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師尊,抓到你了
第96章 第 96 章 師尊,抓到你了
褚青栀驀地激動:“你以為憑一點微不足道的恩惠, 便能命人忘恩負義麽?梨渺,你未免太小看……唔!”
話未說完,梨渺忽然捂住她的嘴, 将一顆藥丸強塞了進去。
異物卡進喉嚨,褚青栀被迫咽下,猛地咳嗽了幾聲, 瞪眼道:“你給我吃了什麽?!”
“毒藥。”
梨渺盯着她的眼睛,煞有介事地說道:“若百日之內不解,便會神志消弭、渾身潰爛, 淪為我的奴隸, 任我擺布。”
“師姐這般恨我, 如此下場……恐怕不會喜歡吧?”
她雲淡風輕地笑笑,褚青栀渾身顫抖,憤然斥道:“你、你這惡魔!休要唬我!”
梨渺不為所動, 她歪頭托着腮, 面如春桃。
“我有青月賜福, 這些年來又學了些醫毒之術, 自然有許多師姐未曾見過的手段。”
“一滴鳳凰髓, 換師姐恢複如初。”
女子呼吸急促, 幾乎要失了理智。
梨渺睫羽微壓。“師尊的消息……我也會一并奉上。”
話音落地, 褚青栀倏然靜止, 她抿唇睨着梨渺,目泛冷銳之光。
“我不要消息, 我要見他。”
“好。”梨渺語氣平常, “完成後,我會讓你見到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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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栀垂面失神,好似已接受了自己已為俎上魚肉的現狀, 失去了一切掙紮的氣力。
梨渺收起繩索,起身後退一步,微笑:“那師妹便靜候師姐的好消息。”
褚青栀陰郁着臉撐起身,不再看她一眼,提起那兩名昏死的天衡宗弟子,自道人身旁擦肩而過。
靳無常抱着手臂目送女子走遠,幽幽道:“看不出來,你竟是個這般會拿捏人心的人物。”
梨渺呆讷望着前方出了會兒神,才輕聲應道:“我只是了解她罷了。”
清淨門沒什麽規矩,三師姐便代表了“規矩”。
有些事,她從前看不透徹,如今想來才明白,三師姐便是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正潔之士。
比起清淨門,她或許更适合生活在世人眼中的“天衡宗”。
可若天衡宗的地底下暗藏陰霾,三師姐……又會如何選擇呢?
“你給她喂的,當真是毒藥麽。”靳無常嗤笑一聲,食指在手臂上有規律地敲着。
梨渺:“不是。”
靳無常挑眉:“那是什麽?”
梨渺看着他沉吟了片晌,“好東西。”
“呵,神神秘秘。”
“這裏是怎麽回事,為何空無一人?”梨渺瞧了瞧兩側。
靳無常漫步到殿門前。
“我猜測衆派不會放過你,亦會因此危及我派,故而一早離了天啓秘境,我便遣散了衆多據地子弟,也叫星河回悉家避避風頭。”
“果然,沒過多久天衡宗便前來搜刮過一場,只是他人無果而歸,褚青栀卻留了下來。”
梨渺怔了須臾,低眸喃喃道:“是我連累了你們?”
“不止如此,巫馬裘想必也看出了我與千秋通的關系,師父的消息一旦暴露,唯我派也難有安生日子。”
“人生在世,起伏難免,修行道途又怎能少得了争鬥,此非誰一人之過錯。”
靳無常坦然說道。
“曾經的唯我派寂寂無名,如今也算鬧得天下皆知,哈哈,這又何嘗不是風頭出盡。”
梨渺呵呵一笑,“即便是與邪魔為伍的惡名?”
“我可從未将你當作是邪魔。”
道人轉過身來,意味深長地看着梨渺。
“令師曾經行走四海時,除的是‘邪’,還是‘魔’?”
梨渺頓了頓,“這又有何分別?”
靳無常諱莫如深地抿起唇角。
“阿渺,你如今落入魔道,試問比起從前,你的本心又有何分別?”
梨渺目光恍惚,一時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靳無常雙手攏袖晃到了梨渺跟前,冷不丁轉了話茬:“穆忘朝,不曾跟你回來?”
提起這道假名,梨渺倏地心頭一顫,只覺數十日的時間,已過了無比久遠。
“他……去往別的地方了。”
她聲音微沙,不小心洩露一分低迷。
道人垂着眼若有所思。
梨渺斂了斂心思,作出無事模樣,道:“你先前說,在此等我?”
“不錯。”靳無常神色正經了一分,“阿渺,你我的約定,也該兌現了。”
梨渺注視着他,旋即牽唇微笑。
“真巧,我正是為此而來。”
當初靳無常承諾,若她能幫他救下一人,他便将丹霞玉瓊交給她。
“所以,掌門需要我救下的,是什麽人?”
靳無常目光深遠地望向門外青天。
“我的師父,千秋通。”
梨渺詫然張了張眼眶。
據靳無常與悉星河所說,那位隐世的千秋通才是當世真正的仙道第一人,只不過世間失傳他的消息已有千餘年,便鮮少有人提起了。
“難怪掌門說令師‘無法出世’,原來是有病症在身。”
梨渺琢磨道。
“只是那位前輩擁有言出法随的絕世本領,都無法消除已身病痛,憑我一個半路出家的醫師,能行麽?”
