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玄英宮依舊是記憶中的磅礴恢弘,可于蘭亭而言,這裏不再是一個名為雁國王宮的符號,而是——她的家。

蘭亭沒有去有蘭岐的舜,而是選擇回到有尚隆的雁,甚至沒有掙紮抉擇。

早在奏國升山之時,在她風一樣豁然随心的生活突然有了牽挂的時候,人生便有了不一樣的選擇。原來,十年朝夕相見,并不僅是擁有更多記憶。當她在深夜的府庫捕捉到他的身影,心中最溫柔的花悄然綻放,她便不再那樣規矩疏離地喚他主上,而是歡喜地叫他的字,與她很像的字,風漢。

她看到了他眼角掠過的愉悅,她很高興,他們數十年如一日的默契。

夜,府庫

這是蘭亭作為單身貴族的最後一個晚上,第二天,她就将在玄英宮百官的面前,在莊嚴的儀式下,成為尚隆的妻子。

蘭亭沒有睡意,她靜靜地享受着安谧的月色,手中把玩着光滑的玉石。

“你也沒睡?”尚隆醇厚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吓了蘭亭一跳,玉石也滑出了手心。

尚隆眼疾手快,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接住了玉石,發現蘭亭的表情有些怪異的擔憂,開玩笑地說道:“怎麽這麽不小心?”

說罷,他摸着那塊玉石道:“觸手溫潤,看來是塊好玉。”他微笑着,瞥了一眼玉石。

下一刻,尚隆的表情僵住了。

蘭亭咬了咬唇,聲音有些發虛地試探道:“怎麽,你認識這塊玉嗎?”

尚隆低笑一聲,沒有說話。

蘭亭看着他的臉色,在他開口之前迅速補充道:“啊,對了,這塊玉石是小松家族送給家祖的,你以前也是”蘭亭的語速和态度太過欲蓋彌彰,別說是尚隆,就算天真如明俏都能發現她的反常。

“什麽時候知道的?”尚隆看着蘭亭相當微妙的神色,許久才開口,問題卻是格外簡短。

“啊?”蘭亭聽尚隆這麽問,就知道他已經知道自己瞞着他的事情了,遂認命地道,“那個就是鳴蝕之後,在蓬萊,遇到蒼蘭鴻和小松狻猊之後,你告訴我的!”蘭亭以一種早死早超生的決然,外加怕死的鴕鳥心态,迅速地承認事實,而後把腦袋垂得低低的。

尚隆側着目光,凝視着蘭亭的頭發,并沒有出聲。

蘭亭心裏有些怯怯的,見尚隆沒有開口的意思,只得主動道歉:“我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告訴你,才合适”她的聲音因為心虛而越發輕飄。

蘭亭的心情有些忐忑,她知道,有時候,隐瞞的傷害并不比欺騙來得少。

“呵呵”低沉的笑聲從喉間溢出,尚隆本想再吓吓蘭亭,卻忍不住大笑起來。

蘭亭倏地擡起頭,詫異地看着尚隆。

“你,不生氣?”她看着他的側臉,沒有捕捉到憤怒的痕跡。

“如果我真的那麽容易生氣,幾百年前就被朱衡他們三個氣死了。”他調笑地說道。

可他背對月光的身影顯得那麽孤寂

蘭亭抿了抿唇,輕輕上前幾步,張開雙臂,從背後環住了他的腰。

“我對不起”

尚隆回頭看了看蘭亭,帶着薄繭的手掌覆在了蘭亭細膩的手背上:“我沒有生你的氣。”

在蘭亭看不到的角度,尚隆的目光平靜而寬和。

青年落拓不羁的外表,滄桑百年的心——尚隆其實比蘭亭想象得更豁達寬容,雖然他總是開玩笑說自己一把年紀,可實際上,他并沒有說錯。

雖說少年的執着總是難以忘懷,可本質上,他的靈魂是成熟而滄桑的。

沉靜如蘭亭,也不可能在短期內達到這個高度,這是歲月積澱下的厚重——少了少年人的浪漫輕狂,卻回味悠長。

他眼尾露出一抹清朗的笑意:“如果天帝真的存在,我應該感謝他,讓你到來。”

蘭亭蜷在尚隆背後的身子擡了擡,在他頸間輕笑道:“唯心一點說,這就是命運吧。”

雲海之上,紅塵之外,兩人靜靜享受着,流淌在時光中的最溫柔。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撒花撒花撒花!天知道劣者有多麽喜歡“全文完”這三個字!

