊,那是洛禺對着藥王谷的方向磕了好幾個響頭,心中念了好幾遍岳岚師叔保佑才好不容易成功使出來的護心咒。
“謝謝岳師叔保佑謝謝岳師叔保佑,”好不容易吊住謝珩性命的洛禺施完咒才發現自己的手都在抖,“我就知道岳師叔和師尊師伯是面和心不和,啊呸,心和面不和,大家還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小白.......”昏迷中的謝珩嘴唇翕張,好像在念叨什麽。
“師伯您說什麽?”洛禺見人雖然面色蒼白如雪,眉頭蹙着,睫毛微微顫抖,還是虛弱萬分的模樣,但口中似乎在喊着小白,是要醒來的跡象,不禁驚喜萬分。
“師兄,”似是站在百年前的巫山頂上,楚懸喚了他一聲,“他們都不在了,你也要抛下我麽。”
“我害的大家這般模樣.......害的景輝屍骨無存,害的靈溪他們.......害的你修為盡失。”
“師兄,”百年後的楚懸搖搖頭,“如果你活下來就算是錯的話,那我也活下來了,師姐師弟師妹他們的死,也是我的錯嗎。”
“小白呢,你不是一向最寶貝這個徒弟嗎,連她你也要丢下?”
“小白......”洛禺這一回聽了個真切,師伯在喊師月白的名字。
他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謝珩叫師月白的名字,說明他求生欲望很是強烈,自己已經護住了他的心脈,加之師伯有求生的欲望,這下師伯至少性命無虞。
洛禺聽留級多年的老師兄講過,當年巫山一戰,謝師伯他們圍剿入魔的師祖,魏師伯,林師叔,葉師叔和薛師叔都身殒于巫山。謝師伯是師祖首徒,他一直覺得是自己沒有看顧好師祖照顧師弟師妹方至于此。
謝師伯幾乎逢亂必出,覺得自己那條命本來應該和師弟師妹們一塊交代在巫山,便是想要有朝一日死于除魔衛道,也不浪費了這條茍活着的性命。他不收徒,不與人交,是想自己死後,無人為他哀戚。
洛禺怕的就是他這下徹底不想活了,那別說自己這個符修畫符沒學好醫修醫術沒學好的廢物了,就算是醫仙岳師叔來了這裏也一樣束手無策。幸好他如今念叨了月白師妹的名字,至少他不至于自己一心求個勉強不算沒有意義的死亡。
憂的是這他大爺的月白師妹人去哪了啊!
祖宗,姑奶奶,帝君老爺,師月白和孟婷怎麽還沒回來啊。
他心急如焚,恨不得追過去看看師月白和孟婷那裏是什麽情況,但是謝珩傷成這樣,他又不能真的把人丢在這裏。
師月白是瘋了吧,能重傷謝珩師伯的人,她就那麽提着劍沖上去了。
師月白确實是瘋了。
見到師尊渾身是血的樣子的時候,她心裏好像有根緊繃着的弦斷了。
她甚至不敢去探謝珩是生是死。
如果師尊不在了,那她要去哪裏?
她确實是個很懦弱的人,她什麽都害怕,什麽都不敢。
生死不知的師尊就在她眼前,她卻連去探他生死的勇氣也沒有。
“我收了力,他死不了。”不遠處的女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如五雷轟頂的樣子。
女人看起來熟悉又陌生,她一定在什麽地方見過她,或是類似的畫像或是石像,但是她來不及細想。
她只想殺掉這個人。
不論如何,都要殺掉這個人。
她提起劍,追了過去。
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片子而已,三腳貓的禦劍水平,齊姜可以毫不費力地把她甩在身後。若她使出縮地千裏的陣法,這小丫頭大概連追蹤術都不會。
但是很可愛,心裏想着什麽,不用才就能從眼睛裏讀出來。
像一只被惹急了的大貓。
齊姜放緩速度,回身打量了一下那個孩子。
原身還真是只大白貓。
齊姜性子內斂,門下弟子上至謝珩下至司淩,都不是把心裏想的東西挂在面上的主。
雖然看破他們在想些什麽,對齊姜來說再簡單不過了。
八十二斤的重劍如巨山傾頹,齊姜在一瞬間抛出一把劍,讓司淩落于劍上,與她和師月白拉開距離。
“師尊!”司淩緊張地驚呼。
下一秒齊姜伸手接住重劍的劍鋒,鋒利的劍刃瞬間破開她的皮膚,傷口深可見骨。
血氣讓師月白本能地興奮起來。再怎麽溫柔和順的獅子,到底也是獅子,血氣對食物鏈頂端肉食動物的吸引幾乎是致命的。即便是已經化形成人的靈獸,也會因此激發自己嗜血的本性。
“好劍。”齊姜贊嘆。
她伸手輕松的推開了師月白的劍鋒,血珠從劍鋒滑落。
“削鐵如泥,吹發即斷,殺人不見血。”
“可惜我尚有事業未成,”齊姜微微一笑,“不能替你這寶劍開刃。”
“是誰給你打的劍?”
