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吾名汝元

第92章 第 92 章 吾名汝元

“我說你們二人, 還在發甚麽呆?!”靳無常自上方忽然出聲。

話音剛落,驟然天色大變,幾人吃驚擡頭, 只見天穹赫然展開巨大空洞,現出深邃的寰宇星河,下一刻碩大的星辰如雨落下, 四人飛身躲避,狂躁跳躍中的吞雲魔煞卻連中數下,生生被砸倒在地。

大地滿目瘡痍, 皆是被隕星砸開的深洞, 觸目驚心。

“掌門……你要使這麽強力的招式, 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啊?!”悉星河崩潰大喊,攻擊那般突然,好在她一直游離在外圍, 否則連隕星的餘波都能将她震碎!

靳無常眼角抽了抽。“不是我!”

“哈哈, 他們可真狼狽!”

張狂的少年之音自後方傳來, 梨渺凝眸看去, 見到了三個曾有一面之緣的人影。

穆忘朝橫劍擋在梨渺身前, 雙目沉冷淩厲。

遠處的藍眸少女彎了彎眸, 巧笑道:“本座可是在出手救你們, 穆道友何必抱有如此敵意?”

穆忘朝眼眶微張, 她知曉他姓穆?

想必這位便是修行天機道的天璇使,魔宮七使中排位第二的人物!

“送你的禮物, 可還喜歡?”

蒙眼的紫衣天玑使聲音柔媚, 隔着一道眼紗,梨渺也能感受到她的視線。

梨渺攏眉打量着對方,問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纏姬輕牽唇角。“人間藏枯骨, 誰聞九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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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皆是一怔。

他們不知紫衣女子話中深意,可聽到這句詩時,心中便莫名想起了一壺酒的滋味。

九幽香……

原來在曲州奚城時,她便已盯上了他們?

“天玑前輩,你在說什麽呢?”紫衣少年叉腿蹲在半空,一臉納悶地仰頭看向纏姬。

梨渺愈發迷惑,當初天玑使贈酒似乎毫無惡意,可她為何要那樣做?

纏姬輕聲笑了笑,“給你種下蛛王卵,便可追蹤爾等動向。在渡火宮手下逃脫的獵物,又怎能輕易放過呢。”

梨渺動了動眉頭,隐隐感覺她并未說出實情,憑她和那天璇使的本事,要攔下她與阿朝輕而易舉,又何必借助邪獸追蹤。

她當初是故意放他們走的。

“也多虧了你們,能替渡火宮尋到這吞雲魔煞。”

纏姬說着,擡手放出數道紫氣。

“趁它還未恢複,便由我等将其收下。”

紫氣凝成十數只邪獸,貪婪地撲向受傷在地的如山巨獸。

梨渺倏然通明,這才是渡火宮真正的目标!

神思飛轉間,梨渺驀然轉身沖向巨獸,穆忘朝始料未及,錯愕看向後方。

梨渺忍受着內府裂痛,超越那些邪獸軌跡,持劍在手,朝着巨獸腹部用力劃下。

邪獸們緊跟其上,撲在巨獸身上瘋狂撕咬,吞雲魔煞掙紮怒吼,卻無濟于事,終是癱軟在地沒了氣息。

“她在做什麽?”紫衫少年無憂雙手枕在腦後,一臉不解地望着那用劍搗開魔獸腹部的少女。

沒有人回應他的疑惑。

片刻後,樓望月擡手遮擋重新放亮的天光,輕松道:“纏姬,你那些小家夥們還沒吃飽麽?再放任下去,咱們都要顆粒無收了。”

“自然。”

纏姬輕擡雙手,指尖牽動,如同一位迎接子女歸家的母親。

“孩子們,已經足夠了。”

十多只邪獸停止撕咬,默默退到一邊。

梨渺凝眸看着它們,吸收了吞雲魔煞的血肉,這群邪物的力量又提升了大截,那只蜘蛛亦如是。

“我能殺了他們嗎?”無憂冷不丁發出問句,咧着嘴興奮笑了兩聲。

穆忘朝聞言,目光自梨渺身上收回,冷冷睨向紫衫少年。

“這一路的玩鬧,還不夠讓你盡興麽?”樓望月笑吟吟挑起秀眉,不置可否。

“他們可是逃脫的獵物,我怎麽能忍受自己失手?”無憂張眸道。

“噢?當真只是‘失手’麽。”纏姬似笑非笑。

無憂聽出她的戲谑,不滿地龇了龇牙。

穆忘朝沉默注視着他們,這兩名化神期女子似乎對他們并無殺心,然魔道中人行事無常,他無法放下警惕。

纏姬降落在巨獸旁,收起它龐大的殘軀,千瘡百孔的原野頓時空了許多。

“那東西,你收回去。”梨渺一身墨血,擡手指向在獸群中待命的邪蛛。

“它仍舊會聽命于你,對麽?”