番外肯定有,幾章還在考慮中。

以上。

☆、番外 阿櫻

雁國官員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後宮中有一位後妃,是如此令人高興的事。

不為別的,因為後妃比王還要喜愛游歷,王似乎更熱衷于在玄英宮裏看着後妃,以免她一眨眼就跑到大陸的另一頭去。

蘭亭的生活照舊,除去換了一個住址,不再獨自享有一張大床外,她依舊泡着茶、溫着酒,享受雲海之上一切生靈帶來的美感——實際上,有了後妃的身份,她可以一個人獨自逛遍玄英宮。

玄英宮很大、很大,蘭亭每一天都會在尚隆早朝的時候去散步,發現舊地的新風景。

人跡罕至的湖泊上一群絕類飛鳥,灌木山穴裏翩飛的螢光,料峭岩石間盛開的蘭花

從蘭亭的眼睛裏,尚隆竟發現,這座他居住了六百年之久的宮殿,竟然有那麽多未曾發覺的美景。

六太驚訝地表示,他以前明明在王宮上方看過每一個角落的,沒見過這些。

蘭亭幽幽道:“那是幾百年前的事情?”

六太:

尚隆看着六太吃癟的模樣,不厚道地大笑起來。

歲月變遷,雖說舊的美好逝去,新的也早已到來。

可是——

“嗚嗚嗚嗚嗚~”

六太頭痛地看着懷裏大哭的小女嬰,再看尚隆和蘭亭嚴肅的神色,頭痛至極。

“喂,我說你們,到底對路木做了什麽?”六太暴躁地問道。

蘭亭回想道:“那個時候,應該是剛剛從奏國回來”

尚隆回憶道:“因為拜訪過保翠院,蘭亭說雁國孩子的夭折率還是太高”

“所以一起向路木祈求了可以讓小孩子健康成長的果實。”蘭亭總結道,嘆了口氣。

“可是,為什麽會種出來一個孩子?”蘭亭眨着眼睛問兩個高齡胎果。

——果然是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規律還不太熟嗎?

“哈?”六太郁悶地拍拍自己的頭發,無奈道,“沒辦法了,我去蓬山問問玄君吧。”

六太眨眼間便乘着俐角消失了,留下尚隆和蘭亭面面相觑。

“那個”蘭亭道,“會不會是因為我擅自向路木祈求的關系?”按理來說,路木是王向天帝祈求果實的樹。

尚隆毫不在意地笑道:“別擔心,六太不知道起哄了多少次,路木一直都很正常。”

蘭亭收到安慰,微微一笑。

尚隆又突然道:“其實,祈求的時候,我在想,有個孩子也很不錯之類的。”

蘭亭對上他有些尴尬(害羞?)的表情,脫口而出:“诶?我也有這麽想過。”

尚隆不禁大笑起來:“所以,天帝就送了個孩子?”

蘭亭也忍俊不禁,可歇下笑來,兩人又不再說話——他們在等六太帶回一個答案。

這段時間很難熬,尚隆握着蘭亭的手,兩人無言坐在玉階之上。

——王是不會有孩子的。

明知天綱的權威,蘭亭還是忍不住有所期盼。

雖然很突然,也很意外,但她渴望着這個意外。

六太離開的幾天裏,尚隆除了上朝,就是和蘭亭一起等待。

當金色的影子閃動在玄英宮的上空,嬰兒咯咯的笑聲傳來,尚隆和蘭亭都不自覺地停下正在做的事。

尚隆摟着蘭亭的肩膀,蘭亭勉力笑了笑。

尚隆從來沒覺得六太這麽可愛,因為他一進門,就開門見山地說道:“雖然理由很複雜,我也聽了好久才明白,不過,确實是你們的孩子。”

六太陽光地笑道:“尚隆、蘭亭,恭喜了!”他說着,把孩子遞給蘭亭。

蘭亭的動作慢了幾分,既小心又欣喜,懷中的孩子又睡着了,胖胖的小臉上隐隐帶着一個笑渦。

尚隆看了孩子一會兒,又揉亂六太的頭發:“幹得不錯!”

尚隆對六太的脾氣清楚極了,如果不是壞事,他通常都會賣關子,這次倒是十分善良。

六太順着頭發,沒好氣道:“哼,又不是為了你,我是考慮到蘭亭的心情好不好?”

