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若有故人之風
第84章 第 84 章 若有故人之風
梨渺雙瞳微凜, 威壓驟放,牧舟氣血一震,方知是自己着了道, 術法被滅,急忙翻滾出了石室,投出一只釉面小壺。
壺中妖氣釋放, 梨渺與穆忘朝見到那烏紫的煙氣,當即詫異,那熟悉又詭異的氣息, 與鐘家豢養的邪獸一般無二!
煙氣頃刻化作熊頭, 在灰衫青年操縱之下, 張開血盆大口向梨渺掠去。
梨渺凜神戒備,不料那熊首襲至她跟前時,竟露疑惑之色, 聳動着鼻尖不再靠前。
牧舟大驚失色, 那女子不知何方高人, 竟能以氣勢震懾那毫無靈智的邪獸?!
殊不知梨渺此刻亦是困惑不已, 她還未發力, 殺手便成了木頭。
牧舟費勁催動靈力都無法令那熊頭逼近半分, 他暗啐一聲, 也顧不得什麽寶物, 棄了邪獸轉身便逃。
熊首似是此時才恢複意識,饑餓本能驅動之下, 它放棄攻擊梨渺, 轉而咬向穆忘朝,穆忘朝早有準備,手中夕星映照寒光, 橫劍掃向熊首上颚。
梨渺目光瞥向那溜逃的青年,飛掠上前将他踩于腳下,劍尖一點寒芒,直刺青年眉心。
“前輩饒命!前輩饒命!”
牧舟吓得渾身直顫,驚忙呼喊出聲。
劍尖精準止在他淺薄的皮肉之間,再近一分便要開裂他的顱骨。
“小弟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前輩,還請前輩恕罪,日後必有報答!”
梨渺不聽他求饒之語,冷淡開口:“那邪門的東西你從何得來?”
牧舟面色一震,瞪圓了眼珠顫巍巍瞄向那只與少年劍修纏鬥的熊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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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驚懼不言,梨渺冷不丁将劍往前抵了半寸,牧舟只聽得前額“咔”的一聲輕響,登時痛得眼淚狂飙,扯起嗓子大喊:“是渡火宮!是渡火宮的魔人強塞于我!否則小弟怎會有那般邪物?”
“用了便是用了,還找甚麽說辭。”梨渺輕笑一聲。
“是小弟一時鬼迷心竅,糊塗犯了錯事,日後定洗心革面絕不再犯!”
梨渺眉梢微擡,這厮腿跑得慢了點兒,口改得倒是快。
見梨渺無動于衷,牧舟狠心咬牙再顧不得其他。“小弟願将一身家當盡數奉上,只求前輩饒我一命!”
話音剛落,女子劍氣瞬發,利落刺穿了他的頭顱。
“殺了你照樣拿家當,我又何必給自己留一禍患。”
梨渺口中喃喃,看着青年死不瞑目的可怖面容,面無表情抽回劍,轉身去助穆忘朝。
或許是這邪獸并未吞噬過多少人力的緣故,比起鐘家邪獸的兇狠無常,這熊頭的威力要弱了幾分。
如今二人實力皆有提升,合力之下,不出片刻便将其擊碎,梨渺依照先前的做法,釋放赤日之力将紫煙燃燒殆盡,邪氣消弭,再無重聚之機。
穆忘朝此時方看向遠處的青年,那人直躺在地沒了動作,鮮血在臉上分流而下,濺染了衣衫。
他眸光微晃,無聲嘆了口氣。
梨渺拾起那枚被牧舟抛落在地的釉面圓壺,好奇觀摩了一會兒,這東西似有禁制之效,那邪獸再過狂妄,只要封在這壺中,便毫無威力。
她翻弄壺身研究,視線掠過壺底的赤色紋記時忽而愣了愣。
這紋記她曾見過。
當初師尊含恨而亡,身邊留下的那陌生的琉璃小瓶底部亦印着這般圖案。
邪獸……渡火宮……
白哥哥是渡火宮之人?師尊自燃身殒,并非他本意,而是白哥哥一手促成?!