纏姬轉過身來,優雅站立。

“我說過,它是禮物。贈出的禮物,豈有收回之理。”

梨渺:“第一,你已得到吞雲魔煞,第二,你并不想殺我。将它留給我,對你還能有什麽用處?”

纏姬淡淡抿起唇角,“我并無目的,你多心了。”

“可我不想每時每刻被人窺視動向。”梨渺一臉固執。

“我也并無那般閑情,去窺視一個……不該窺視之人。”纏姬緩聲道。

梨渺訝異張了張眸,“何意?”

纏姬沒有回答。她踏着舒緩的步子路過梨渺身側,靜靜停下。

“吞雲魔煞的內丹,被你藏下了。”

梨渺睫羽扇動,擡眼冷澈看向女子的側臉。

“斬殺此獸,非爾等獨功,這是我應得之物。”

纏姬略微埋下臉,朱唇豔如茶花。

“知曉我對你有所寬容,便來試探本座的底線麽。”

危險之氣覆上全身,如同蛇蠍之毒侵膚附骨。

梨渺感到身軀瞬息冰涼,她蹙了蹙眉,目光未動搖分毫。

僵持片刻,纏姬收斂冷意,發出極淺的輕笑。

“你或許很快便能見到她了。”

梨渺忽地眨眼,“誰?”

纏姬移步前行,不再作答。

梨渺疑惑癟了癟嘴,說得不明不白,和白哥哥一樣,渡火宮的使者們都這般愛打啞謎麽。

她微不可見地揚起嘴角。

墨煞內丹這麽好的至純魔物,她自然不想讓與他人。

出于某種不可言說的原因,天玑使不僅不會對她出手,還會假借名義将邪蛛給她添作戰力。

她賭對了。

“宗主,他們在那兒!”

熙攘的雜音自遠處靠近,天邊再度卷起濃雲。

“哦?又有客人來了。”樓望月說得輕巧,仿佛即将發生的場面渾不在意。

悉星河看着那群熟悉的人影,心中一驚,“是他們,他們追來了。”

靳無常板着臉四下一望,來的不只是天衡宗那群反目的相識,還有諸多陌生的氣息潛在周圍蓄勢待發。

吞雲魔煞的動靜驚天動地,方才的戰鬥,恐怕将方圓千裏的修士都吸引了來。

這下可麻煩了……

“那是……渡火宮?!唯我派果然是魔宮眼線!”

“呸!爾等歪門邪道陰險狡詐,殘害多少人命!今日我等便要替天行道!”

“胡說!我們才不是魔道!明明是他們……”悉星河憋紅了臉忿忿大喊,卻根本無法動搖他人,聲音終被淹沒在此起彼伏的口誅筆伐中。

“哈哈,前輩你聽見了嗎,他們說我們陰險狡詐,真好笑,魔不陰險,還當什麽魔?”

無憂眼睛睜得出奇大,眼角甚至都泛出了血絲,他幹幹笑了兩下,又好似游離在狀況之外。

樓望月雙眸輕眯,悄聲道:“這樣才有意思。”

梨渺望着那人群之中的青衣女子,她帽下的綢幔随風飛揚,面容若隐若現,那人死死盯着她,目光可怖,好似槍尖。

人群前方的巫馬宗主威嚴如山,他凝視着前方并排而立的魔宮三使,道:“殘害生靈,禍亂仙道,三位使者,該對衆派有個交待。”

“弱肉強食本為修道真理,生存攀登更是各憑本事,巫馬宗主覺得,我們該給出什麽交待?”

樓望月懷抱着渾儀形狀的法器,手掌有律地摩挲。

雙方劍拔弩張,身處其中的唯我派四人亦被數道如刺的目光反複切割。

眼看着事态不可收拾,悉星河焦心瞅向靳無常,浸出一身的冷汗。

“掌門,這下怎麽辦?我們當真被當成邪道了!”