師月白步步緊逼,齊姜卻連一根樹枝都不願意折,只是用最樸素的章法與她過招。
師月白并不答話,只是狠厲地出招,招招都想至齊姜于死地。
“是小葉吧。按輩分你應該喊他師叔。”
“只是好孩子,謝珩和葉循真皆為我的弟子,謝珩的劍法是我教的,葉循真的鍛造之術也是我教的。你妄圖用謝珩教你的劍法,葉循真給你鍛的劍,來殺他二人的師父,是不是有些異想天開了。”
師月白的一招一式,的确招招被齊姜預判化解。
謝珩沒有教過她,遇到一直出言幹擾的敵人應該作何應對。事實上謝珩根本沒有考慮過任何讓她一個人應敵的場景。睥睨天下的劍尊過于自傲了,他從不會讓小徒弟脫離他庇護的羽翼,可卻從未料想過有一天,小徒弟會沖出他的羽翼,反而站在他的身前。
師月白聽進去了這句話,女人對她的劍法太過熟稔了,她口中的話,師月白不得不信。
她無心判斷受了這樣的幹擾到底是好是壞,只能在不斷地揮劍,不斷地被女人破解劍式。
齊姜有些倦了。
是個堅持不懈的好苗子,力氣也夠,心性也好。
不過阿淩受了那麽大的驚吓,還是趕緊結束,帶她回魔界吧。
但是師月白卻招招相攔,不想讓她走,甚至不惜暴露弱點給她,去攻擊一旁的司淩也要攔下二人。
在這個傻愣的孩子心裏,似乎除非自己真的死于她劍下為她師尊報仇,或是她被自己一掌斃命,否則這場争鬥,無止無休。
靈溪那孩子也是這樣的,明明劍術不及阿珩,但是不管被打敗了多少次,都會把劍撿起來接着打。就算阿珩不堪其擾地認輸收劍,她也會哭鬧着跑到自己跟前說師兄欺負她好讓阿珩繼續陪着她練劍。
齊姜有時候向着魏靈溪讓謝珩陪她再過五十式,有時向着謝珩叫魏靈溪學藝不精就不要再纏着師兄不放。沒辦法,兩個年紀相若的孩子,就是會暗中比較,哪一個都覺得自己在護着另一個,非要一碗水端平才得安寧。
師月白踩着腳下靈劍跳起幾米,八十二斤的重劍從空中向齊姜劈來,仿佛空氣都被她獵獵劃開幾米。
沒有招式,沒有技巧,就只是單純地把靈力注入劍中,一個暴力的,毫無章法的跳劈。
但是一力降十會。無招之處,更勝有招。
齊姜來了興致。
“阿淩,劍借為師一用。”齊姜在一瞬間取來司淩腰間靈劍,普通靈劍遇上重劍,被生生壓出好一個弧度。
但是離斷裂,卻還差了許多。
化有招為無招,齊姜願意給這個有悟性的孩子喂幾招。世人多愚笨,齊姜以為,舉一隅反三隅的弟子天下難求,只要能從所學中有所頓悟,便已經不失為一個會學習的好孩子了。
“小白!”得不到回應的孟婷快要急瘋了,但是洛禺師兄不讓她靠近的叮囑又仍在耳畔,“你理理我吧,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師月白并非不想回應孟婷。但是她與齊姜實力差距有如天塹,必須凝神才可勉強應對,幾乎是到了物外無我的境地。
她聽不見孟婷的傳音,也看不見一旁的司淩。
她眼中只有傷她師尊的齊姜,和自己手中的劍。
孟婷急的直跺腳。
司州一行,若沒有謝師伯趕來,她和師兄早做了繭中亡魂。
靈山上時,師月白就是她唯一的好友。若是小白出事,她又怎麽對得起師伯呢。
孟婷一咬牙,只好舍命陪君子。
她禦劍學得并不好,曉霧峰上下用陣法和符畫居多,她雖然成績不錯,但是對于禦劍卻不谙此道。
她幾次從劍上跌落,趕到時早已滿頭大汗。
“又來了一個?”齊姜微微皺眉,孟婷心下一驚,自己明明用了隐身符,她又是如何知曉的。