蘭亭和匆匆趕到的天官一起将女嬰安頓好,才靜下心來聽六太解釋那個複雜的原因。

“還記得化身成舍身木的那位神女嗎?”六太問道。

蘭亭點頭:“西王母之女,舍身神女,我記得。”

六太道:“舍身木為萬木之首,因為當年的舍身神女本來是司木神女,所以,只要是舍身神女的命令,萬木都會遵從。”

六太頓了頓,又道:“哪怕是路木,如果被舍身神女要求結出卵果,路木也會這麽做。”

蘭亭聽到這裏,依舊不明白其中的邏輯關系:“舍身神女不是傳說中的存在嗎?”

六太鄭重道:“玄君去求見西王母,西王母親口承認,蘭亭是舍身神女的轉世。”

尚隆和蘭亭都十分驚訝,他們對視一眼,尚隆問道:“西王母還說了什麽?”

“西王母說,如果蘭亭他日到蓬山做客,可以去見見她。”

“還有呢?”

“孩子作為準飛仙,成年之後會成為五山的天仙。”

蘭亭點了點頭,這個安排很好,她看向六太,詢問下文。

六太搖頭道:“沒了,就這些。”說着,六太回想起西王母那張僵硬的、惜字如金的臉。

蘭亭有些詫異,這麽好的條件竟然不需要任何代價?但一轉念,西王母無論如何也是舍身神女的母親,便也釋懷了。

這一場風波鬧得玄英宮人心惶惶,至此,尚隆和蘭亭才松了口氣。

蘭亭微笑着看向尚隆:“風漢,給孩子想個名字吧。”

尚隆看着窗外的藍天和花樹,笑看着蘭亭:“叫阿櫻吧。”

蘭亭含笑颔首。從那笑裏,尚隆似乎又看到了那年大學裏,蘭亭站在一棵櫻花樹下,點點粉色頑皮地落在她身上。

歲月祥和,光陰靜好。

作者有話要說: 大綱內容到此為止,或許哪天想起來會寫個明俏和太宰大人的番外,或許不會。

文比較短,和大家的交流也比較有限,然而看過作者回複的各位應該已經發現了劣者喜歡讨論劇情的唠叨本質。既然完結了,劣者來揭一下寫文的梗和構思點娛樂一下~

1.蘭亭的身份設定:對于尚隆蓬萊的妻子紅杏出牆的怨念

2.主角光環的設定:有古文字基礎,武力值很高,适應十二國生活能力強,際遇中總有貴人相助(尚隆:隆:引導精靈;壁先生:新手村村長;楊明俏: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和主上們非常有緣分,特別讨小動物(包括六太)的喜歡,以及番外中非常逆天的bug外挂(如果認為番外中劣者的腦洞已經突破天際,請當做番外不存在!)

3.尚隆作為一個酷愛逃家的王,所以蘭亭的逃家設定是一山還有一山高:)

4.文的感情線應該非常清楚,尚隆和蘭亭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有一點好感度的。問題在于,尚隆年紀太大見得太多,蘭亭又在不算大的年歲裏經歷太多,實際上EQ并沒有完全成熟,所以劣者用了十幾年讓蘭亭長大到能夠明白自己的心意,并且在這期間狂刷尚隆那裏的存在感,而後便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5.另外之前有評論提到花琅,劣者反省了一下,讓女三只出場那麽幾次,真是很抱歉!

以上。

又及,劣者正在寫另一個十二國記的同人,主戴國和舜國,透露一下腦洞絕對突破天際,當然是不違反原有設定的,只是做了一些如黑洞般的補充。存稿滿大綱一半的時候會開坑:)

☆、番外 另一場婚約

朱衡

“太、太宰大人······”小吏見慣常清冷沉穩的天官長大人露出如此可怕的神情,不由猜測主上和臺甫莫非已突破底線,直接逃家蓬萊了?

“無事。”朱衡明明淡笑着,卻叫小吏覺得更加可怕。

“退下。”朱衡道。

小吏如蒙大赦,施了一禮便疾步退出房間并關上門。

退出朱衡的官邸,小吏狠狠松了口氣:天哪!究竟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把太宰大人氣得不怒反笑?!

