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清宵子畫像

第77章 第 77 章 清宵子畫像

穆忘朝錯愕看着梨渺, 又轉向靳無常,道人塌着臉面無表情,顯然早就有所預料。

師姐要拜渺渺為師, 此事若成,輩分都亂了套了,彼時他該喚她什麽好?

梨渺怔愣半晌, 讷讷回神,“我知你想習劍……可我從未想過要收徒弟。”

她撓了撓鬓角,有些不知所措。

“現在想, 也來得及!”

少女雙目晶亮地望着她, 滿臉期待。

“我定會好好孝敬你的!”

梨渺:“……”

昔日姐妹相稱, 她一露境界,便說起什麽孝敬了,這種感覺……可真是奇特又別扭。

思量片刻, 她輕嘆一聲, 澄淨看着少女的眼。

“我可以教你劍術, 但你可別認我做師父, 輩分上, 我們仍是師姐妹, 一切如常。”

悉星河當即喜笑顏開, 彎眸道:“我懂我懂, 高手行走世間總愛造些身份做幌子,放心, 徒兒我絕不破壞阿渺大計!”

梨渺哭笑不得, 又說什麽大計,小星河兀自想象些了什麽東西?

“都說不必拜師,悉師姐怎麽還自稱徒弟。”穆忘朝輕笑道。

悉星河一拍胸脯, “阿渺要教我劍術,且得費心哩,面上我守口如瓶,心中還得奉她為師,不然我可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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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誰人教你便認誰為師,可憐的本君便只能落得個‘掌門’的稱呼,生疏得很呢。”靳無常語調悠揚,頗有幾分陰陽怪氣。

“這……有何不對?”綠衣少女昂起頭來,一臉正直。

道人撇撇唇角,展扇輕搖,不與她計較。

梨渺靈光一現,忽然想起什麽,在納戒中摸摸索索,掏出一只紅木小盒來。

“這個,送你。”

悉星河讷然接過,打開一看,竟是三枚築基丹,她面色陡變,當即便想塞回去。

“此物難得,阿渺都救了我好幾回,如今又答應教我劍術,我怎麽還能受下如此珍貴之禮?”

梨渺:“師姐忘了我是什麽人啦?”

悉星河微愣擡眸,面前的少女面容精巧、明眸清澈,淺透一絲笑意,俨然還是一個純淨無邪的小姑娘。

“不過是我煉來玩的物件而已,師姐苦築基已久,我相信以師姐的意志,破境成功不在話下,丹藥不過是添些彩頭,反正于我無用,不如做個賀禮,祝師姐得償所願。”

梨渺清甜說道。

這其中一枚,還是當初剛入唯我派時,鐘渠同她交易留下的東西,她參照它的成分煉制了另外兩枚,原本打算拿來補貼家用,可對如今丹器兩道皆有所成的她而言,區區幾枚築基丹已算不上什麽稀罕物。

悉星河聞言動容,眸光如螢。

阿渺贈禮本就一片好意,言語還這般貼心,如何不叫人感動。

“阿渺……與你結識,真是我三生有幸。”

少女輕哽着說道。

梨渺木讷着面容如在發呆。

怎的她一不留神,又要惹得人哭呢。

天際漸白,街上商戶依次撤去了張燈結彩的布置,漫游于城中的行人依舊多如流水,處處仿佛還留有節慶的餘韻。

“在奚城游耍了足足一月,竟有些舍不得離開了。”

悉星河輕輕呼氣,徹夜未眠,此時竟還感到精神飽滿,毫無倦意。

“阿渺可有何打算?”

梨渺嚼着悉星河“孝敬”的甜糕,看向穆忘朝沉吟了一會兒,将食物咽下。

“去金州。”

闊別這些人間美味許久,再來品嘗,更添一番滋味。之後閉關,她定要存上許多,以免修煉中途饞得慌,卻只能空咽口水。

穆忘朝略一眨眼,未有異議。

“金州?”

悉星河怔了須臾,悟道:“難道是為了穆師弟先前詢問的天啓秘境?”

