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抱抱
第5章 第 5 章 抱抱
梨渺掀開床榻,邁進了床底的密室中。
師尊和衆同門生前的物品都存放在此,許久都未曾打開。
她翻出那枚绛色玉佩,收進納戒中,又尋來了紙筆。
連人偶她都造得,區區一張符咒,有何造不得。
梨渺輕易便将紙張改造成了那枚符紙的材質,她回憶着它的模樣,在紙上精細描畫,而後便操縱火術,将它燒灼成與原件別無二致的形狀。
再之後,她再度使用血脈之力,使紙張與墨跡呈現磨損,看上去便像是存放了多年的古物,分毫看不出是新造的玩意兒。
做好這一切,梨渺細細觀察着仿品,而後滿意收起,回到卧房中,将床鋪收整好,悅然推開房門。
院內并沒有少年的影子。
梨渺張望一周,輕輕癟了癟唇。
她叫師尊離遠些,可沒叫他遠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梨渺禦空而起,探尋四周,最終在海岸邊望見了少年單薄的身影。
她落地小跑向穆忘朝,望海凝滞的少年在聽見後方輕而急的腳步聲後堪堪回神,還未回頭,便猝然被少女抱住了腰身。
“你跑得這般遠,怎麽也不說一聲,叫我好找。”
梨渺靠在他背上,柔聲細語地說道。
穆忘朝整個僵在原地,渾身都不得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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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纖軟的身子就那般毫無顧忌地與他相貼,他下意識要掙開,卻不知為何,半點力氣都使不上。
失措片刻,他謹慎開口:“前輩……如此這般,是否有失妥當。”
梨渺昂起了腦袋,下巴仍落在他背脊上。
“你喚我什麽?”
穆忘朝:“……”
“渺渺。”
梨渺欣悅地彎了彎眼角,“我喜歡如此,這般有何不妥?”
少年啞口無言,既是游歷四方的前輩,便不會不知男女有別,她是故意如此的。
莫非……她是在拿他尋開心?
梨渺很是竊喜。
在清淨門時,她這般抱師尊,會被他輕輕撥開手,而後腦門會挨幾下戒尺,再之後她便會在後山關上十天半月的禁閉了。
來到這孤島後,她再去抱師尊,他雖無法動手,身心卻是抗拒的。
而如今的師尊……忘卻曾經的不快,對她一無所知,她于他而言不過一張白紙,無師徒之規矩,無過往之芥蒂,他有何理由推開她?
就算他想推開,這副身軀卻受制于她的掌控,他照樣拒絕不得。
“阿朝,你來這兒做什麽?”梨渺清甜問道。
阿朝……穆忘朝指尖又是一顫。
這般甜美的呼喚,似流水般滑進他的胸腔,他禁不住恍惚一瞬。
少女的聲音固然悅耳,可他實在無法理解,她為何要對他這般。
“我……随意走走罷了。”
穆忘朝低頭看着貼在他腹上的白皙小手,想要将它撇開,懸起的右手卻怎麽都沒壓下去。
半晌後,他耐下心中困擾,幹脆撇開雜念,刻意忽視掉那些不尋常。
“這座島……是什麽地方?”
“此島無名,連輿圖都未曾記錄,只知在越州之南。”梨渺說道。
穆忘朝:“越州……”
少女一點頭,下巴便在穆忘朝背上撓蹭,又惹得他心慌意亂。
“修真界五大州,越州屬最南,又與下方凡界毗鄰,凡界啓靈之人若有機緣踏入修真界,最先到達的必然是越州。”
不止如此,她與師尊的故地清淨門,便設立在越州邊陲。師尊喜靜,不愛去州中繁華之地,立派千載,含她在內,也僅僅收過十九個弟子而已。
清淨門弟子男十女九,梨渺行十六。
雖說師尊耐心教導着每一人,但梨渺相信,師尊對她定是別有青睐的。
穆忘朝望着邈遠無際的天海一線,蒼青蔚藍的北方一片空曠,望不見山巒的影子。
“此島離越州,又有多遠?”
“唔……五百裏,還是八百裏……不記得了。”
梨渺擡了擡眉頭,忽然松開少年轉到他跟前,仰面道:“你想離開?”
她抓住他的手,鼓氣道:“你不能走!你是我救回的,要永遠待在我身邊!”
穆忘朝沒料梨渺竟這般敏銳,她突如其來的惱怒叫他不由得心驚,說出的話語更是令他渾身發寒。
即便她當真對他有再造之恩,他也并不認為,她将他永生禁锢合乎情理。
這表面溫柔天真的女子,心性終究可怖。
穆忘朝五指攥起,內心一陣腥風血雨。
少頃,他壓了壓眼睫,扯起淺淡的笑。
“怎麽會呢。”
少女舒展眉眼,轉瞬便開朗了臉色,如晨輝初放。
她咻地趴進了少年胸懷,環抱着他泠泠笑出了聲。
穆忘朝再度僵住,喉頭不由自主地哽了哽。
這怪女子捉摸不定、喜怒無常,卻出奇得好哄。
而他也着實難以招架。
目光閃爍片晌,穆忘朝靈光忽現,驀地出聲:“渺渺方才……可找到了我的物件?”