官邸內的朱衡顯然知道自己情緒太過外露,把小吏吓得不輕,只是捏着手中的信箋,依舊忍不住冷笑起來。

——本想溫和地解決這樁無趣婚約,如今倒是變得有些意思了。想通過考入大學來逃婚?先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明俏

關弓山下的明俏毫無預警地打了個噴嚏,蘭亭道:“三日後便要考試,多少注意些身體。”

明俏接下好意:“我知道的。只是好奇怪,明明不曾受涼。”

“小心些總沒錯的。”

朱衡

朱衡在不短的時間內并未專注過明俏,直到大學入學考試成績出來的那天,他第一時間從關系不錯的春官長那裏知道了明俏的名次。

——十九名?連一個山客都比不上,更不用說當年以第一名考入大學的自己。這水平還想借由大學逃婚,能否畢業還是未知數,當真比臺甫還天真。

明俏

雖然進入了大學,明俏卻清楚地知道那不過是開始。

雁的大學很難考入,想要畢業更是難上加難,六藝之中不能有任何一項短板,而她的騎射簡直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明俏的長項在于數術,可偏偏,她心中一直以來最向往的,是成為一位獨當一面的女将軍,這也是她不願意早早成婚的原因。即便父親言談之間透露出那位大人位高權重,她依舊不打算放棄自己的夢想。

明俏的母親是位傳統意義上的賢妻良母,對于明俏姐妹的教育一直是琴棋書畫、針黹女工,索性明俏的父親疼愛女兒,支持她進入學府學習。明俏于讀書還算聰明,但憑心而論,她于武藝一道并無多少天賦,即便自幼便偷偷練習武藝,至今也不過是體魄更強健些——這些全然不足以讓她于射禦二道獲得成為夏官的資格。

不僅如此,入學不久後邱韶的那番話對她亦有不小的壓力。

“請問,尋我有何事?”明俏神色微肅,問道。

“容我直言,既然進入了大學,請務必做到最好,免得讓朱衡大人為難。”

明俏:???

“朱衡大人?”明俏疑惑地問。

邱韶的神色顯得冷肅而氣憤:“作為未婚妻,難道不該做到這點嗎?”

明俏至此才明白了邱韶的意思,皺起眉:“這是我的事,與你有何幹系?”

邱韶冷笑一聲:“朱衡大人是我家族最受尊敬的長輩,怎會與我無幹?”

明俏恍然大悟,卻并未退讓:“既入大學,我自會盡力做到最好,但這與婚約無關,日後也請你不要幹涉我的私事。”語畢,她轉身,“告辭。”

朱衡

看到家中後輩寄來的信箋,朱衡的神色有些怪異,對家中派來的家生子道:“我的事不需要他人操心,令她好生學習便是。”

“是,太宰大人!”

家生子走後,朱衡思量起另一件事,起身便離開了官邸。

“臺甫又去大學了?”朱衡走進書房,眸光輕掃過獨自下棋的尚隆,道。

“恩。”尚隆并未擡頭,懶懶地答。

“恕臣直言,臺甫最近去大學的次數太多了。”

“六太已經完成了他的工作。”尚隆道,不知何故,六太對蘭亭的依戀似乎有些過頭,最近沉迷工作不能自拔,完成了分內之事便去關弓山下的大學尋蘭亭。

“臺甫似乎很喜歡那名山客。”朱衡一針見血地點出蘭亭,并未順着尚隆的潛臺詞糊弄過去。

“六太難得有比逃家更好的愛好,至少他還在關弓山。”尚隆在跟自己下棋,回答朱衡的時候很是敷衍。

朱衡微微抿唇,轉身告退。

“不必查。”

尚隆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朱衡微微一愣,頓住腳步,唇角掠起意味不明的弧度,并未準身:“謹遵禦命。”

明俏

明俏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乖巧千金,無法像妹妹那樣與門當戶對的小姐們相談甚歡,比起詩詞她喜歡數術軍史、騎射武器,故而多年來,她并沒有多麽談得來的朋友——直到遇見蘭亭。

蘭亭不僅是個極易叫人升起交好之心的人,本質上也的确是個很好的朋友。她溫和從容卻也執着認真,熱愛自由卻懂得體諒他人,一眼便能看出的玲珑剔透,明俏很喜愛蘭亭,但她從未想到,蘭亭竟是劍中高手。

更沒想到,蘭亭成了她的老師。

朱衡

朱衡的确沒有去查蘭亭,當然他不可能忽視蘭亭的存在,畢竟證據表明,主上似乎與這山客數次同游。

——身為天官,朱衡有責任了解蘭亭的背景,即便尚隆的命令也不能改變這點。

朱衡來到大學,見到了傳說中的山客蘭亭,更在蘭亭身邊見到了楊明俏,兩個姑娘的對話讓他想笑。

——那山客的劍術倒是不錯,難怪主上對她有興趣,至于楊明俏?她想成為将軍?別開玩笑了!那種水準根本入不了成笙的眼!

