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眸光晦暗不明

第88章 第 88 章 眸光晦暗不明

梨渺氣血凝滞。

她當初口出這無忌之言時, 師尊絕不是這般震驚模樣。

坐在此處的,乃是阿朝。

他定然聽清那夢影之音了!

梨渺心生焦急,認定絕不可讓這夢境繼續, 她慌神一瞬,當即凝聚神識回到現實,猛地睜眼, 發出一聲呼叫。

穆忘朝被她驚醒,睜眼見她坐在身旁、神色驚恐,忙起身握住少女雙肩, 擔憂問道:“渺渺, 你怎麽了?”

梨渺故意放快了呼吸, 柔弱倒進少年懷中,可憐道:“阿朝……我做了噩夢,可吓壞我了。”

穆忘朝略微一愣, 頓松了口氣, 抱緊了少女安慰道:“莫怕, 夢魇罷了, 我在這兒……”

他感知到梨渺心中驚動, 不禁無奈而笑, 她這姑娘, 連面對化神期強敵都不曾露出懼色, 竟會為小小夢魇驚吓成這般。

他撫着她的背,自己卻漸漸失了神。

梨渺在他懷中窩了半晌, 忽聽少年輕聲開口:“我方才……又做了那個怪夢。”

梨渺目光微僵, 故作疑惑:“又?”

穆忘朝:“嗯……與上次并無多少分別,只是這回,卻隐約記得幾句話。”

“渺渺, 我好似夢見你了。”

梨渺低眸掩下慌亂,扯起唇角甜甜道:“當真?原來阿朝對我這般心心念念,我就在你身側,你卻在夢中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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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渺渺,并不清晰。”

穆忘朝沉默了一陣。

“但我記得‘她’說……”

“‘師尊來做渺渺的夫君可好?’”

梨渺雙瞳頓縮,他當真記得。

心思一轉,她當即撐開少年懷抱,擰起秀眉嗔怪道:“甚麽師尊,阿朝可還以為渺渺對師尊有非分之想,面上裝作信我,心底卻裝着醋,在夢裏暴露了不是?”

她這一怪,少年霎時露了分慌色,他忙将她攬回,一面安撫,一面恍恍嘆道:“許是如你所言……抱歉,夢本就虛幻無跡,我卻為此糾結,是我無理了。”

梨渺輕哼一聲,緩和了神色。

穆忘朝兩眼放空,日有所思,方在夢裏将自己當作了他人,可同樣的夢境,為何會出現兩回呢……

穆忘朝并未能找到一個合理的回答。

夜晚轉瞬即逝,梨渺知曉穆忘朝并未恢複完全,堅持要多休整一日,只在附近随意打探了一番,方與他啓程上路。

游歷多日,二人都未探聽到靳無常師徒倆的消息,路上卻不時遇上陌生修士與邪獸纏鬥,穆忘朝有意救人,梨渺便出手相助,倒是與不少門派混了個臉熟。

“不想秘境中的邪獸竟如此之多,莫非皆是那幾位魔宮使者的手筆。”走在路上,穆忘朝喃喃思索道。

“先前遇見那些邪獸,有些可見人操控,有些卻像無主之物,若渡火宮當真便是培育邪獸的源頭,那幾位七星使,應當便是罪魁禍首了。”

梨渺随口說道,認為自己說得有理,又兀自點了點頭。

“一路所見傷亡者不計其數,恐怕渡火宮正是借這秘境之勢,行打壓之舉,削弱仙道之力。”

穆忘朝攏眉顯出凝重。

“只怕将有大事發生……”

梨渺瞄向少年,暗暗牽了牽唇角,嘴上卻道:“再大的事,也輪不到你我操心,自有大派頂着。”

少年愣然看向她,默了片刻溫和嘆道:“微渺之光亦可燎原,同處一片大地,又怎能真正做到事不關己。”

“此事也不知有多少人知曉,路上再遇宗門修士,能警醒一二也好。”

