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攻心

第95章 第 95 章 攻心

少年目光恍惚, 他凝眉閉上眼,輕緩拂開了梨渺的手。

“渺渺……你還是沒能明白。”

“無論你作何選擇,為師都無法與你同行。”

梨渺愣了片晌, 不甘反問:“為何?”

“與你結侶,清宵愧對座下十七名枉死子弟。”

梨渺張了張口,驀然高聲:“可師尊應當知曉, 那并非渺渺故意的!”

“可為師無法泰然處之。”

少年啓開眼睑一線,眸光在陰影之下翻湧。

“到此為止了,渺渺。”

“師徒一場, 為何到頭來, 卻各自成了對方的牢籠。”

“放開自己, 也放過清宵罷。”

少年轉身便要離去,梨渺僵硬搖着頭,倏然上前一步, 狠厲喚道:“停下!你這副身軀為我所造!我救了你那麽多次, 你憑何說走便走?!你不許離開!”

少年腳步頓停, 卻并非出于他本意, 而是因梨渺施下了血契命令。

她猙獰瞪着他, 憤怒又焦躁地喘着氣。

空氣凝滞了半晌, 夕陽也從山頭隐入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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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側臉模糊而刺眼。

“齑粉塵灰, 尚可乘風。若要強留, 清宵不懼再入烈火,以死為授。”

梨渺驀地睜大雙眼, 呆呆撤下束縛, 怔然望着他前行,喉中幹澀,再難發一言。

少年的身影融在漫無邊際的黃昏裏。

梨渺久久站在原地, 風涼刺骨,不知所措。

那個乖巧聽話的穆忘朝,再也不會回來了。

從此他只會是清宵子,那個她渴望至深、卻恨她入骨的師尊。

她哽了哽喉頭,嗚咽一聲,卻發現怔得太久,連眼淚都掉不下來。

梨渺魂不守舍,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荒野上,不時停下發呆,一呆便是幾個日夜。

回過神時,心中猶如刀割,痛得她腹內抽搐,難以呼吸。

終有一天夜裏,她再也承受不住崩潰大哭,幾乎要哭得昏死過去。

天微亮時,少女失魂落魄地倚在山洞,紅眼枕着濕袖,口中沙啞念着“師尊”。

清宵子端坐石崖之上,聆聽霧霭風聲,驀然蹙緊了眉頭。

他掩上作痛了數日的心口,無奈啓開雙眼,眸光洶然。

梨渺躺得麻了,終于翻身換了姿勢,原本幹涸的土地莫名有些潤涼,她聽到了地面傳來了數道腳步聲,愣了一瞬後,起身在洞口探出半張臉,望向朝陽升起的方向。

遠處行走着一群人,梨渺揉了揉眼,好似看到了天衡宗的面孔。

那隊人的修為皆在她之下,她略一思索,躲在暗處斂息探聽。

“金州各個城裏都在傳玄辰血脈現世的消息,那魔女怕是早便躲了起來,這般漫無目的地找,該找到什麽時候……”

“嗐,宗主下的命令,只管照做便是,咱們尋不到,還有其他弟兄呢。”

“我覺得,魔女應當不在金州,否則這麽多天怎麽一點線索都沒有?”

“诶,會不會是一早便被別派奪了去,瞞了消息,讓咱們在這團團轉呢?!”

……

梨渺肅了面色,天衡宗果然還沒放棄抓她。

不止如此,她身懷玄辰血脈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只怕各方勢力都蠢蠢欲動。她在荒野游蕩了數十日,幸未遇上敵家,若是不慎失足,性命難保。

不能再這般渾噩下去了。

任她如何傷心苦痛,師尊都不會回來看她。

失了強迫的手段,她唯有寄希望于讓師尊原諒她,接受她,不再抵觸她……

對了,師尊先前總為他的非人之身難過,若她早日集齊材料為他恢複人身,讓他擁有自行修煉的能力,可肆意抛灑熱血、品嘗酸甜苦辣,他是否便可開懷?

她原對收集這五樣珍材并無把握,也抱着些許創造驚喜的心思,此前便從未向他坦白過這一計劃,如今想來,這份驚喜,亦可當作她求和的手段!

她為師尊實現願望,便能減輕罪孽了!