梨渺連連點頭。

“聽雲坊主說得那般玄妙,我都想去瞧瞧傳說中的天啓秘境究竟是何模樣……唉,可惜我修為太淺,真遇到什麽寶貝,也争不過別人。可即便一無所獲,能親身領略一番,也是極好的。”

綠衣少女托着臉頰向往說着,旋即卻不知想起了什麽,神情添了些許沉重。

梨渺鼓動的臉頰停頓片刻,“我好似記得師姐說過,你是金州人士?”

悉星河點點頭。

“正好,你回去探親,我等也好去貴府歇腳拜訪一二。”靳無常彎着眼角說道。

悉星河面上浮現一瞬窘迫,她鼓起一口氣:“金州又不是沒有宗門據地,地界還大得多哩,何必去我那兒歇腳?況且我……我也沒打算回去。”

說着說着,她聲音便低了下去。

“為何?”梨渺疑惑歪頭,“師姐不想家麽?我曾見過一些人,離鄉太久,都是會想念的。”

“我……”

少女五官擰起,露出苦相。

“實不相瞞……當初我是大鬧一場,硬跑出家的,沒闖出個名頭便回去……實在有些沒臉……”

她不好意思地摸着後腦,忸怩了一陣。

“若是想念,便不必拘泥于此。親情可貴,莫要留憾。”

穆忘朝的聲音低緩響起,梨渺不禁轉頭看去,少年輕垂着睫羽,面色淺淡如在出神,仿佛方才說話之人并不是他,她略微癟唇,心中默嘆。

悉星河愣然注視了穆忘朝片刻,他時常沉默,出言雖簡,卻有道理。

她踟蹰半晌,驀地嘆了一聲,“說得不錯,左右不過是順路之事……回去看看也無妨。你們若是無事,便去我家坐坐,也好為我添幾分底氣,嘿嘿……”

少女龇着牙赧然笑了兩聲。

梨渺并無意見,反正那天啓秘境也不知何時開啓,有的是時間消耗。

告別奚城,四人兜兜轉轉前往金州,途徑禹州時,悉星河靈力翻湧,已到了不得不破的境地,幾人便就地停歇了兩日,等待悉星河成功築基,才繼續上路。

心願終得償,悉星河迫不及待嘗試起禦劍之術,梨渺稍加指點,悉星河消化一番也能用得熟練,從此一路都暢快非常。

“前面便到了金州和禹州的接壤地——聚仙鎮,雖比不上奚城、雲城那般繁華,但除開三大世家盤踞的地界,已算得上金州最富饒的地方了!”

遠遠見到聚落的影子,悉星河便迫不及待介紹起來。

梨渺一本正經:“唔,總聽說三大世家的名頭,我還以為整個金州都被瓜分得一幹二淨了呢。”

“哈哈……這麽說也不無道理,我家便在聚仙鎮做些營生,在我小時候,也給世家供過原料呢。”

悉星河別扭地撓撓頭,嘀咕道:“好久沒回來,都有些不自在了。”

靳無常戲谑開口:“近鄉情怯~你這般年紀,再正常不過。”

這回被他揶揄,悉星河卻沒了反駁的底氣,越是靠近城鎮,心頭越是躁動。

進了聚仙鎮,梨渺不禁被路旁的景象吸引,此地建築不似越州與曲州精秀,造型卻別致,屋頂多成拱形,紅磚碧瓦,分外鮮豔。相反,人們的衣着卻少了明麗的色彩,偏愛深沉色調。

各類商鋪挨得緊密,商人們喜愛将貨物擺出門外,随意一瞧,便有許多南方少見的稀罕物。

悉星河在前方帶路,梨渺眼中都是這些陌生的玩意兒,不免慢了幾步,待她回神,正要快步跟上時,視線卻無意掠過身側鋪內牆上的裱畫,一時心神微震,不禁投去了目光。

畫上男子臨崖而立,雙目輕阖、手托長劍,容顏絕世、高不可攀,仿佛即将化風而離、歸于天上仙宮。

那赫然是師尊的畫像。

冷不丁瞧見師尊的身姿印在紙上,梨渺措手不及,心頭既是欣喜,又是慌亂。

那般精簡的筆墨,竟能繪出師尊幾分神韻,當真妙不可言。

“渺渺?”