梨渺忽而思緒空白,耳中尖銳的鳴響穿透大腦,驀然帶來刺痛。
白衣劍尊的癫狂一笑似夢魇般浮現于眼前,想起他燃為灰燼的模樣,她心中燒灼不已,恨不得自己也奔赴烈火,将一切摧毀殆盡。
“渺渺,渺渺……!”
少年的呼喊驟然喚回梨渺奔騰的意識,她平複呼吸,方覺自己方才的眼神何其猙獰。
“你臉色很不好,可是想起了什麽事?”
梨渺擡眸看向穆忘朝,他擔憂注視着她,明透的眼眸清楚映着她的模樣。
她驀地捧住他的臉,用雙手試探真實。
穆忘朝霎時怔愣,感受到她指尖細微的顫抖,他神思一頓,無由泛起酸痛。
那并非他的情感,而是自渺渺心底傳遞來的波動。
他覆上她的手,略微啓唇:“我在。”
梨渺失常的眼眸頓時清明了幾分。
……他完好在此,不是那燃于火中的模樣了。
她幾番調整,平下了心境。
“那人說,邪獸是從渡火宮修士手中得來。”
穆忘朝面容微動,卻并不意外。
渡火宮乃魔道之首,有能力制造這等威力驚人的邪門之物。
只是,若這些邪獸均出自渡火宮,今歌白便極可能亦是渡火宮門人。
……他究竟是何居心?
“你方才……為何會是那般反應?”穆忘朝靜靜看着梨渺。
梨渺沉默一陣。
“只是有些意外,渡火宮勢力當真龐大,出山一路總有他們的影子。”
她不願糾結于此,說完便走向牧舟的屍體。
穆忘朝眼角有些酸澀,忍不住眯了眯。
她如今連搪塞他的說辭,都愈發敷衍了。
露出那般驚懼而疼痛的表情,又如抓救命稻草一般觸碰他的臉,她刻意隐藏的心事……又與清宵子有關麽?
梨渺心不在焉地在牧舟身上翻找着,未察覺少年眸中掠過的陰戾與痛色。
她收走了此人的乾坤袋,又在他懷中尋到了一塊令牌。
令牌一面刻着“天”字,一面刻着“衡”字,她訝異發出疑聲,起身喚道:“阿朝,你來瞧瞧這個。”
穆忘朝斂了神色,若無其事走上前,梨渺舉起令牌展示給他看。
“……天衡宗?”
穆忘朝疑惑攏眉,面色漸轉凝重。
“此人當真是天衡宗弟子?”
梨渺搖搖頭,“他不曾自報家門,我也不知這東西是他的,還是他搶來的。”
少年低眸沉吟。
“天衡宗實力強大,規矩森嚴,聲名無出其右,稱得上仙道之首,不可能與魔宮同流合污。”
“可此人若真是天衡宗弟子,能躲過宗門視線與魔道暗通款曲,亦不是個好征兆。”
“是呀,一個小小的鐘家便罷了,連天衡宗弟子都遭了蠱惑,渡火宮的手伸得也忒長了些。”
梨渺将東西收起,邊塞邊喃喃:“可惜此人身上的家當,還不如鐘家庶子呢……”
她擡面看到少年欲言又止的表情,歪頭:“怎麽了?”
穆忘朝抿唇盯着她,旋即沉了氣,撇開眼睛平靜問道:“渺渺方才得來那丹丸,是什麽藥物?”