梨渺癟起唇,呆着眼出神。

“渺渺你瞧,那有處記號。”

少年語氣忽然高昂一分,他先一步走向前方的大石塊,伸出手撚了撚。

梨渺忽一回神,碾着碎步趕上,俯身盯着石頭上的劍痕。

“好熟悉的圖案。”

穆忘朝:“……是掌門頭冠上的紋飾。”

梨渺讷然眨眨眼,咧唇憨笑:“好似是這麽回事,抱歉,我對阿朝之外的男子,實在沒什麽記性。”

少年一時語塞,旋即無奈牽牽唇角。

“這劍痕是新刻的,應當出自星河之手,看來他們路過此處不久……下方這箭簇似的圖案,定是在指明方向。”

梨渺直起身,笑顏明朗。

“都過去兩月有餘,總算有了消息。”

穆忘朝點頭,“去找找。”

二人順着劍痕所指的方向行走數裏,驀然嗅到一股血腥氣。

越往前去,腥氣愈重。

梨渺與穆忘朝對視一眼,只怕悉星河師徒二人路遭變故,當即加快腳步躍上前,只見前方山溝之下木石盡摧、血跡遍地,四周可見爪裂痕印,一切跡象皆昭示着,此地剛發生過一場惡戰。

那些痕跡錯亂無章,只可推測參戰者或有二三十位,卻不知唯我派二人是否身在其中。

“記號斷開了。”穆忘朝搜查過附近的石塊,神色凝重地回到梨渺身邊。

梨渺舉頭望着山溝處流轉的淺光。

流光如瀑,微弱鋪灑在山體夾角,好似一道無形之門,其內如何,不可觀測。

“那裏頭似乎有東西。”

梨渺觀察片刻說道。

“此處打鬥者衆多,卻未見屍骨,那光芒之下有沾血的腳印,這群人定往那方深處去了。”

“如此說來,掌門與悉師姐極有可能也在裏面。”穆忘朝道。

梨渺點點頭,給了少年一個眼神,便往前方走去。

她伸手觸碰那道光芒,手指穿過便沒了影。

這裏頭似乎另有天地。

梨渺略感詫異,嘗試往前邁步,結界竟毫無阻攔,輕易便容人穿過,然她進入時踩了個空,身子頓時往下墜去。

穆忘朝見狀頓驚,及時拉住梨渺的手,二人在湍急的氣流中急速下墜,被吹得難辨方向,恍一睜眼,明光映入眼眸,馥郁香氣撲鼻而來。

梨渺愕然望着四周。

這竟是一片純淨花海,廣闊明麗,瞧不見半分蕪雜,坐在其中,頓覺身輕神寧,宛如入夢。

“群山之內,竟還有如此超然脫世之所……”穆忘朝怔然喃道。

梨渺眼眸微張,讷讷道:“秘境之內還有秘境,唔……原來秘境也會懷寶寶?”

“……?”

穆忘朝古怪看向梨渺,稍愣片刻後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此方天地與外側截然不同,梨渺凝神感知四周,暫未發現危險之氣,兩人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路程,隐約見到前方雲霧遮掩處好似有一座山頭。

視線所及之處,唯有那座山突兀了幾分,梨渺與穆忘朝便朝那方行去,只見山上草木青蔥,還有雀影穿梭于枝葉間,好不和諧。

剛到山腳,二人便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停手停手!不就是摘幾個果子,至于拿石頭砸本姑娘嘛?!”

“喂!再這樣我可不客氣了!”

“好好……就拿十個……八個行不行?”

梨渺眼眸微亮,咧嘴看向少年,“是小星河。”

穆忘朝:“……聽起來頗有精神。”

梨渺失笑,那聲音中氣十足,看來悉星河并無大礙。

二人循聲走上山,只見綠裙姑娘跨坐在一棵無比高大的桃樹上,懷中揣着幾顆飽滿的紅桃,七八只猿猴繞在她周圍,有的在樹下扔石子,有的正拉扯她的鞋襪和頭發,叽喳的吵鬧聲魔音貫耳,一副要将她扣下的模樣。

“星河師姐,你這是唱哪出?”梨渺歪頭微笑,眼眸張得奇大。

悉星河聽到聲音,頓時驚喜不已:“阿渺!!還有穆師弟!太好了,終于見到你們了!”