明俏

多年苦練終究沒有白費,明俏終于拿到了所有的允許,騎射部分更是拿到了高分,但最終的任命文書卻一下子撕碎了她的夢想。

明俏白着臉,向頒發文書的小吏詢問為何自己會被分配于天官府。

意料之中,小吏說是春官府的正常分配。

“明俏?”蘭亭在她身側,眸中是淺淺的擔憂。

明俏搖搖頭,她大概知道原因,問一問也不過是不死心。

——這便是那位太宰大人的報複吧!罷了,到底是自己做得太過,被記恨也很正常吧?

雖然國府分配讓明俏大失所望,但被分到仁重殿應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畢竟服侍之人可是被稱為仁獸的麒麟啊!

明俏終于來到了仁重殿。行過伏禮後,擡頭看到漂亮少年熟悉而美麗的藍紫色眼睛,明俏頓時瞪大了眼,張口便想叫少年的名字,卻最終即使忍住了:“六——不,臺甫大人!”

六太那一刻也有些懵。雖知明俏因朱衡插手被分配于天官府,但天官府一貫不會讓新晉小吏負責燕寝和仁重殿,所以六太此前倒不曾擔心被發現。

此時六太也有些被抓包的尴尬,索性明俏反應快,六太微微點頭,轉身去州府處理他身為州侯的政務。

六太返回仁重殿時已是傍晚時刻。一身州侯朝服,行止間便帶了些莊重尊貴。與蘭亭身邊可愛的少年不同,此時在明俏面前的的的确确是雁的宰輔,玉座之側的麒麟。

——依舊是那張俊美可愛的少年面孔,卻又完全不同。

六太認真地對明俏說:“這件事,希望你暫時不要告訴蘭亭。”

明俏微微一愣,點頭道:“是。”告訴蘭亭,似乎也沒有什麽意義。

六太微微一笑,美麗的眼睛彎成弦月:“謝了。”

“還習慣嗎?”六太又問,随手拿起桃子咬了一口。

“還好,多謝臺甫關心。”

行過禮,明俏便退下。雖有幾面之緣,但明俏清楚,自己于臺甫不過是臉熟的陌生人,畢竟麒麟可是孤高不恭的生物。

前一天因六太之身份而未睡好的明俏,次日便要早起服侍臺甫早朝。原本以為并不困難的工作,卻比想象中麻煩不少。無論女仆們跪在床前呼喚多久,臺甫都不曾有回音,站在床側的明俏很想去掀開床帳,把六太拉起來,但熬夜看完的宮規告訴她——不可以。

朝議的時間越來越近,正當明俏猶豫着是否要守規矩時,厚重的官服從眼前迅速掠過,高大的男子伸手便拉開床帳,掀起被褥,一把扯過六太的睡袍:“臺甫,請醒一醒!”

“唔”六太被搖醒,極其不情願地揉了揉眼睛,語音中滿是困倦,“朱衡啊?讓我再睡一會。”

聞言,明俏下意識地擡頭看去,那就是太宰大人嗎?

朱衡

朱衡清楚楊明俏被分配于天官府——這是當然的,那本就是他一手安排。只是他并未去見這膽大妄為的女子,雖然在他的位置,确确實實對楊明俏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當然,同處天官府,相遇是必然的。

如同蘭亭所在的冬官府一樣,作為新晉小吏的楊明俏同樣不需要觐見作為天官長的朱衡,但就在進入冬官府的次日,朱衡就見到了明俏。

——督促臺甫起床這回事,到底還是要天官長大人出馬的。

叫醒睡過頭的臺甫對朱衡而言并不困難。不出他所料,楊明俏和那群拿臺甫毫無辦法的女仆在一起,手足無措。

朱衡叫起六太後,其他女官們正在服侍六太更衣,楊明俏顯得很特別——她的動作實在生疏得很,看起來手腳極不協調——就跟練劍時一樣。

朱衡平淡而冷肅的眸光落在她身上,轉身之時淡聲道:“楊明俏,朝議之後來天官府。”