“此刻群情激奮,澄清無用,他們的首要目标不在你我,大不了,本君再帶你逃一次。”靳無常冷靜說道,神情亦不敢放松。

悉星河:“可阿渺和穆師弟……”

靳無常:“他們被盯上了,我很難得手,只能賭渡火宮那幾位還有手段保他二人。”

“魔宮怎會保他們?”悉星河無比詫異。

靳無常精明地眯了眯眼,略顯無奈:“觀人察物這一點,你真該好好學學。”

巫馬裘出言不過三句,戰鬥便一觸即發。

有了天衡宗主坐鎮,潛伏在四周觀察局勢的仙道衆修抱着一腔振奮一并沖來,懷除魔之決意、報同袍血仇,金丹之上,足有百餘人。

纏姬揮手如引線,十多只邪獸環繞周圍,剛大啖過魔煞血肉的它們此刻力量暴漲,各個威力堪比元嬰化神,齊聲嚎叫,猶如天地震怒。

梨渺并無意願參與這場混戰,然而境況并不容她撤離,剎那的功夫,數個人影已掠至她身前。

“瞧你這滿身煞氣的模樣,你還能如何嘴硬?!”褚青栀率先逼來,猙獰瞪着梨渺,目眦欲裂。

梨渺劍放魔氣,與她周身火一般的赤紅靈光交織纏繞,愈發瑰麗詭奇。

“三師姐,我不想殺你,別逼我。”

她凝緊雙眸,一劍震開女子,穆忘朝瞬身掠來,反身抵擋襲來的幾名元嬰修士,梨渺看了穆忘朝一眼,放心将身後交與他,自己全力抵擋前方攻勢。

褚青栀在凹陷的土底滑退了數丈遠,她擡眸看向在黃沙之中激鬥的人影,驚愕不已。

梨渺分明不久前才被宗主打成重傷,方才應當還經歷了一場浩大無比的争鬥,可她的劍勢……為何還比之前更強了?!

她不甘示弱,奮起直上,與衆人齊齊施壓。

梨渺血脈之力覆體,二人各自以一敵多,毫無頹勢。

僵持許久,梨渺驀然內府劇痛,不由得咬牙發出嘶聲。

“渺渺!”穆忘朝聞聲牽動,蹙眉看向側後方。

“我還能敵。”梨渺毫不遲疑地說道,皮囊之下卻翻江倒海,仿佛有無數蟲蛇翻滾扭曲。

她和宵月吸收了至純魔氣,終能窺得人劍合一之境,可靈根裂損實乃致命硬傷,持續發力便痛不欲生,叫她不得不卸下氣力喘息一番。

可眼下激烈境況,她稍有松懈,便可能喪命……

穆忘朝卻渾然不敢輕信,渺渺分明是在強撐,可她又能支撐多久,他須得帶她離開!

“魔女重傷未愈,已露破綻!諸位切莫留手,趁勢誅之!”褚青栀震聲喊道。

衆修愈發振奮,梨渺暗嗤一聲,凝神默喚,烏紫的邪蛛飛快爬來,沖進人群張狂舞動着前肢。

趁着他人被這邪蛛幹擾,穆忘朝拉起梨渺禦空疾飛,欲掙脫這瘴氣彌漫的烏煙戰場。

“妖魔休走!”

一名身穿闊袍的山羊胡中年男子擋住了二人去路,他高舉拂塵召喚遮天巨網,如捕獲獵物一般,眸中迸着興奮。

穆忘朝心下一沉,此人是天衡宗長老,修為已至化神!

“阿朝躲開!”

梨渺沉喝一聲,一步跨至少年身前,握劍用力揮出,劍光斬破天地一線,掠過那巨大捕網時猛然爆開,如擊千層浪。

天衡宗長老雙目頓張,迅速聚靈抵禦沖擊,面色卻愈發欣喜。

“弦月沉江!好好好……清宵十二劍果然名不虛傳!”

他并未停下攻擊,短暫的僵持間,先前被攔下的修士也追趕而來,梨渺剛使出強力一招,捂着腹部動彈不得。

她聽着周圍喧雜之音,視線模糊、手腳發涼。

“阿朝……我們躲不開了。”她顫聲說道,滿是不甘。

“還有機會……”

穆忘朝深深看了她一眼。

“渺渺,你定要活着出去。”

“什麽……”

梨渺眼前一片混亂,連少年的面容都變得雜糅不清,她只隐約望見他的眸光,頓時酸澀湧上心頭。

少年扶住她的腦袋,驀然咬向脖頸,用力吸一口血液,而後将她抛去空蕩之處。

梨渺努力回頭看去,只見劍光斜掃八方,所使的正是她那招“弦月沉江”。

這一擊用盡了少年全力,圍攻的衆人震散而去,梨渺也有了逃亡之機。

她雙唇顫抖,眼眶生生震出了泉流。

可是啊師尊,她怎麽可能抛下他獨逃呢。

穆忘朝已然無法穩住身形,搖晃的工夫,追擊的兩柄刀劍插入他的肩胛與側腰,他咬牙悶吭一聲,握住身前的刀刃巋然不動。

梨渺驀然縮緊瞳孔,她擡手奔向少年,雙目猩紅如血。

刺傷穆忘朝的二人抽出刀劍,察覺少年竟非常人之軀,愕然瞪大了眼眶。

“你……究竟是甚麽東西?!”