正說着話,身邊的猿猴一爪糊上了她的臉,她話音一轉,霎時喊破了聲:“快救救我啊!”

梨渺擡手喚出宵月劍,卻忽地被穆忘朝握住了手腕。

她疑惑轉頭,少年眸泛輕漪,真誠望着她,面露不忍。

“莫傷性命可好?”

梨渺有些納悶,可既然他開口請求,随他所願也并不難。

被猴群圍攻的姑娘還在吱哇亂叫,梨渺便未費時去問少年的想法,她凜神釋放威壓,猴群頓時被吓得跌落樹梢,手忙腳亂地跑開,卻又未徹底退去,仍在遠處警惕地盯着他們。

悉星河跳下枝頭,驀地舒了口氣,張開雙臂便和梨渺抱在了一塊兒。

“阿渺!嗚哇……我可想死你們了!”

經歷得多了,梨渺也不再會為小姑娘的一腔熱情而感到局促,她安慰着拍拍她的背,淡笑道:“無恙便好,怎麽只見你一人,掌門何在?”

悉星河松開梨渺,嘆氣道:“我也不知。”

“你與掌門并非同時來此?”穆忘朝詫異道。

悉星河癟癟唇,“是,不止我與掌門,還有許多人,只是踏入此方世界時,我身形失控,不慎被氣流卷離了隊伍,睜眼便落到這座山上……”

“唉!分明在進入天啓秘境時已然經歷過一回,我還這般不長記性,得虧遇到了你們!”

梨渺略微張眸,“除了你們,還有誰人?”

悉星河:“天衡宗,紅葉門,紫岚山,靈光門……都是路上結伴的隊友。”

穆忘朝:“天衡宗?強宗大派,也要借助他人之力麽?”

“并非借助……不如說,是收留。”

悉星河赧然摸了摸後腦。

“我與掌門路遇魔修,打得不可開交,好在巫馬宗主拔刀相助,邀我二人結隊,這才熬到與你們相會……”

聽了她的用字,梨渺沉吟道:“看來你們這一路,亦有諸多艱險。”

“是啊,有幾次與魔門正面相抗,還遇到不少邪門的妖獸!就像當初在鐘家見到的一般!”

悉星河忽然激動,想起自己曾險些死在邪狼利齒之下,她左手抓上了右臂,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聞言,梨渺與穆忘朝不禁對看一眼。

渡火宮的手筆,果然布滿了天啓秘境。

悉星河:“我們一路損失了幾位隊友,方才在山腳遭遇獸群突襲,不少人受了重傷,因有人跌入了這境中境,巫馬宗主要前來尋人,其他人想尋個靜處養傷,便一同跨了進來。”

穆忘朝眉頭微凝,“不知這境內狀況,卻要帶傷踏入,是在以命作賭。”

“是啊……可留在外面,不知是否有敵人追襲,又何嘗不是在賭命呢。”

悉星河輕嘆一聲,旋即笑道:“其實我也受傷不淺,但實在好運!下墜時砸落了此樹一顆桃,我順口吃了,傷便好了大半!這是療傷神樹呀!”

她望着樹上紅得誘人的圓桃,眼睛锃亮放光。

“若是能帶些走,他們的傷便有救了!”

“天衡宗中,也無醫修麽?”梨渺問道。

悉星河遺憾搖了搖頭, “并未瞧見,否則,一路也不必見到那般多傷亡了。”

她看了眼在外側提防的猿猴們,“可惜那些猴子并不願我摘果,我一上樹便來吱哇喊叫動手動腳,我搶到這幾個,可費了大勁呢!”