明俏

早在被分配于天官府時,明俏便有所覺悟,但當真正面對朱衡,她忽然覺得自己早先過于天真了。

匆匆一瞥,明俏甚至來不及看清朱衡的面貌,印象裏只留下了一個秀颀清俊的輪廓,但——那畢竟是六官之一的天官長,雁近六百年治世裏的一代名臣,并非她一個剛剛進入國府的小吏可以抗衡。

“是,太宰大人!”明俏聽見自己這樣說。

明俏的工作只負責臺甫的起居,即按時叫六太起床和睡覺。她不需要随侍去大殿,便直接去了天官府。

與明俏不同,身為天官長的朱衡是需要參加朝議的。明俏在前庭等了許久,朱衡才回來。

朱衡并未邀請明俏去書房,他甩袖揮退了小吏,終于看向明俏。

“楊明俏。”

“是!”

“你被分配于仁重殿,負責服侍臺甫起居?”

“是的。”

“那麽你今日在做什麽?”朱衡的語氣并不見憤怒,不滿卻很清晰,“和仆人們一起不知所措?”

“我······不,是下官失職,日後定當注意!”她雙手抱拳,低頭。

朱衡輕哼一聲,舉步從容地穿過庭院,飛花沾在衣擺上,只留下清清淡淡的一句話,毫不客氣:“既然寧願逃婚也要作官,莫要連此等小事也做不好!”

明俏施了一禮,看向朱衡消失的門廊。

——果然,是被大人物記恨着呢!

朱衡

見過了楊明俏,朱衡忽然覺得,只服侍臺甫起居實在算不得困難,臺甫再胡鬧也還是仁獸,自己還是太心慈手軟了······

明俏

從天官府回來,明俏嘆了口氣,她想過去尋蘭亭,但這件事終究要她自己面對。明俏雖不喜天官之職,但雁的六官實行輪換,只要留在國府,她必然會有機會實現夢想。

不過是叫醒臺甫而已!

——我絕對會做到的,太宰大人!

朱衡

不出所料,六太準時出現在朝議上。所以,他準備的那些,果然可以用上了。

明俏

進入國府一年,明俏已深深感受到了來自太宰大人的惡意。那些手忙腳亂的場景她已完全不願回想,但比起天官職務,太宰大人告訴她的那件事才更可怕——她的父親為婚約來到了關弓。

朱衡

出乎意料,楊明俏的父親竟然來關弓了。雖然本質上他仍舊擁有主動權,但事情似乎複雜起來了。

明俏

實則,明俏有着與朱衡類似的感覺——這已經不是楊明俏和楊朱衡之間的事了。

死撐許久,明俏終于将此事告訴了蘭亭。因此事叫明俏着實煩心,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的表達是否思路清晰,因為接下來蘭亭問了一個毫無邏輯關系的問題,問得她一時愣住了。

——喜歡太宰大人嗎?

——當然不想結婚了,她的夢想是成為将軍啊!

朱衡

明俏去找朱衡攤牌的時候,朱衡其實有一點意外。

在他看來,明俏顯然很乖覺地察覺到了他的怒火并且已經在乖乖承擔後果,平日裏也從來都避免跟他接觸,這還是明俏第一次主動來找他。

不過,明俏所說雖也是朱衡的打算,朱衡卻覺得并不高興。

明俏

終于跟太宰大人說清楚了,希望此事之後太宰大人能盡快忘了她這個小人物,讓她成功輪值去夏官府吧!

朱衡

跟明俏的父親解除了那樁婚約,朱衡捏着楊父委托他轉交的信箋,并不覺得高興。

——這是一年前就可以解決的事,一向不愛拖延的自己竟然不知不覺拖了這麽久。雖然起初确實有些氣憤,但自己難得稍微利用了下職權,為難楊明俏将近一年,也該差不多了。

理智這麽想着,太宰大人還是覺得不太高興。

明俏

從太宰大人那裏接過父親的書信,得知婚約一事告一段落,明俏終于松了口氣。

比起蘭亭對于千秋獻禮的思考和執着,明俏早早和荃杏商量好獻一套練功服,明俏負責上裝,荃杏負責下裝。

雖為天官,但明俏和荃杏都不是貼身服侍尚隆的,也不負責制衣,故而并不知曉尚隆的身量,好在明俏長于數術,目測極準,連日裏趁尚隆待在仁重殿的時候,已經将數據記得七七八八。

這日明俏埋頭記錄數據時,聽到清冷的聲音忽然自耳畔傳來:“你在做什麽?”

