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相思坊 大火洶湧的吞沒了破舊的房屋,……

第28章 相思坊 大火洶湧的吞沒了破舊的房屋,……

母親的指甲深深陷入司淩的皮肉, 妹妹溺死前那張蒼白的臉浮現在她的腦海,揮之不去。

“是......”

“是弟弟。”司淩艱難的說。

衆人如釋重負,母親松開了她的手腕, 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孩子說話最準了, ”奶奶絮絮叨叨, “招娣說是弟弟, 那就一定是弟弟。”

司淩低下頭,沉默不語。

這個家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恐懼, 陰冷的風,潮濕的稻谷, 母親沒來得及修剪的指甲, 還有她自己。

她一如既往地幫襯着家裏幹活, 燒火, 捆柴, 打豬草,喂豬。村裏同齡的其他小女孩相約着, 要結伴去齊姜娘娘的廟裏拜一拜。

司淩性格沉默,與她們并不相熟。她們都是從前妹妹的朋友。

她們計劃了好久,在臨行前的幾日,也許是因為妹妹的緣故,其中一人還是上門邀請了司淩。

司淩久久地沉默在那裏, 沒有應答。

如今的她, 作過惡的她,齊姜娘娘還會保佑她嗎?

如果齊姜娘娘保佑她,那她是何其的是非不分啊。如果齊姜娘娘不保佑她,卻又違了她的仁德。

“不想去嗎,沒事沒事, 不勉強的。”那個女孩眼見氣氛沉默壓抑,有些尴尬地說。

“抱歉,你們去吧,我娘快生了,我要幫家裏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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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好的,”女孩如釋重負,一群關系好的女孩名為拜神實則也有出游的意圖在,攤上一個并不怎麽熟的程招娣,她們也并不痛快,只是看在盼娣的面子上叫她一聲罷了,“等大娘給你生完了弟弟妹妹,咱們再約好了。”

司淩神游般地點了點頭,送走了妹妹的朋友。

娘生産的時候,是個雷雨交加的半夜。

那天夜裏突然傳來娘凄厲的哭叫,全家人都因此驚醒了。就連大黃也吠叫起來,為此還挨了爺爺的打。

“死東西,叫什麽叫,不吉利。”

“你這婆娘,怎麽早不生,晚不生,偏要這大半夜的來生。你這要我上哪給你找産婆?”

母親的身下,透明的液體已經浸濕了衣物,她哭叫着推搡了一把唯一的女兒:“愣着做什麽,快去村子東邊找那個産婆啊。”

司淩如夢初醒地沖出了家門。她沒有帶傘,事實上在南方這樣的雨天,即使帶傘也并不頂事的。她在無窮無盡的雨幕中一直跑,把要送給産婆的紅綢包裹的幾個雞蛋緊緊護在懷裏。

小徑泥濘,但是她決不能摔倒。

路長的沒有盡頭,好像司淩本該這樣無止無休地奔跑下去,就像一只落地就會死亡的無腳鳥。

母親死在了那一晚。伴随着弟弟的出生。

弟弟的名字是程小虎那個考了秀才的小叔取的,叫程旭。

弟弟生在天亮的時候,在旭日東升的時候,司淩等在産房的外面,在母親持續的,悲恸的嚎哭中,她聽見了一聲鮮明的,新生兒的啼哭。

他出生在旭日東升的時候,所以叫程旭。

至于死在了旭日東升時候的母親,并無人在意。

她在生下孩子的一瞬間,詢問産婆孩子是男是女。産婆臉上挂着笑,回答她說是個男丁。

至此,她完成了替夫家傳宗接代的任務,滿足而如釋重負,了無遺憾地含笑九泉。

母親的白事和弟弟的滿月酒是一道辦的,那時候母親早已下葬。

爺爺提到母親時,說她程家的好媳婦啊,是生下了男丁的,是要寫進族譜的。

寫進族譜。司淩想,寫進族譜什麽用,程家村有那麽多個程李氏,都是從隔壁的李家塘嫁過來的,分得清誰是誰嗎。

母親死後,司淩承擔起了母親原本的很多活計。

生火做飯,去田裏送飯,給弟弟喂米湯,換尿布。

家裏少了一個幹活的人,多了一張吃飯的嘴。生活可以想見地每況愈下。

司淩在家裏當然也算是一張吃飯的嘴,為了少被苛責打罵,她只能更努力地幹活,在父親下工煩躁時,盡量安靜沉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知道父親為什麽心情不好,因為李寡婦。

李寡婦守寡的時候年紀不大,現在也算得上風韻猶存,據說是她克死了自己的丈夫,是個不祥之人,但是村裏的許多光棍甚至有婦之夫都對她趨之若鹜,似乎并不在乎這個不祥的評價。母親死後她便跟父親搞在了一起。

李寡婦是個能幹的,她雖力氣不大把家裏的田都低價交給了相好打理,但是心思活絡,靠着去鎮上賣餅也賺了不少錢,她的兒子和司淩年紀相仿,已經在程小虎那個書生舅舅的學堂裏上了五六年的學了。

程小虎的書生舅舅也是她的想好,想必是她和父親說了,男孩到了年紀要上學雲雲,但是司淩家哪裏有錢供程旭上學呢,連溫飽都僅僅是勉強罷了。

父親并不是不知道李寡婦能從那書生手上拿回扣,但是崇尚知識的莊稼人一向明白,讀書是他們這樣的人唯一的出路了。

爺爺奶奶都不滿父親整日去李寡婦那裏厮混,也對父親想讓弟弟讀書的想法嗤之以鼻。

“你自個兒連名字都寫不來,還想着能供出個舉人來?讀什麽書,這不是折磨我的乖孫嗎?”