“它們的力量并不如你,它們阻你,你都殺了便是,緣何要将自己落到這般田地?”梨渺盯着少女被扯亂的頭發,不解問道。

悉星河詫異回過頭,“它們皆是此地生靈,又非邪惡之徒,只是想護住這棵果樹罷了,我怎能動劍殺傷它們?”

她聲聲懇切,甚至還帶有一分錯愕,錯愕梨渺竟能将殺行說得這般理所當然。

梨渺略微張了張眸,這回竟輪到她面露迷茫。

她呆愣了片刻,懵懂轉向身旁的少年。

“不能嗎?”

少女眼眸澄澈如清溪,透着一分求知和小心翼翼。

穆忘朝目光微垂,柔聲嘆道:“不該。”

梨渺抿唇低眸,怔然出神。

不該,所以師尊方才會阻她出劍。

悉星河迷惑看着二人,分明阿渺才是教他二人用劍的師父,怎麽這會子,穆師弟倒像是老師了?

……定是她出了幻覺!

“那些家夥不歡迎外客,我們也莫在此多待了,摘下的仙果應當夠用……嗯,趕緊去找掌門他們罷。”

悉星河數過了果子,整有八枚,而後系好了乾坤袋。

梨渺無法理解悉星河這般矜持的做法,在她看來,既然這仙果有療傷之奇功,不如盡數采下以備不時之需,反正那些猿猴靈力低微不成氣候,再氣悶不滿,也傷不了他們。

心中雖這般想着,梨渺卻未掃她的興,只在離去時順手從樹上牽了兩枚果子藏起,準備回頭研究一二。

“渺渺,你在想什麽?”

行了半路,穆忘朝見梨渺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禁低聲問道。

梨渺目光一晃,鎮靜應道:“這地方宛若仙居,這般久都未嗅到危險之氣,連野獸都與凡界之物無異,我總覺有些怪異。”

“是啊,分明天啓秘境裏除了那些妖邪之物,還有許多兇惡靈獸,我平日行走都難免膽戰心驚,可在此方花海,我卻感覺身心都輕飄飄的,甚至想躺下來心無旁骛地睡上幾天。”

悉星河接了話,又單純撓了撓腦門。

“我還以為,是我連連奔波,太疲憊了呢。”

“哪知某處是否有埋伏,還是莫要掉以輕心為好。”穆忘朝和聲提醒。

梨渺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下巴,她雖對此地感到疑惑,但方才的話語僅是她的說辭罷了。