梨渺将這微渺的光芒視作希望,霎時如夢初醒。

紫鲛鳍、靈犀神木皆已到手,天離聖火正待采撷,丹霞玉瓊還在靳無常手中,最難取得的莫過于鳳凰髓,唯有天衡宗中尚有留存。

眼前幾個天衡宗弟子并非什麽重要人物,要挾他們不僅無用,還會暴露自身動向,梨渺思索一二,決定還是先從丹霞玉瓊入手。

過去這麽些日,也不知靳無常是否還在金州。

她繞過天衡宗弟子視線,往唯我派金州據地趕去,一路繞過市鎮、遠離人群,拿足了謹慎。

待到達那處據地時,梨渺卻愣了面容。

原本祥和熱鬧的地方,如今卻荒無人煙,靜得聽不到一絲聲音。

她怔然走在其中,望着周圍景象,此地無争戰之跡象,只偶爾見到幾處破壞,看來并非是被人血洗了門派。

得知唯我派的空蕩不是滅門所致,梨渺愈發困惑,卻是長長舒了口氣。

雖失去了靳無常的動向,可不知為何,她竟有些慶幸。

再邁一步,梨渺睫羽微動,在側殿內感知到兩道氣息,是兩名金丹期。

是誰在?

梨渺走入側殿,見兩人埋頭跪在地上,看不見人臉,她走上前,正要詢問情況,一道殺氣自身後掠來,她側身閃避,躲開了來者的襲擊。

看清那人裝束,梨渺雙瞳微凝,褚青栀!

而跪在地上的兩人亦起身亮兵,原來是兩名天衡宗弟子!

梨渺迅速探知周圍,未見他人氣息。

若此處是為她所設的陷阱,暗處藏匿的高手現在也該現身才是。

而與她敵對的只有眼前三人……看來他們當真沒有後援。

“我在此蹲守數日,果然将你等來了!”

“梨渺,束手就擒吧!”

褚青栀劍斜在身前,怒目瞪着梨渺。

“拿下我,就憑你們幾個?”

梨渺面無表情地看着褚青栀,眉間現出一絲失落。

“三師姐,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呢……我可以放過你的呀。”

“你……你竟還口出狂言!”褚青栀忿然啐道。

梨渺看她被她氣得不輕,卻遲遲不出劍,她輕笑一聲,道:“三師姐,你該不是背着巫馬宗主,偷偷在這兒等我的吧?”

“什麽?”女子詫然揚眉。

“天衡宗連同各派都在四處尋我,若要守株待兔,巫馬裘肯定不會只派你們幾個鎮守此處。”

梨渺淡定說道。

“師姐明知不是我的對手,卻還要堅持等候,我想,師姐即便要送死,也不會想死在師妹我的手中。”

梨渺遺憾搖了搖頭,平靜看向她。

“三師姐,你的目的是什麽?”

褚青栀緊抿着唇,恨然盯了她良久,沉聲說道:“你還真是……比以前機敏了許多。”

梨渺愣了一瞬,溫柔牽起唇角。

……不辨情感的毛病也是一如既往。褚青栀在心中補道。

她冷哼一聲,厲聲質問:“告訴我,師尊身在何處?!”

梨渺眼眸微動,原來她是為此而來。

“我為何要告訴你?”

女子雙眸頓張,“他果然還活着?!”

她激動上前一步,“你将師尊藏在哪兒了?!”

梨渺神色木讷,倏而慘淡一笑。

師尊封閉了同心種,她也不知他去哪兒了。

她把師尊弄丢了。

可憐的三師姐,師尊曾那樣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面前,她卻都未正眼瞧過他一次。

“自然是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了。”梨渺言語輕悠,唇邊兩只梨渦深陷。

“你!”褚青栀怒火中燒,“師尊一生清正,怎容你亵渎?!”

說着,她一劍刺來,兩名天衡宗弟子也齊齊出手,三人合攻,梨渺卻毫無波瀾,剛應付幾招,便見一黑白相間的人影躍了進來。

梨渺定睛一看,“掌門?”

“哼哼,本君也等了你許久了!”靳無常眯着眼眸,一副盡在掌握的模樣。

褚青栀等人吃了一驚,顯然并未料到靳無常會憑空出現。

梨渺扯了扯嘴角,靳無常顯然知曉褚青栀在守株待兔,他竟也斂息待在暗處,當真耐得住性子。

平白多了位對手,天衡宗三人愈發不敵,很快便敗下陣來。

兩名金丹期弟子身受重傷昏迷不醒,褚青栀尚還完整,卻被梨渺用繩索法器牢牢捆縛,動彈不得。

她清楚知道,方才的争鬥,梨渺對她留了手,可她并未因此感到絲毫慶幸。她惡狠狠盯着她,若詛咒足以生效,她現在便是修羅惡鬼,恨不得将梨渺咒得千瘡百孔。

“三師姐,你以前從來不這般看我。”

梨渺雙手抱在膝上,蹲在褚青栀面前,平常的姿态,仿佛在與眼前人談論着平常的事情。

“你變本加厲,自甘堕落……還期望我給你甚麽好顏色麽。”褚青栀冷笑道。

梨渺靜靜看着她,心頭盤繞着的情緒似雲似霧,說不清道不明。

難過?或許是吧,昔人對她痛恨入骨、冷眼相待,她應當感到難過。

“你在天衡宗,過得好麽?”