奶奶本不想提那張寡婦,奈何父親想讓弟弟讀書的想法根深蒂固,她只好把一切都挑明了說:“我靠你就是被那張寡婦迷了心智,不知道她和那程大祿狼狽為奸騙你們錢吃回扣呢。村裏那麽多娃娃上他那上學,有幾個考取了?連她自個兒子都跟個傻的一樣哪裏像讀過書的人。一下田裏幹活幹的還沒我們家丫頭快,跟個蠢豬似的。”

“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我們家小旭啊就該吃吃喝喝享享福,到了年紀去田裏幹活,再給他說個好親。祖祖輩輩,誰不是這樣過來的。你自個兒是個泥鳅,還想從泥鳅窩裏爬出個大蛇?做夢吧你。”

“現在碰了災年,連飯都吃不飽,你連明年買谷種的錢都不知道在哪裏,還想着給那秀才送錢?兒啊,我們家一家都是普通莊稼人,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你不能聽了那寡婦一兩句話,就好孬不分吧。”

父親不敢拂爺爺奶奶的面子,只是陰沉着一張長臉。屋裏落針可聞。

司淩在一旁沉默着,不敢去觸父親的黴頭。妹妹和母親死後,她幾乎很少挨打了。她不會亂跑,也很少偷懶犯錯,在這個家裏她就像一個透明的人,只有幹活和吃飯的時候會出現在大家眼前。

但是黴頭卻會主動找上她。

相思坊的人,是李寡婦介紹給父親的。她在田裏偶爾看見過司淩一回,立馬找到了她的父親,說這個孩子長大之後絕對是個美人。

父親不以為然,這樣的話他聽路過的牙婆子說過很多回,但是他從未放在心上。說這孩子相貌周正好看,無非是想賣給鎮裏的大老爺做丫鬟。做丫鬟能有幾個月例啊,程招娣在家裏又洗衣服又做飯又照顧弟弟,他老婆又死了,缺了這個姑娘哪行。

“你這蠢貨,我可從沒說過是賣到鎮上做丫鬟啊。那才幾個錢。我有好去處,能賣到這個數。”

李寡婦說着,比了個手勢。司淩父親頓時瞪大了雙眼。

“二千文?”

“二十兩!”李寡婦嗔怪着拍了一下男人的肩,“你看你啊,就那點出息。”

勞碌了一生的莊稼漢簡直被這個數字驚呆了,二十兩銀子,就算他這一年不去田裏幹活,也足夠全家人吃好喝好一整年,還另外把程旭送去秀才的學堂上學了。

“娟娘,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可真沒見識。白瞎了我和你好這幾個月。我還能害你不成?”

“二十兩,這也太多了,那丫頭瘦黃瘦黃的,能賣上這個價?”司淩的父親依然有些狐疑。

“哎喲,這城裏頭有句話,叫美人在骨不在皮。我還能蒙你不成?這丫頭片子眼睛大,睫毛長,臉蛋兒小,就是個美人坯子,我不會走眼的。不行啊,我明兒帶你去那司州城裏的相思坊,讓我那老姐姐瞧瞧,也叫你安心。”

男人仿佛墜入了蜜糖編織的美夢裏,二十兩銀子就像高懸在他頭頂的肉餅,讓他時時刻刻地想着,就連在寡婦身上耕耘時,也心不在焉。直到事了時,才意識到今日是何等丢面兒。

寡婦見他沒有心思,倒也不怪罪他今日表現不好。男人想着女人承諾給他的二十兩銀子,無比殷勤地伺候女人洗漱。

這倒是從未有過的,她的那些相好無不是提上褲子就走的,寡婦心中對男人又多了幾分贊賞,想不到這個在她幾個姘頭間顯得平平無奇的男人,倒也有幾分可取之處。

這麽些年了,她那些相好嘴上是蜜裏調油,但是卻從來沒誰真的想娶她過。她一個人活了這些年,屋頂漏了沒人修,兒子皮了沒人打,也該有個依靠。

第二天,父親告訴司淩說,今日帶她去趕集。

這一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司淩不知道,父親是帶她趕哪門子的集。她心中瞬間升起了幾分惶恐不安,她下意識地想到了裝病,但是在父親的威壓下,“我今天身體有點不舒服”這幾個字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走到村口時,張寡婦已經等在那裏了。她親熱地捏了捏司淩的臉蛋:“這孩子,長得真俊。”

父親想着那即将到手的二十兩銀子,慈愛地拍了拍司淩的肩膀。

“你和你那婆娘都不俊,咋生了個這麽俊的小丫頭。”張寡婦調情似的誇道。

父親傻呵呵地笑着,鬼使神差地說:“我那婆娘不俊,都能生這麽俊的丫頭,你要是給我生,那不得生個西施潘安出來?”