前方的少年見梨渺停步,輕喚了她一聲,又走上前來溫和問道:“你在瞧什麽?”

梨渺忽一眨眼,當即跨步上前,堆着笑将穆忘朝推了回去。

“只是見到一些新鮮物事,不小心看入迷了,嘿嘿……”

穆忘朝還未瞧見她究竟為何而着迷,便被迫轉了身。

他無奈笑了笑,捉起梨渺的手将她牽至身側。

“知道渺渺心癢,之後我陪你逛逛便是。”

梨渺眼仁輕轉,似是而非地沉吟了一聲。

她想起來了,小星河曾說,清宵劍尊聲名極盛,崇拜者衆多,可北方鮮少有人見過其本人,故而師尊的畫像在金州流傳甚廣,許多修士都将其當作私藏。

師尊如今以假面示人,旁人自是認不出,可師尊只需瞧上那畫像一眼,便能察覺畫像上的人物與他本貌極其相似,只是看上去年長幾分。

決不能讓師尊瞧見那些畫像。

這市鎮之地不可久留,待拜訪過悉家,她便帶他去人跡罕至之處,等待天啓秘境降臨。

在那之前,她需格外謹慎,最好的辦法,便是她先行探路,讓師尊避開存有畫像的商戶人家,或是将那些畫像收來,變作她的私藏。

梨渺默默盤算,同時留意着沿路的景象。穆忘朝不知她在想些什麽,只覺她進入聚仙鎮後便有些怪異,具體是哪般感受,卻說不清,只好暫且将疑惑留在心底。

行過幾條街,悉星河望着前方的宅院,踟蹰不敢上前。

梨渺四處望了望,這宅院圍牆廣闊,算是這鎮上的大戶人家了。

“星河師姐,那便是你家?”

“嗯……”悉星河揉了揉冒汗的手,一臉的糾結。

“都走到這兒了,還怕甚?難道悉府有吃人的怪物不成?”

梨渺眨着眼說俏皮話,只是她本就對世間情感分外遲鈍,聽人講過道理,還能勉強領悟一二,而悉星河反應卻超乎她的認知,她愈發理解不能了。

“我、我還沒想好要如何招呼呢,該用什麽表情?又需說些什麽話?哎呀……可愁死我了!”

綠衣少女原地踱步,急得就快抓耳撓腮。

梨渺困惑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跟随她移來移去。

她不禁想起當初師尊偶身塑成,即将醒來的那日,彼時她也在他面前坐立難安,緊張、期待又懼怕,不知該以何種姿态面對二人的重逢。

回味着那時的情緒,她好似有些體會小星河此刻的心思了。

“平日裏待誰都沒個分寸,真到了自家人面前,竟還慫了膽,真有意思嘿。”

靳無常挑着眉數落道,一副看樂子的姿态。

悉星河癟着嘴觑了他一眼。

梨渺輕輕歪頭,清澈看着悉星河,“師姐如此為難,可要我幫你開路?”

悉星河哭笑不得:“又不是龍潭虎穴,哪需開甚麽路,我這便去了!”

說完她便大步流星跨到悉府門前,一臉堅毅地叩響了門。

不一會兒,大門開出三尺寬的縫,一名黑帽小厮探出頭來。

“請問閣下是……?”

“我,我……”

悉星河還記得這人的樣貌,尚未理好措辭,剛一開口,那小厮忽地瞪圓了眼,驚道:“你是小姐?!”

少女怔住,她離家時才十歲,這府中的下人竟一眼便認出了,她的變化便這般微弱麽!

剛一應聲,小厮唰地笑開了臉,趕忙将衆人迎入,轉身沖進府中欣喜高呼:“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梨渺走到渾身僵硬的悉星河身邊,彎眼笑道:“這不是挺容易的嘛,瞧你家裏人的模樣,對你歸家甚是歡喜呢。”

悉星河擰着小臉,埋下臉悄聲道:“那可說不準!”