她真正所想,與這花海無關,而是天衡宗。

據悉星河所言,天衡宗現任掌門巫馬裘亦在此地,若是見到其人,師尊極可能會前去打聽绛色玉墜一事,畢竟與那般見多識廣的顯赫人物打交道的機會并不多見。

她曾在清淨門時,因聽過師尊講述複仇往事,對這位宗主也略有耳聞。

兩千多年前,巫馬裘與師尊仇人茅紫山皆為天衡宗長老,老宗主逝去後,二者為奪權位,進行了幾番争戰,天衡宗主竟在短短幾十年間更疊數次,皆是那二人輪換。

最初是巫馬裘得勝,繼任宗主,茅紫山不堪失敗,離宗雲游,歸來時再度向宗主之位發起進攻。

據說那場戰鬥,茅紫山脫胎換骨,功力大增于從前,巫馬裘難敵其手,敗下陣去,不得已将權位拱手讓人。

之後,巫馬裘閉關二十年,出關再與茅紫山一戰,竟力壓對手,重奪尊位,為人稱奇。

茅紫山再翻身不能,然巫馬裘不計前嫌,仍給他留了長老之位,茅紫山修為停滞,再無翻身之機,千年後,清宵劍尊名滿天下,與茅紫山決戰荒野,斬其頭顱,徹底葬送其一生。

過去,梨渺只是聽過這些故事,并未深想,可師尊的人偶蘇醒後,又向她講述了一些前塵,她便明白了幾分內情。

穆家慘遭滅門,乃因師尊兄長為玄辰血脈,茅紫山雲游歸來功力大增,定是煉化了師尊兄長的玄辰血。

只是巫馬裘為何僅僅閉關二十年,便可再奪上風,她便想不通了。

總而言之,巫馬裘與茅紫山牽扯甚深,定對其了如指掌,師尊但凡亮出那绛色玉墜,巫馬宗主必能認出那為何物。

若他道出茅紫山已被清宵劍尊斬殺的真相,且不說師尊是否會憶起往事,他定會意識到,她自始至終都在欺瞞于他。

畢竟,身為清宵劍尊的徒弟,她不會不知曉那場戰事。

而她亦無法解釋,他與清宵劍尊為何有着相同的仇人,又為何存有同樣的玉墜。

屆時師尊的真實身份,亦會暴露于巫馬裘眼前。

無論哪種惡果,她都不可容忍。

因此……決不能讓師尊拿出玉墜,決不能!

在預想這一切時,梨渺悄然封印了體內的同心種,以免自己情緒波動過甚,讓穆忘朝察覺端倪。

趁着休息的間當,梨渺哄着穆忘朝放松神識,從他納戒中取走了那枚尋仇信物。

主仆之契,到底是好用。

不知走了多久,空氣中總算多了一絲異樣的血氣。

悉星河幾步跑上前,望見遠方依稀半掩在花叢中的人影,欣喜回頭。

“阿渺,穆師弟,你們快看,他們在那兒!”

說完,她先行趕了過去,望見靳無常便高聲呼喊。

靳無常聞聲轉過身來,詫然揚了揚眉,而後欣慰笑道:“丢了都能自己找回來,有長進。”

被他這一戲說,悉星河登時垮下了臉,“唯一的随從弟子丢了,你便一點都不擔心?”

“擔心,怎能不擔心。”

靳無常義正詞嚴,伸手指了指腳下。

“你來尋這一個隊伍,總比本君漫無目的去尋你一人簡單,故而本君只得原地守候,在此挪出的每一步都在說着,掌門我心焦如焚啊。”

悉星河眼角微抖,擡眸翻到了天上。

“掌門真是一如既往的愛說笑。”梨渺出聲揶揄。

靳無常看到失聯的二人走來,訝異過後,面露安心地沖他們點了點頭。

“靳掌門,這二位是……?”巫馬裘緩步走來。

靳無常正要開口,忽然察覺梨渺并未隐藏境界,眼仁一轉,張口便來:“我派長老阿渺,我派弟子穆忘朝。”

梨渺:“?”

她何時添了這麽個便宜職位。

巫馬裘拱了拱手,目光在穆忘朝身上稍作打量。

“小友姓穆?”

穆忘朝略感詫異,初次見面,巫馬宗主不同“長者”交談,卻先與他這小輩說起話來,倒是不同尋常。

“正是。”穆忘朝彬彬有禮。

巫馬裘:“今年幾歲了?”

穆忘朝愈發不解,但看這巫馬宗主雖身形魁梧霸氣,面容卻有幾分和煦,他微笑答道:“回巫馬宗主,晚輩今年虛歲二十一。”

巫馬裘沉穩笑了幾聲,拍着穆忘朝的肩膀,目光滿是欣賞。

“少年英才,少年英才啊。”

梨渺默默打量着巫馬裘,奇怪他為何會對阿朝如此關照。

她又瞧了眼穆忘朝,他披着假面,身形氣質也與當年的清宵子有所差別,即便巫馬裘曾與師尊相識,也絕不會認出他才對。

難道當真只是前輩起了惜才之心?