“阿懸門下的麽?”齊姜随意地揮出一道劍氣,卻正直指用了隐身符的孟婷所在之地。
孟婷艱難躲開,慌亂中揮出一道攻擊用途的符紙,自己都尚未看清具體是何作用,就被齊姜輕松化解。
“符畫術......”齊姜制止了想要幫忙的司淩,一人應對兩人毫不費力,“阿懸倒是有進步,弄出了這麽多我沒見過的靈符。”
話雖是這樣說,齊姜對付孟婷卻比對付師月白還要省力不少,她甚至都不屑于攻擊符修最薄弱的本體,只是揮出劍氣在符紙即将生效前打散符中靈力。
師月白心知孟婷是為了自己而來,後知後覺的心中升起一絲後怕和悔意來。
如果孟婷出了事,那全都是她的過錯。
齊姜見師月白劍招漸漸遲疑起來,知她是心系同伴安危,不願再行狠辣兇險的招數。
就到這裏吧,能從她的劍中悟到多少,全憑師月白自己的本事。
就在這時,師月白的劍突然脫手而出,連孟婷也不曾發覺劍是何時脫手的,只是肢體比腦子快地下意識假意揮出一符為她遮掩。
師月白撚了個劍訣,八尺重劍自齊姜頭頂上方而落,似有天塌地陷之感。
齊姜不記得教過謝珩這樣的招式,反而與這孩子剛剛只借蠻力使出來的那招跳劈有共通之處。
這個孩子看似愚鈍憨厚,竟有這般的悟性。
化有于無,化無為有。
能悟道至此,這樣的天分,便是當年天資卓絕,從一衆外門弟子中脫穎而出被她注意到的謝珩也不曾有過。
師長領入仙門,授以劍招,勤學苦修,此為劍修第一重境界。參悟劍譜,化譜為劍式,凡有劍譜便能使出劍式,此為第二重境界。化劍式為劍招,應不同之敵,此為第三重。揮劍而忘招,化有于無,為第四重。悟招于無招之中,這便是第五重境界。
假以時日,只怕齊姜的神話,謝珩的聲名,都會被這個孩子親手用更豐滿的功績打碎,由她鑄造新的傳奇。
齊姜并不覺得遺憾,以謝珩對這孩子的寵溺程度,只怕更是有過之無不及,
青出于藍勝于藍,代代相傳,本該是這樣的,以絕對的實力證明前人的時代已成過去,而新的名字又将獨領風騷,直至他的後人将他打敗。
就像曾經的謝珩一劍将她斬落誅仙臺一樣。
只不過今日,還是到此為止了。
斜陽漸沉。
師月白的八尺重劍如頭頂紅日墜下,從孟婷和司淩的角度看過去,齊姜幾乎避無可避。
重劍穿透了傀儡單薄的身體。
“你是個很有悟性的孩子,假以時日,你會成為比我和謝珩更傳奇的所在。”真正的齊姜輕飄飄地落在了司淩的劍上。她竟然在一瞬間捏了一具傀儡,将神識轉移到了傀儡之上。
她分明有充足的時間去逃,卻選了這樣一種方式,來躲避師月白好不容易頓悟的招式。
她分明強得遠超師月白的想象。
“但是今天,先到這裏了。”
在實力差距過大之人面前炫技,無論是百年前尚未入魔高坐蓮臺的齊姜仙尊,還是如今的魔尊齊姜,都是并不屑于做的。
但是她想看到這個孩子快一點成長起來,走上和她一樣的路,或者從一而終地将她斬落劍下。
她是需要鞭策的。她還太單純,在她的眼裏,齊姜看不見純粹的,想要贏的渴望。
她揮劍要麽是為了殺人,要是是為了護佑。
但是這樣不夠,劍修揮劍不需要理由,想要贏本身就是一種理由。
在絕對的實力壓制之下,那種純粹的,想贏的渴望才有可能被激發出來。
“你的劍很好,”齊姜回頭,對師月白粲然一笑,“方才那招,有如墜日,我為你給這一招取個名字,就當是師祖第一次見你給的禮物。”
“此招就名為,長河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