梨渺眨眼不解,然她的疑惑很快便有了答案。

那小厮一路呼喊,滿院皆驚,随即悉父悉母齊齊現身,見面未說上一句體己話,而是先同他們幾個客人淺淺打了招呼,而後将衆人請去廳堂。

悉父板正着臉,目露兇光,悉母輕鎖眉頭注視着悉星河,眼裏喜憂參半,悉星河坐在一旁,漫無目的地瞧着地面,氣氛出奇壓抑。

親人離合之事,梨渺見得少,可如此沉悶的景象,與她淺薄的想象卻也大相徑庭。

她轉頭看向穆忘朝,他靜默看向她,眼中亦有困惑。

看來,不是她想象岔了,是悉家人非同尋常。

“靳真君,茶可還能入口?”悉母打破寂靜,溫聲向靳無常問道。

靳無常:“熾烈濃郁,頗有風味。”

悉母抿唇淡笑,“不知貴客前來,府中未作準備,招待不周,真君不嫌便好。”

“未曾知會便随星河來訪,是我等冒昧了。”靳無常慢條斯理道。

“還知道回來。”

座上的悉父沉聲嘀咕,瞥着悉星河冷哼一聲。

“當初不是信誓旦旦說,要做名揚天下的江湖劍客,要老子再也別管你麽,怎的自個兒倒跑回來了?是大俠當不下去,還是缺錢花了?”

悉星河癟着嘴擡起臉來,幽怨道:“我就不能是想家了,順路回來看看麽!”

悉父瞪眼:“呵!在外受了苦頭,知道家裏的好了?”

悉星河擡眉反駁:“我可沒受苦頭!我好着呢!”

悉父:“嚯,苦頭也吃不了,難怪混到現在,只這點兒出息。”

悉星河驀地吸氣,支起的眼睫顫動幾番,嗔道:“誰說我吃不了苦,我從未懈怠修煉,已是築基期了!”

悉父嗤笑搖頭,“三四十的人了,築基有什麽稀奇。”

悉星河瞪着眼睛啞口無聲,停頓了半晌,才幽幽道:“爹,我離家十一年,如今二十一。”

梨渺聽着二人對峙,只覺怪異又荒唐。這裏可是現世,沒有混亂的時間規則,星河年歲幼小,父親卻将她的年紀記差了這般遠,實在可笑。

悉母向悉父遞去一個嫌棄的眼神,悉父自知出錯,也不尴尬,依舊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那又有多少分別,你說你勤勉,卻到現在才堪堪築基,比起那些少年天才們差了好幾條天塹,就你還想當劍尊?嘿嘿!趁早絕了妄想罷!”

“比不過天才,卻也強過半數人了!不過是築基慢了些而已,大道且長,之後如何,怎能說定?”

悉星河說得擲地有聲,這是阿渺教給她的道理,她一直記着!

悉父:“你爹我便是二十來歲築基,至今都未突破金丹,你我一般根骨,我還能不知你前途?妮兒啊,趁現在不晚,早死了這條心,回來跟爹行商,不比你風餐露宿穩當?”

悉星河動了動嘴唇,偏頭嘟囔:“才不要。”

男子脖頸粗紅,愈發惱怒。

山雨欲來,驀地一道清音穿了進來:“星河師姐天賦不差,先前只是未尋到修煉法門而已,如今她有所開悟,又體勤意堅,必會成長得更快。”

“阿渺……”悉星河聽到梨渺為她辯駁,眸光顫動,滿是感激。

梨渺并非空口而談,悉星河缺了一分悟性,無人引路,修行便緩慢,她早便看出了問題,只是過去不便明說,只由穆忘朝偶爾提點幾句,找對了法子,她便領會得快。

如今小星河心底将她當做了師父,她教她一些,也不費事。

悉父粗淺将梨渺打量一番,道:“小姑娘,你年歲也輕,眼界尚淺,這種事,還是過來人看得長遠,我的女兒,我最是了解。”

“……”梨渺心情微妙地偏了偏腦袋。

活了五百多歲,極少有這般新鮮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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