褚青栀抽搐了下眼眶,道:“一個冷血怪物,何必作得假惺惺!”

靳無常倚靠在一旁,靜看着這氛圍分外詭異的二人,默默嘆了口氣。

梨渺沉默片刻,伸手撩開女子面前的綢簾。

褚青栀驀地身軀一震,下意識回避了她的目光,呆滞一瞬,又兇狠瞪了回去。

梨渺動作停頓了須臾,而後掀起綢簾別在了帽檐,細細打量着女子好似熔岩血漿的半張面容。

褚青栀被她盯得無所适從,漸漸失了底氣,別開臉咬牙道:“你若要羞辱我,不如給我個痛快,送我去見諸位同門!”

梨渺沒有回應她激動的話語,她自顧自問道:“巫馬裘救你,可是用了鳳凰髓?”

褚青栀微微一愣,意味不明地擡起眸來。

“是又如何?”

梨渺:“鳳凰髓可令将死之人蘇生,連失了手腳髒器都能恢複,為何卻治不了師姐一張臉?”

“鳳凰髓何其珍貴,自當使在刃上,區區皮相……無關緊要。”

梨渺眼看着女子的氣勢微妙弱了下去,她抿了抿唇,心道若她當真覺得無關緊要,便不會在她掀起帷帽時,露出那般局促模樣了。

“師姐也知鳳凰髓珍貴,所以,當初巫馬裘為何舍得用它救下你呢?”

梨渺歪了歪頭。

“我怎麽不知,三師姐與天衡宗主有着這般深厚的交情?”

褚青栀凝眉,“巫馬宗主正義無私,豈是你這魔種所能領會。”

梨渺面色不改,又道:“他當初又如何在你命懸一線時及時找到了你?恰在師尊渡劫之後……他來清淨門做什麽?”

褚青栀不悅打量着她,“你究竟想說什麽?”

“師姐不覺得,這不只是巧合麽?”梨渺反問道。

“你莫不是想說,宗主救我乃是別有所圖……”

女子眯了眯眼,“呵,豈非小人之心……”

梨渺打斷她的話語,繼續問道:“巫馬裘在當年奪權之時,亦用過玄辰血脈之力,此事你可知曉?”

“這是何來的謠傳,無稽之談!”褚青栀一口咬定。

梨渺略微停了停,坦然道:“乃是不久前死去的天衡宗長老親口所說。”

褚青栀雙目微頓,“就算如此,又如何能反駁宗主救我之義心,我一名劍門子弟,他又能圖得了我什麽?!”

梨渺沉默。

她沒有駁斥她胡編亂造,反倒論起了條理,看來師姐的信念,也并非那般堅韌啊。

“師姐雖然身在天衡宗多年,可卻對一些隐秘之事毫無知曉。看來,天衡宗對師姐也并非知無不言嘛。”

“挑撥離間,休在我面前賣弄。”褚青栀陰沉着臉,隐約透出些不安。

“巫馬裘,茅紫山,玄辰血脈。”

梨渺攤開一只手數着,又伸出了另一只手。

“穆家,清淨門,清宵子,褚青栀。”

“你說這之間,是否還有什麽未曾發覺的聯系?”

梨渺圓睜着眼看着褚青栀,認真等待她的回答。

女子臉色細微變了變,一時之間,她腦中掠過了一些事,可到頭來她仍未說出口,而是沉聲喝止:“你毫無證據,休要胡言亂語!”

梨渺面露無辜,“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褚青栀怔愣須臾,懊惱抿緊了唇。

“三師姐,天衡宗中,可有‘步舟’這號人物?”

梨渺問得東一句西一句,褚青栀只覺煩躁得厲害,“你問起他作甚。”

少女舒展開眉眼,笑道:“噢,原來步舟當真是天衡宗弟子呀!”

褚青栀:“?”

梨渺:“他勾結渡火宮,操縱邪獸行騙傷人,被我殺了。我将此事告知巫馬宗主時,他卻道天衡宗中并無‘步舟’此人,可真奇怪呀,正義無私的天衡宗主,原來是這般好面子的人物?”

褚青栀面上的皮肉略有抽搐,她目光閃爍地盯着梨渺,幾番恍神。

“如此邪徒,不配冠以天衡宗之名……宗主維護門派聲譽,這……有何不妥!”

少女抱住雙膝,面容端的是純真無邪。

“三師姐,衆人都說師妹不懂人情世故,可我為何能看出,你在心虛呢?”

褚青栀呼吸頓滞,她固執地凝視着面前的少女,可她的氣定神閑在她眼中,卻倏然可怖了起來。

“師姐,我們做個交易吧?”

梨渺咧開唇角。

“幫師妹取一滴鳳凰髓,師妹讓師姐的面貌恢複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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