梨渺擡眸應聲,喜滋滋地将绛色玉佩與半截符紙取出,交到了少年手上。
得回了信物,身體也被釋放,穆忘朝不由得松了口氣。
“多謝……”
梨渺雙手輕握在背後,愛憐地看着這不谙世事的師尊。
連她的作僞都未能辨出,真是天真可愛。
“這小小的物件,我幫你保管了兩千餘年,現在你可否告訴我,你為何這般在乎它們?”
梨渺語氣輕巧,她可不願師尊總是對她抱着警惕,他若對她吐露實情,便是信任她了。
穆忘朝握着玉佩,悄然靜思片刻。
若當真有半分可能,這姑娘正是他的仇家,她便應當知曉他抱有尋仇之心。
若她與穆家滅門之事無關,即便她對他有所圖謀,他吐露實情,應當也不會引來殺身之禍。
當下狀況,他須得該取得她的信任,令其放松警惕,或許反而能從她口中獲取一些情報。
“這些應當是修真界的東西,渺渺可認識?”穆忘朝冷靜反問道。
梨渺毫不猶豫地搖頭,發绺擺得像是撥浪鼓的線繩。
穆忘朝:“……”
回答得如此幹脆,是當真不認識,還是刻意隐瞞?
他沉下雙肩,垂眸道:“不久前我外出歸家,卻見宅邸被燒毀,全家上下……連同丫鬟小厮都死于非命,無一人幸存。”
“廳堂之中,唯有這兩樣陌生之物,我猜測此乃兇手不慎遺留,便尋上了修真界。”
少年情緒低沉,一時又沉浸在慘案的打擊中,無法回神。
梨渺抿着唇,對她而言,那是她曾聽過的極為久遠的故事。
但對此刻的師尊而言,卻是數月前親歷的真事。
曾經師尊對她講述時,她因他哀涼而揪心,卻不知悲痛為何物。
如今她失去過師尊一次,好似能夠體會他因何執着了。
“你如何知曉,兇手來自修真界呢?”梨渺的聲音少了俏意。
少年眸光凝聚,顯出一分淩厲。
“能做到那種程度,非修真者所不能及。”
良久,他松下神色,低聲道:“家中除我之外,還有兩位啓靈者,我兄長更是力大驚人,尋常人傷不得他們。”
梨渺配合着點點頭,“如此說來,你的猜測沒錯。”
穆忘朝長吐一口氣,寧靜觀察着梨渺的神色,溫聲道:“我須得找出那兇手,血債血償。”
梨渺面無表情,眼眸透亮,“所以,你想到陸上去。”
這回她如此鎮定,倒令穆忘朝意外。
他幾度确認她眼神之中并無不悅之色,方鄭重點下了頭。
梨渺歪起腦袋,眨眼道:“好呀,我陪你一塊兒去。”
穆忘朝詫然張了張眼眶,沒想到她竟會屈尊随他而去,她當真鐵了心,要将他永遠拴在她身邊麽!
梨渺瞧着他的面色,忽而眼波晃動,低聲道:“你不願麽?”
看見面前的姑娘忽然委屈,穆忘朝思緒一白,話語當即噎在喉中。
他心緒不定地望着她的眼,莫名被她引住,愈看愈深。
那雙琉璃眸底沒有半分雜質,仿佛它的主人本就似這般單純。
他一時晃了神,不知該如何去猜測她。
“……你會幫我嗎?”
心底的默想,莫名其妙便說出了口。
梨渺笑容漸開,清美無瑕。
“阿朝想去哪裏,想做什麽,渺渺都會陪着。”
穆忘朝心底一顫,如此真摯的話語,叫人難以抗拒。
“為何要這般對我……”他喃喃出神。
梨渺溫柔了目光。
“只要你在,便沒有原因。”
少年怔住,袖中的指尖用力掐着手心,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須得堅信,這世上不會有人耗費千百年心血救他回魂、甘願為他入世,而別無所求。
可少年不知,眼前的少女自生命伊始,便是一無所有。
既然此島距離陸地有數百裏之遠,又未記錄在輿圖之上,等待船只經過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而他若私自造船,勢必會被她察覺。
穆忘朝思來想去,要渡過海域,他大抵只能依靠這姑娘了。
“渺渺,我們何時能啓程?”
梨渺望着他清明的雙眼,負手踮了踮腳尖,随意道:“你便如此急不可耐?”
離開這座島,入了塵世,她與師尊獨處的時間,便會無可避免地少去了。
少年抿了抿唇,低聲道:“我須得修行習藝,方有力量複仇。那厮也不知是哪般境界,我一介凡胎,光陰有限,耗費不得。”
梨渺安靜地注視了他半晌,忽地坦然出聲:“你說得不對。”
穆忘朝疑惑擡睫。
梨渺握住他的手,放在臉旁輕輕貼上。
“你忘啦,你是人偶,人偶是沒有壽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