“巫馬宗主,晚輩無意尋到一些仙果,可分發給諸位道友,我已試過,療愈傷痛頗有奇效。”

悉星河掏出那些紅潤的圓桃,大方向巫馬裘展示。

巫馬裘面露訝色,随後點點頭笑道:“小友慷慨,如此正解燃眉之急。”

“宗主哪裏的話,晚輩一路多靠諸位前輩照顧,也沾宗主之光分了些天材地寶,這點東西不算什麽啦。”悉星河腼腆咧開嘴,語氣恭敬有禮。

巫馬裘呼來手下,将仙果分發,梨渺看向那些傷員,兀地在其中發現了熟悉的面孔,與之面面相觑。

她回憶了片晌,想起是曾在蕭岚隊伍中被她所救的靈光門弟子。

對上梨渺的目光,那人愣了少焉,而後扯起嘴角笑了笑,不自然地移開視線。

梨渺略微歪頭,據她過往經歷,受她恩惠之人再見她時,總會充滿感激笑臉相迎,她卻不知對方為何是這般反應。

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人物,态度如何,對梨渺而言都無關緊要,她只疑惑了一瞬,便不再去管。

“巫馬宗主,還未尋到阿栀姐姐麽?”悉星河看過在場衆人,不見那帷帽女子的身影,不禁擔憂問道。

巫馬裘搖了搖頭。

“衆人須得養傷,本座不便離開,再過一段時間,若阿栀仍未歸來,本座再親自去尋。”

他溫和了眼神寬慰道:“她只受了點外傷,小友不必擔心。”

巫馬裘說罷,又去照看衆人,悉星河讷讷應了一聲,憂慮嘆了口氣。

“阿織是何人?”見悉星河這般在意,梨渺好奇問道。

悉星河回神,“噢,是天衡宗的一位女前輩,先前與那群兇□□戰時,她不慎跌入了山間流光中,我們才知這其中另有天地。”

“她是個冷淡又溫柔的女子,給我傷藥,陪我說話,還指點過我幾處劍招,老天保佑,可千萬別讓她出事啊……”

少女聲音漸漸低落。

消沉少焉,她驀地想起什麽,眨眨眼道:“對了,阿栀姐姐說,我的劍若有一絲故人之風,我想……說不定你們還是舊相識呢!”

梨渺眸光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她思忖一二,垂面喃道:“你大概是想錯了……”

那位“阿織”或許曾與師尊相識,才會從這一脈相承的劍意中感受到些微熟悉。

而她深居清淨門,從未見客。

她也是重返世間後才得知,世人根本不曉清宵子還有她這樣一位徒弟。

“你怎就如此篤定?”悉星河詫異問道。

“因為……”

梨渺晃神了一瞬。

“我的故人,都已不在了。”

馥郁花香缭繞着停駐之人的眉眼,悉星河望着梨渺,忽而怔愣無言。

她猶記得阿栀亦說過此話。

可她卻未在梨渺身上望見那般寂寥惆悵。

她說得極為平常,平常到若非與她相處了頗久,她幾乎要以為她已淡漠了情識,不再會為生死而起半分漣漪。

悉星河眼眶微張,恍然想起,曾經見到那些生死離別時,阿渺總是要比她淡漠許多的。

或許只是因為,她比她長了些歲數與閱歷吧……

“巧了不是。”

悉星河垂眉低笑。

“阿栀姐姐也是這樣說的。”

梨渺愣然看向她,一時恍惚。

心中突然傳來的一絲焦急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看向那情緒的源頭,劍修少年手握着納戒,眉宇間滿是錯愕。

他果然起了打聽仇敵線索的心思。

梨渺定了定神,故作疑惑地走上前,柔聲問道:“阿朝,怎麽了?”

少年神色凝滞,動了動唇,呆讷道:“玉墜不見了……”

梨渺略微俯身,擡頭盯着他的眼睛。

“玉墜?”

穆忘朝這才凝聚了眸光,壓低的聲音難掩顫抖:“仇人的信物,不見了。”

梨渺倒吸一口氣,蹙起秀眉焦急地轉了轉眼珠,“難道是先前翻動納戒時,不慎遺落在路上了?”