他似是有話未講,刻意岔開了話頭,梨渺眼眸微轉,也不去深究,正好她也想好好看看這東西。
秘境中的資源多是天生地長,而天啓秘境中出現的成品丹藥器物,必是非同凡響,說不定是上界遺留的寶貝呢。
梨渺打開方匣,取出那藥丸下墊壓的紙張展開一看,原是一張丹方。
九轉乾坤丹,服用三年之內若遭致命攻擊,則可自行發揮藥力迅速療傷化痛,并牽動坤輿靈脈,開辟空間通道,将傷者轉移至千裏之外。
梨渺愕然,這一枚丹丸的療愈效用便堪比那鳳凰髓,實乃起死回生的保命神藥,而這牽動地脈的效果更是匪夷所思,據她所知,修真界內的珍奇藥材均無此類藥性。
再看那藥方上記載的煉制之法,果不其然,其中幾味藥材她聞所未聞,恐非界內所有。
“這當真是上界仙藥……”梨渺呆愣感慨道。
她欣喜之餘,又不免惆悵。
“可惜得到了這般珍貴的藥方,卻無法将此藥複制,除非我能飛升上界……唔,都不知要等幾個千年呢。”
穆忘朝:“既然天啓秘境藏有此藥,或許在某些地界也生長着原材,此方未必白費。”
梨渺怔然看向少年,旋即明媚展顏,“有理有理!還是阿朝頭腦靈光。”
穆忘朝眸光微動,不動聲色地垂下了目光。
少女笑顏實在耀眼,可此刻他心內沉郁,竟懼于消受了。
前方“噗”的一聲亮起火光,穆忘朝擡眸便見少女站在烈火前,男子的屍身在她腳下枯焦變形,迅速燃盡。
她回頭沖他一笑,無邪只似尋常。
“雖然阿朝教過我,将人埋在土裏亦是葬儀,可我想了想,還是一把火燒了更方便。”
梨渺笑吟吟走近幾步,拉了穆忘朝的手,穿過空中飄搖的灰燼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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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另一處,靳無常與悉星河正與二魔修相持不下。
那魔修兩個亦是師徒,雙方狹路相逢,靳無常本想避之,那元嬰魔修卻狂妄得很,口中說着要拿他兩個煉丹藥,不由分說便帶着徒弟攻将過來。
靳無常攔了那元嬰魔修,悉星河便與他的築基期徒弟鬥在一塊。
悉星河劍術疾勁,魔修卻身法詭谲,總愛使些陰招,她數次險些躲閃不及,每個回合都戰得心驚肉跳。
而她的掌門還在翻着書本秘籍使着術法,念叨聲與魔修的嘲笑聲此起彼伏,攪得她腦子都要炸了。
“掌門!你便沒有甚麽一擊制勝的本事麽?!”悉星河橫劍格擋,暴躁喊道。
“莫急,我這不是正找着麽!”靳無常飄在空中,一邊躲避對手攻擊,一邊翻動着秘籍。
悉星河煩悶咂舌,都這等境地,他怎麽還一副閑散語氣,難道他當真是有殺招未使,故意拖着磨煉她心境不成?
“本君活了半輩子,卻少見你這般有意思的人物!哈哈,本事未成,便趁早投降,本君保你死得極樂!”
元嬰魔修放肆笑着,似是尋了莫大的樂趣,笑聲尖銳又狂妄。
靳無常:“道友此言差矣,我若早投降了,怎能等來援兵搭救?”
“你說什麽?”
元嬰魔修挑着眉頭剛一出聲,忽然身形一滞,直直墜落,如遭巨山壓頂,頓時七竅流血,再起不能。
悉星河愕然看着自己的對手瞬息被碾成泥塊,她回身望向天頂,只見一魁梧男子懸立在高空,頭頂天光,只一眼便令人膽戰心驚。
好強的威壓……即便不是沖她而來,她身在他目光之下,也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那是……”
“天衡宗宗主,巫馬裘。”
靳無常停落到悉星河身側,端臂向天上的魁梧男子行了一禮。
悉星河張目愕然,難怪她還未反應過來,那兩名魔修便暴斃而亡,原是渡劫期大能降臨!
她連忙跟着靳無常行禮,躬身之時悄悄對身邊人私語:“你莫非早便預料到這等場面?”
靳無常:“我又不會未蔔先知之術,只是剛與那魔修交手不久,我便望見了山上的人影,那魔修目光短淺,只顧着撲殺,未曾瞧見罷了。”
悉星河訝然張了張口,難怪他那般臨危不懼,她還以為他當真隐藏着本事呢。
天衡宗宗主收斂威壓降落在地,一衆修士跟來他的身後,靳無常略一打量,足有七位。
“多謝巫馬宗主出手相助。”靳無常面露淺笑,不卑不亢道。
巫馬裘輕擡左手,“除魔衛道,本為分內之事,靳掌門不必客氣。”
悉星河頓覺詫異,旁人大多不識唯我派,這天衡宗乃仙道第一大派,那渡劫期的宗主竟認得自家掌門,這感受頗為微妙,仿佛唯我派的身價都被天衡宗主這一聲“靳掌門”而擡高了幾分。
她這才有膽量觀察起天衡宗主的樣貌,他一副中年模樣,兩鬓各夾着一縷白發,在規整的烏發間分外顯眼,面貌粗粝而勁氣,不怒自威,卻不顯得可怕。
察覺悉星河的打量,巫馬裘投來目光,她下意識吃了一驚,他不惱她這小輩失禮,反對她淡淡一笑。
悉星河怔了怔,這位巫馬前輩許是個和善之人,只是對魔修下手不留情面罷了。
只是……方才掌門說他們剛打不久,天衡宗衆人便已出現在山頭,可他們卻并未當即出手剿滅魔修,反而等了頗長時間……難道是在觀察他們的底細?