“在記錄尺寸。”她回答完,猛地擡起頭,見朱衡抿唇看着圖紙,忽又擡眼問她。

“主上的千秋獻禮?”

從來沒離朱衡這麽近過的明俏微微後退一步,行禮的同時将圖紙呈上:“是的,太宰大人。”

“目測?”朱衡眸子微斂,問道。

“是。”

“如果尺寸不準,讓天官府在國慶大典上丢臉的話——”

“下官目測一向很準的!”不然憑她手腳不協調的身手,怎麽可能躲過對練時蘭亭的很多招數?都是靠目測判斷啊!

朱衡的神色似乎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他看向六太:“你日日在仁重殿,應該知道臺甫的身量吧?”

明俏當即說出了自己的目測結果。

朱衡似乎覺得這太簡單了,看明俏的目光依舊很不認同。

明俏也不确定自己那一刻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當即報出了朱衡的身材,然後在朱衡愣住的時候眼疾手快地搶回了圖紙,轉身離去。

朱衡

朱衡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有得必有失,明俏看似不拘小節,想不到目測這麽準。想起下午尴尬的場面,他不由輕咳一聲,只要不丢天官府的臉即可。

明俏

明俏突然無比認同蘭亭的那句話——沖動是魔鬼。

好不容易太宰大人似乎已經忘了那件不愉快的事,自己竟然做了這樣挑釁太宰大人的事!

而且,萬一被母親知道,自己竟然随便報出了男子的身量,一定會被家法伺候的!

朱衡

在目測事件之後,朱衡很久都沒有見到過明俏,直到國慶大典當日,明俏被暫時調到燕寝,朱衡才再次見到她。

千秋這種事,主上一如既往地不配合,若不是他特意提了提山客出身的冬官府蘭亭,主上恐怕還不會這麽爽快。

國慶大典的前半部分異常順利,不過,別以為他沒看到臺甫暗示冢宰盡快讀完祝詞。

朱衡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的蘭亭,不可否認這女子身上有着叫人難以忽視的特質,但他仍舊更欣賞有活力的女性。

而後的事,太過戲劇化。

将近六百年的治世、國泰民安,竟然還會發生國慶大典上禁軍左将軍行刺主上之事,若非冬官府蘭亭那把削鐵如泥的玉劍,雁恐怕要失去它的“稀世明君”了!即便如此,臺甫暈血昏倒,此前放出的鳴蝕将主上卷走,也足以震驚朝野。

明俏

明俏很擔心蘭亭。

縱然她知道自己該更擔心主上,但她清楚地明白,臺甫一旦醒來,定會第一時間迎回主上,那麽蘭亭呢?

她是山客,她會留在那裏嗎?

明俏第一次覺得那麽孤單、那麽無助。她沒有辦法去找誰分擔這份擔心。以前,蘭亭總是能輕易化解她的擔憂。

山道旁的亭子視角極佳,平日裏能俯瞰關弓山的美景,只是晚風灌入寬大的袖子,讓明俏覺得更寂寞。

“臺甫會迎回主上的。”

平和卻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明俏收回心神,轉身一禮:“太宰大人。”

朱衡的回答并沒有安慰到明俏。如是往常,明俏會盡快結束對話、告辭離去,只是此刻,明俏突然很想問出心中的疑問。或許她在玄英宮認識的人中,只有朱衡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太宰大人,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朱衡微微側目,輕瞥了明俏一眼後,不置可否。

明俏見朱衡并未拒絕,便知道他默許了:“蘭——我是說,王朝慶典那日和主上一起被鳴蝕卷走的冬官,臺甫會一起接回來吧?”明俏往日在大學裏便常見六太拜訪蘭亭,所以她多少可以猜到他們的關系非同尋常,可她同樣知道,帶着普通人通過蝕會帶來怎樣的災難,所以她擔心蘭亭會被一個人留在那邊。

朱衡這才想起,那個特別的山客是明俏的好友。

許久,朱衡別有深意地道:“會。”

得到了朱衡的肯定,明俏卻依舊感到不安。

“她是山客。”

朱衡看了明俏一眼,淡笑道:“會。”

雖然不知道朱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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