回答他們的乃是一聲爆響。

少女渾身赤色盛放,如同浴火,襲來的剎那氣動山河,生生斬破空間,近處的二人四分五裂,血氣盈天。

內府傳來的劇痛令梨渺猙獰高呼了一聲,意識将靡,她緊緊抱住了少年,與他一同墜入了下方的空間裂洞中。

周圍陡然安靜,兩人不斷下墜,最終穆忘朝找回一分意識,仰抱着梨渺墜落在地底。

梨渺猛地吐出一口血,顫顫巍巍地撐起上身,努力睜着模糊的眼,搖晃少年的身軀。

“阿朝,阿朝……”

他昏迷不醒,梨渺驀然哽咽,埋着臉哭出了聲。

“呵呵呵,本座竟有如此好運,能得這天下無二的玄辰血脈!”

一陣笑聲驟然打破寂靜,梨渺神思一頓,回頭眸光冷銳如刺。

那天衡宗長老竟也落到了這片未知空間。

“你這是哪般眼神?莫非以為自己還有反抗之力不成?”

天衡宗長老跛着步子,精明看着梨渺。

梨渺壓低了雙眉。

眼下的對手雖只有此一人,可他僅受了些輕傷,她卻傷痛難忍、內裏虧空,根本難敵這化神期強者。

“等本座煉化了你,也去争一争這仙道第一人!”

男人笑容興奮,不斷靠近。

也?

梨渺眯了眯眼睛,“你們天衡宗人,向來都喜歡謀權篡位麽?”

天衡宗長老哈哈一笑,“那魔宮使者有句話說得不錯,弱肉強食便是規矩,只要本座足夠強,做個天衡宗主又有何不妥?”

“你以為奪了我的血,便能敵過巫馬裘麽。”梨渺不屑嗤笑,繼續拖延時間。

“呵,不試試怎麽知道,當初巫馬裘不也正是煉了玄辰血才……”

梨渺雙眸頓張,當初靠玄辰血争奪天衡宗主之位的不是茅紫山嗎,為何在他口中成了巫馬裘?!

男人自知失言,頓然隐了話音冷笑一聲,“嗐,本座同你這将死之人說個什麽勁,放心,我會讓你死得安詳些,至少保住你這張美麗的臉。”

梨渺暗啐一聲,撐着宵月支起身來,站在少年身前,冰冷睨向山羊胡男人。

“唉,還在硬撐。”

天衡宗長老惋惜地搖搖頭,旋即沉了臉色。

“本座便不客氣了!”

他驀地強攻而來,梨渺勉強抵擋,片刻難敵,被當胸一掌拍飛。

梨渺墜地翻滾幾周,忍痛中聽到了什麽碎裂的聲音。

她艱難自衣襟下扯出了雨霖鈴,果然,湖藍色的玉墜滿是裂紋,展翅的鳳凰都缺了幾道口。

白哥哥……

她好似再沒有什麽辦法了。

梨渺目光渙散,感到了侵入骨髓的絕望。

“嘿嘿,玄辰血是我的了!”

天衡宗長老興奮已至癫狂,他滿懷澎湃追擊而來,仿佛已然體會到獵物入彀的喜悅。

然就在他靠近梨渺只剩半尺時,驀然萬丈金光自梨渺手中迸射而出,生生将男子擊退了十來丈。

長老費力撐地穩住身形,錯愕擡起面。

“什麽?”

梨渺懵然尋向金光的來源,展開五指,看着掌中那枚徹底碎成數瓣的湖藍玉墜。

紅煙自玉墜中彌漫而出,緩緩在梨渺身前凝聚成一名衣着華麗的高挑女子。

梨渺努力撐起半身,困惑又迷茫地望着眼前的暗紅背影。

天衡宗長老見到此幕,震驚張了張眼眶。

這魔女竟還有幫手?!

感受到對方不凡的氣息,他謹慎開口:“敢問閣下是……?”

紅衣女子輕啓眼眸,淡漠中便有淩人神威。

她矜傲挑起了唇角。

“吾名,汝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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