“靳掌門此番入天啓秘境,便只帶了一名小徒?”巫馬裘問道。
“本是師徒四人,入境之時卻不幸離散,也不知那兩名小徒身在何處,實叫在下擔心吶。”
靳無常一邊說着,一邊嘆氣搖起頭來。
悉星河:“……”
那兩名“小徒”聯手,至少比他們兩個安全。
巫馬裘擡唇大方道:“實不相瞞,本宗亦走失了幾名長老弟子,這一路或有諸多艱險,二位若有意願,不妨與我等同行,也好有個照應。”
靳無常:“多謝閣下美意,只怕我二人會拖累諸位。”
巫馬裘擺擺手,“哪裏的話,都是仙門同袍,同氣連枝,互相幫持也是應該。”
他轉身展示身後七人,“這四位是我天衡宗門人,這三人是紅葉門、紫岚山的子弟,亦是與宗門走失,暫且跟随我等。”
當真是個大度之人,若能與天衡宗結隊,這一路便不怕妖魔攪擾,要安全許多了。
悉星河不禁心動,轉頭看向靳無常。
靳無常瞧她一眼,揚起笑臉道:“也好,那便多謝巫馬宗主了。”
天色将暗,衆人就地駐紮,悉星河坐在木樁上,扭身看着自己腰上三寸長的傷口,痛得“嘶”了一聲。
“掌門,你當真一點醫術都不會?”
靳無常:“那得看我能否翻出一本醫書來。”
悉星河癟唇觑他一眼,取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傷口周圍。
“這個敷上,這點皮肉傷,睡一覺便痊愈了。”
耳邊響起一道溫涼女音,悉星河轉頭看去,是天衡宗中的一名女修。
她一身天青色衣裙,手指修長如玉脂,聽聲音便像個美人,只是她始終戴着帷帽,讓人瞧不見面容。
“多謝……”
悉星河愣愣接下她手中藥瓶,要動作時,又顯得吃力。
帷帽女子輕嘆一聲,“還是我來幫你罷。”
她拿回藥瓶蹲到悉星河身旁,為她服藥包紮。
“還要前輩親自動手,當真不好意思……嘶……”悉星河有些難為情。
“不必喚我前輩,這種事我過去常做,已十分順手了。”女子淡笑道。
“那……請問道友尊姓大名?”悉星河小心問道。
女子默了片晌。
“你喚我阿栀便好了。”
悉星河嘿嘿一笑,“我叫悉星河,阿栀姐姐,你同我大師姐一樣,都是會體貼後輩的溫柔女子。”
阿栀自嘲笑了聲,不以為然:“倒是少有人這般評論我。”
她系緊綢帶,悉星河又倒吸一口涼氣,龇牙忍了下去。
處理好傷口,阿栀靜靜坐在了悉星河身側。
“星河妹子,你的劍……是同誰學的?”
悉星河未料到她會有此一問,她下意識張了張口,斟酌須臾道:“原是自己悶頭胡練的,後來結識一位神秘前輩,她指導了我一陣,我方入了門道。”
“姐姐方才看我使劍了?我打得心急,到後來都有些亂套了,讓你見笑了……嘿嘿。”
她赧然摸了摸後頸。
“我的确看了許久。”阿栀低聲道。
悉星河轉轉眼仁,愈發不好意思。
女子姿态娴靜,微風拂過帷帽下的絹紗,撩起些許感傷。
“若有一分……故人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