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劫難逃

第4章 第 4 章 在劫難逃

少女的笑靥恍惚了少年的神志,她吐出的言語更叫他不明所以。

梨渺看出他的困惑狐疑,她伸出食指,逗鳥似的在他額前手臂上圈圈點點。

“你這副身軀,從上到下,都是我辛苦做的,你的魂魄,亦是用我血氣滋養的。”

少年初聽錯愕,轉念思索須臾,他無奈笑道:“前輩莫不是在戲弄在下。”

梨渺雙臂抱膝蹲到他跟前,明眸善睐。

“不信?你便沒發現,這副肉身與常人相比已有分別?”

梨渺将手輕輕搭在了他的手上,少年吃了一驚,下意識想縮回手,卻發現她的手無比滾燙。

他恍有所覺,掐了掐自己的臉頰和手臂,又在身側的桌椅地面一番觸碰。

原來是他自己變得怪異了。

身體的溫度格外冰涼,比起過去還多了一分韌性,更可怕的是,無論他呼吸如何,脈搏的跳動都穩定如一,絲毫沒有變化。

“怎會如此……”

少年怔然低喃,無法相信自己竟發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梨渺抿唇微笑着,她瞧得出,師尊這會兒并未完全信任她。

穆昭是師尊的俗名,世上鮮有人知,但她過去最愛膩在師尊身邊,聽他講年輕時的故事。

因此她知道,師尊方才講話時,隐瞞了他踏入修真界的真實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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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來尋仇的。

為了讓師尊放心依賴她,她決定編造一些謊言,來取得他的信任。

“你已經死了……兩千三百年啦!”

梨渺險些說漏了嘴,好在她及時反應,将師尊的年紀算了進去。

少年愕然擡起眸。

梨渺:“兩千三百年前,我瞧見你被一群修士殺害,便将你魂魄收來,日供夜養,為你重塑了身軀。”

少年不禁疑惑,他初入修真界便被殺害,這檔子事,他為何毫無印象。

“你的記憶折損了些,有些事情回憶不起,也屬正常。”

梨渺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吟吟說道。

難道屠殺他滿門的兇手一直盯着他的動向,只要他踏足修真界便對其出手……

正想着,少年忽然閉目搖了搖頭。這少女模樣的神秘修士所說言語未必能盡信,眼下情形不明,他不可為她蠱惑。

“如此說來,前輩是我的救命恩人。”

梨渺:“也是主人!”

少年:“……”

“我不過一名堪堪啓靈的平凡之子,前輩為何要費力救下我?”

梨渺眨眨眼,“我喜歡你,想将你永遠帶在身邊。”

少年驀然語塞。

聽她語氣,都是位至少活了兩千多歲的大前輩了,說起這等輕浮之語,怎就如此理所當然。

“那些将你追殺的修士,是你的仇家?”梨渺诓道。

少年眼裏掠過戒備,思量少焉,他點了點頭。

梨渺:“唔……為防被別有用心之人盯上,日後行走世間,還是換個名字的好。穆昭……既重獲新生,便可抛卻前塵,你便叫穆忘朝如何?”

少年注視她少頃,撇了撇唇角,“既是為前輩所救,便由前輩決定罷。”

梨渺滿意地彎起眼。

若是讓他人認出師尊,事情便糟了,不止名字,他這副樣貌也掩去為妙。

“你不可再叫我前輩,要喚我渺渺。”

穆忘朝略微擡睫,“這是你的名字?”

真是出奇的簡單。

梨渺:“還是說……你想喚我主人?”

穆忘朝:“……”

他偏開面容,袖中虛握的五指默然盤算。

此女來歷不明,又言行詭異,口說着是在他遇害後救了他,卻不可排除她亦是他仇家的可能。

又或許她對他別有所圖,可他實在不知自己有何特殊之處。

他頹敗無力地抿唇苦笑,他亦不知家族因何遇害,更不知仇人姓甚名誰,身在何方。

即便這名女修對他有所利用,至少她目前不會坑害他,他便暫且順她,一旦察覺有異,便想辦法逃開。

梨渺手托着臉頰,說起她的名字,她便會憶起與師尊初識的那天。

穆忘朝不知她為何一直眼含喜悅地盯着他,他從未被誰人這般對待過,不由得心緒不寧。

他握着小臂感受這副似假非假的身軀,忽然意識到,他的衣裳也被換了一身。

“前……渺渺姑娘,你可曾見到我的包裹?”

梨渺頓時張眸愣住,師尊是回到了年少時,可她又未曾真實經歷過,哪知道有什麽包裹。

“都、都過去兩千三百年了,我四處行走,真有什麽包裹,也早便遺失了!”

穆忘朝頓時面色微變,急切道:“其中有一枚绛色玉佩、半張燒焦的符紙,你可記得?”

梨渺頓時領悟,原來師尊記挂的,是他尋仇的信物。

将師尊帶離清淨門後,她将他的貼身物品都收撿了起來,他的佩劍、還有那枚玉佩,都被她好生藏着。

但那半張符紙,卻在數百年前便被毀了。

因為師尊已然手刃了他的仇人。

在他初次與仇人對峙之時,符紙便毀在了戰場上。

可是……她該如何向師尊解釋呢?