和夫死不再嫁的貞潔烈婦不一樣,男人老婆死了不再娶終究是要落人口實的,特別是街坊鄰居都知道家裏是個什麽情況,像男人家,一看就是娶不起老婆才打光棍的。

但是如今,有了那從天而降的二十兩銀子,他又怎麽會娶不起一個二進門的寡婦呢。

司淩和母親感情不深,卻聽着難受,不禁低下了頭,仿佛這樣就能少聽些兩人的調情。

“誰答應要嫁你啦,要是不誠心的,我可不要給你生孩子。”

“誠心,自然是誠心的。”男人憨憨地笑着,倒真像個老實的莊稼漢。

還未踏進相思坊的門,司淩就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了。

雖然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煙花之地,但是聞着空氣中的脂粉氣,看着還未開張畫眉梳妝的姑娘們,她又怎會猜不到這是什麽地方。

李寡婦笑盈盈地摟着她,送到老鸨面前。老鸨面相比刻薄的李寡婦溫柔和善些,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司淩:“年紀大了些,來不及學唱戲了。學舞也晚了點。”

“那便唱曲呢,這孩子聲音蠻亮的。而且這長相,小臉盤子,大眼睛,不剛好接那個碧桃的班兒?她今年都多大啦,二十五了吧。”

“長相确實不錯,在我這養幾年,是個讨喜的樣子,”老鸨看了看司淩身上的衣服,“是雛兒吧。”

司淩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教育,卻無端地感覺到屈辱。她眼睛一熱,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是是是。”男人在一旁慌不疊地替她回答,生怕那二十兩少了一文。

“我問丫頭了,你知道什麽。”

“招娣乖,問你呢。”李寡婦有些着急地拍了拍司淩的肩膀。

在老鸨打量貨物一樣審視的目光裏,司淩麻木地點了一下頭。

“是個雛兒就好。是個雛的話,二十五兩,怎麽樣?要是覺得合适,今兒在這就把這契兒簽了吧。”

男人并沒有馬上答應,和莊稼打了一輩子交道的男人敏銳地察覺出了不對,李寡婦報的二十兩,老鸨卻爽快地報了二十五兩,說明還有擡價的空間。

老鸨看出了男人擡價的意圖,把賣身契置在一旁,笑着說這丫頭拘謹着呢,叫來那個叫春桃的姑娘,讓她帶着程招娣先去學曲子。

“看您也是第一次來,不如我叫個姑娘先陪你一回,我和娟娘好久不見了,也剛好說說話。”

和春桃一起上來的另一個姑娘容色比她還要勝出不少,膚如凝脂,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見到那個一看就沒什麽銀錢的莊稼人,她的目中流過一絲一閃而逝的嫌棄,轉而又端上了迎來送往的溫柔笑意。

男人哪裏見過這種溫柔鄉,當即就樂不思蜀了,美人留他用了晚飯之後,老鸨帶回了他早已忘到九霄雲外的女兒,問他賣身契的事情。

這一回,男人毫不猶豫地爽快簽下了,簽完看見雙目含淚的女兒,他并無愧疚之色。

“你哭啥呢,這裏吃的這麽好住的這麽好,連個丫鬟都穿得比你好,這不比在家裏強?”男人呵斥。

“我舍不得.......”司淩聽見父親毫不留情的呵斥,竟然嗚咽出聲,“我舍不得,舍不得家裏人,舍不得爹爹,也舍不得阿旭,他還那麽小.......”

聽她提起寶貝兒子,男人心中也竟有了一絲不舍,都說有了後娘的孩子像根草,等他娶了李寡婦,還不知道阿旭會如何呢。

“爹爹,我......我想回去,明天再給阿旭做頓飯。”

男人猶豫着看向老鸨。老鸨見他已經簽下了女兒的賣身契,便無所謂再大發慈悲讓他們多團聚一個晚上了。這一家人一看就是偏心眼偏到海邊的,沒準還能讓那姑娘日後對比念着自己的好。

李寡婦也跟着父女二人回到了家,是司淩懂事地提出來的,說要讓李寡婦提前見見爺爺奶奶還有弟弟。

爺爺奶奶對李寡婦自然有千般萬般的不滿意,但是兒子并未明說要娶她過門,又聽說李寡婦介紹門路得來的那二十五兩銀子,便也不好意思甩臉子給她。

至于司淩,能賣到城裏,那是她的福氣。

當天夜裏,大火洶湧的吞沒了破舊的房屋,程家人在睡夢中安詳地永遠睡了過去。

司淩從門外反鎖了大門和窗戶,确保除了阿黃和她自己,誰也逃不出去。

火燒啊燒,燒啊燒,火光點亮了夜空,像是旭日升起來了一樣。

司淩離開幾乎不能被稱作家的地方,步伐輕快。

月光在稻田如水搖曳,夏風習習吹拂。

GB清冷師尊說他都是自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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