“我将它放得好好的,絕不會……”

穆忘朝眼睑微張,驀然頓了話音。

“那你再好好瞧瞧,別着急,若當真遺失了,待離開此處,我陪你一塊找。”

梨渺溫婉握住少年的手,笑着予以安撫。

少年緩慢掀動睫羽,視線最終停落在梨渺明麗的雙眸。

“……好。”

這一字,應得極沉極慢。

梨渺捏捏他的指尖,笑着轉過身,走向人群。

殊不知少年在身後凝視她的背影,指腹摩挲着納戒,眸光晦暗不明。

“巫馬宗主,這可是貴派的物件?”

梨渺走到巫馬裘身前,取出了那枚正反刻有“天”、“衡”二字的令牌。

巫馬裘凝眸發出疑聲,接來令牌查看,道:“不錯,此乃我派高階弟子信物,道友從何得來?”

“一個叫‘牧舟’的人身上搜來。”梨渺道。

“牧舟……”巫馬裘面色稍凜,“他已遭不測?”

“他操縱邪獸,卻被反殺,我将他葬了。巫馬宗主,這位牧舟,是你們天衡宗門人麽?”梨渺淡定敘述着,連發問也只像随口一提。

男子粗砺的面容略微凝滞,梨渺望着他的眼睛,只從其中看到了深沉如海的厚重。

“我天衡宗門人,絕不與魔道有染。此人與我門中弟子有些瓜葛,這令牌乃是其偷盜而來。多謝道友鏟除奸人既隕,此物便收歸我派。”

“自然。”梨渺禮貌牽了牽唇,心中卻想,巫馬宗主剛聽聞牧舟死訊時,反應不像與之有怨,倒還有些惋惜似的。

不論牧舟是否為天衡宗弟子,她已替師尊将警醒送到,其它便與她無關了。

“既然已同阿渺和忘朝會合,我們也當離開這支隊伍了。”靳無常環抱着雙臂,輕聲對悉星河說道。

悉星河擡起頭,“是哦……”

她無奈垂了下雙肩,想來還在為那位未歸來的女子感到擔憂。

道人戲谑彎眸,“你還舍不得?”

“才沒有。”少女叉腰挺胸,“畢竟是大宗的隊伍,總不能一直拖累人家,我還想跟着你們,去更廣闊的地方闖闖呢。”

靳無常含笑揚起臉面。“準備好了,便去同對方告別罷。”

悉星河點點頭,眼眸一轉,驀然望見一抹遠飄而來的青影。

她略微張口,欣喜道:“正好,阿栀姐姐回來了!”

正走來的梨渺聽見悉星河的話語,轉身循她目光望去,忽而意識停轉,心湖泛漪。

那姑娘的身影,當真……像她的故人。

天衡宗衆人也覺察到阿栀的靠近,紛紛投去視線。

阿栀衣上還沾着幾處血跡,她落步在巫馬裘身前,單膝跪地,聲音微啞:“阿栀來遲,請宗主責罰。”

巫馬裘緩緩擡手,隔着帽下飄揚的絹紗,觸上女子的臉。

“秘境變化多端,離失非你之過,起來罷。”

“謝宗主……”

阿栀安靜起身,轉身時望見人群盡頭的梨渺,身形驟然一頓。

恍惚中的梨渺指尖微顫,漸漸凝緊了瞳孔。

那帷帽之下射來的,是山搖地動的震驚、錐心削骨的殺意。

下一刻,青衣女子的劍光已急襲至她身前。

事情變化之快,衆人始料未及。

穆忘朝驀然身動,還未抛下心中紛雜的情緒,人已躍至梨渺身前,橫劍攔住了阿栀襲來的劍勢。

他詫然瞥向梨渺,驚于她面對此番進攻,竟如呆了一般不退不避。

兵刃相撞的剎那,氣卷花海,葉瓣飛揚,女子帷帽掀起,露出了那張被腐蝕了大半的猙獰面容。

“梨渺,你還記得我麽?!”

憤恨之音震耳欲聾。

梨渺直直盯着那張臉,顫動的雙唇艱難吐出字眼。

“三……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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