“那些東西,對你很重要?”梨渺裝作不知,故意問道。

少年眉眼堅定地點了點頭。

梨渺無法告知他大仇已報的事實,亦不忍心騙他符紙丢失了,叫他失望。

她悄悄一琢磨,安然道:“莫急,我去幫你找找便是了。”

穆忘朝抿唇點了點頭,剛要道謝,少女卻忽然拉過他的手臂将他拽起,又一股腦将他推出了房門。

“你離遠些,不許進來!”她昂着下巴說完,哐地一聲關上門。

穆忘朝:“……”

真是個奇怪的姑娘。

說是幾千歲的前輩,可她的言行卻與外表一般,當真像是剛及笄的少女,穩重不足,伶俐有餘。

她将他隔絕門外也情有可原,畢竟這等年歲的人物,總該積攢了些寶物,不願叫他人瞧見觊觎。

穆忘朝如是想着,倏然愣住,而後扶額搖頭。

他此般猜測才是奇怪,身為男子,他本就不該待在她的房中。

正好,他可趁此機會勘察地形,以備不時之需。

少年快步走出了庭院。

遠遠聽到潮水聲時,他忽而心感不詳。

而當他小跑至岸邊,望見那無邊無際的浩瀚大海,他徹底怔在了沙灘上。

那看似江南園林的院牆外,竟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場景。

與世隔絕的孤島……他怕是難逃了。

***

二月十六。

清宵子久違地踏下了凡界。

竹林簌簌,晨曦如水。

分明已至仲春,卻是北風料峭,入目清寒。

昔年的穆家宅邸經歲月摧殘,已無整形。

人們傳言穆家有鬼怪作祟,在穆家出事後不久便搬離了城鎮,方圓數十裏,幾乎沒了人煙。

名滿修真界的清宵劍尊行在故地,便褪下了加諸于身的光芒,質如璞玉。

他拂去蛛網,緩步走到祠堂,燃上三炷香,颔首合掌。

這祠堂中的牌位,大半都是他親手供上的。

停留許久,清宵子才離開這傷懷破敗之地。

他并不願就此回到修真界,便漫無目的地行走着,直至望見了另一方城鎮。

他無意打攪俗塵,本欲悄然離去,餘光卻瞥見了梨樹下的一個小姑娘。

她瞧上去十一二歲的模樣,一身破損的粗麻布衣幾乎與樹幹融成了一體。

清宵子會将目光停留,只因她身上散着不該有的血腥氣。

他穩步走了過去,小姑娘察覺到有人靠近,撇過頭來看向他。

清宵子停下步伐,略感詫異。

小姑娘的面容倒是出奇幹淨,像是剛用露水浸洗過,粉頰細潤,烏眸清澈,只是眼裏無甚光澤。

她那般敏銳,卻并未對他展露警惕,平淡的像是看見樹上落了一片葉。

清宵子忽然覺得,她不該是這幅破落打扮,而應穿着刺繡精美的粉紅衣裳,梳着精巧發髻,在名門望族的府宅庭院裏愉快地放風筝。

女孩手中握着一只殘了一角的紙風車,掌心的血跡滲透了風車的細木柄。

清宵子看着她手上的血跡,輕輕蹙了蹙眉。

不止手上,她脖頸處亦有幾道血痕,像是野獸抓撓所致。

清宵子稍加思索,溫和出聲:“受了傷,為何還一人在這野外?”

女孩盯着他,似乎只是下意識捂了捂脖頸,而當她将手挪開時,頸上的抓痕已消失不見,只餘沾染的血跡。

劍尊微愕,移步上前,俯身牽起她的手腕。

女孩手臂顫了顫,唯在此刻,她驀然迸發出警惕,當即便要縮回手。

然而劍尊只是稍稍握緊,便叫她無從發力。

女孩如坐針氈,扭身掙紮,卻見男子颔首吹拂,輕易便抹消了她手上的血跡。

她目光凝滞,莫名安靜下來。

“仙人?”

女孩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清宵子看向她寫滿迷茫與好奇的眼睛,立起了身。

“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讷然搖搖頭,停頓一瞬,又呆呆說道:“小妖怪。”

清宵子略有動容,語氣悵惘一分。

“莫非你父母家人,亦不在世了麽。”

“小妖怪”歪起頭,癟着嘴沒說話。

白衣仙人垂下眼睫,目光柔和寬厚。

“你并非什麽妖怪,你有仙緣。若你願意,便跟随我去往上界,我會教你修煉之道。”

女孩思索了半晌。

“先生?”

清宵子微愣,想到她許是在學堂附近聽來的這個稱呼,他不禁莞爾。

“入我門下,便該喚師尊。”

女孩搖搖晃晃地站起,高舉起手,将那只染血的缺角風車遞向他。

“師尊!”

忽來的風吹拂起少女破爛的衣袖,她俏麗的面容在風車下時隐時現。

劍尊失神接下那只風車,頓覺春寒消散。

他仰面望着散入斜陽的紛飛梨花。

“孤芳落如絮,渺渺無所依。”

輕嘆罷,他柔和看向面前的孤女,唇牽淡笑。

“便叫你梨渺罷。”

不谙世事的少女跟随仙人離開了那個她讨厭的地方。

但她向仙人隐瞞了兩件事。

她手上本就無傷,那是獵獸啖肉留下的血跡。

以及……她的風車是搶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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