“死馬當作活馬醫呗,我又找不見別人。”
靳無常打着哈哈,沉默片刻,又低嘆一聲。
“況且眼下局勢動蕩,再不盡孝,就怕來不及了啊。”
他極少有這般惆悵的時候,梨渺心中有些納悶,諸多疑問,估計得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前輩才能得到解答了。
梨渺跟随靳無常,回避着路上結群的修士,去往了海上。
靳無常說,他師父所在的仙島無比遙遠,非三兩日禦劍所能抵達,需得乘船前往。
他早有準備,梨渺上了他的靈舟,憑他引航,自己默默記下了每日早晚太陽的方向。
行過數十日,靈舟終于靠岸。
梨渺看着這方島嶼,竹林密布、霧氣缭繞,比起當初她與師尊生活的無名島也大不了多少。
……這種地方,應當生長着竹林麽?梨渺不禁想道。
約莫是那位前輩憑照喜好,自己種出來的吧。
“你從前,也住在這裏?”梨渺看向靳無常,好奇問道。
靳無常緩步走在前頭,漫不經心道:“是啊,十多歲時落入此間,便住了幾百年。”
梨渺掐指一算,擰眉訝異:“十多歲,來這麽遠的地方?”
“嘿嘿,不是乘船而來,是無意穿過一處結界,掉進來的。”靳無常用玩笑的語氣說道。
“……”如此情節,聽着像是話本裏才有的奇遇。
走上蜿蜒的小路,尚未至盡頭,道人卻停下了步子。
梨渺瞧他面色,似還有些踟蹰。
她默默在他側後方等待,過了片晌,道人輕嘆一口氣,端正向前走去。
翠竹遮掩了視線,走過一處拐角,視野驀然空曠起來。
而眼前的景象,着實讓梨渺吃了一驚。
場院中,一名老人坐在其中,他身形極高極寬,厚重又僵硬的肉垂在肢體之外,幾乎要将雙膝埋沒,一眼望去彷如一尊大佛,又好似一座小山。
梨渺從未見過形态如此奇異的“人”,他即便坐在那裏,她站在他的前方,卻也只能仰望。
“徒兒拜見師父。”
靳無常走到“山人”身前,鄭重地行了跪拜大禮。
養神的老者啓開滿是溝壑的雙眼,平靜注視着面前的道人。
“你……回來做什麽。”
他的聲音如身軀一般厚重,卻又少了些生氣,難以形容。
靳無常站起身,仰視着尊師的面容,道:“徒兒想念師父,回來看看您。”
“順便帶了位醫師,來為師父治病。”
“油嘴滑舌,徒勞而已。”千秋通語氣沉緩,透出一分斥責。
靳無常微微笑道:“不試一試,又怎知毫無希望?”
他看向梨渺,梨渺略微回神,禮貌道:“晚輩梨渺,見過前輩。”
千秋通挪動被掩蓋在肉下的粗大脖頸,淡淡看向梨渺,梨渺內心止不住一震,只覺面前的巨人僵硬得幾乎快成了一塊石頭,連如此簡單的動作都做得緩慢而吃力。
“你,救不了我。”
老者只看了一眼,便微弱地搖了搖頭。
梨渺抿了抿唇,原來她對即将面對的症結僅僅是抱有懷疑,可如今親眼見到,她也幾乎全無把握。
老前輩身軀僵滞,不為神識所控,乍一看去,的确與丹霞玉瓊對症的“離魂”、“屍厥”的病狀有些相似,卻又有許多不同。
這硬得像石頭的肉膚,和小山一般的體型,她便從未在醫書裏見過。
“不才冒昧,敢問前輩……因何變成這般模樣?”
老者齊長的眉毛低垂在臉側,如同兩根柳枝,無風則寂。
“天道在上,無醫可治,無藥可解。”
梨渺未聽明白,只好疑惑看向靳無常。
靳無常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身懷玄辰血脈,擁有高于常人的天賦力量,乃是受上界神女賜福所致,尚處在修真界規則之下。然師父所掌握的能力……超越規則,乃是修真界中滋生的意外,非此界所能擁有,故而……遭遇天道壓制。”
“天道……”
梨渺愣然。
她曾聽靳無常說道,越是超乎尋常的能力,越是要付出代價。
她原對此話僅停留于想象,然現在,一個具體的例子便清晰擺在眼前。
原來所謂的代價,是天道約束,是超越法則的懲罰。
“掌門,這件事……我好像無能為力。”
梨渺低聲嘆道,一時感慨萬千。
千秋通喉中發出幾聲遲緩的笑。“早說徒勞而已,頑徒無常,偏偏不信。”
青年道人面色平淡,低垂着眼,沒了說笑的意願。
梨渺也很頭疼,治不了千秋通,她與靳無常的交易完成不能,丹霞玉瓊便無法到手。
好個狡猾的靳無常,當初設下的竟是這等棘手難題,縱她有超乎尋常的醫道天賦,又如何能化解天道施加的束縛。
她嘆了口氣,腹內雖揶揄着,心中卻生不起責怪之意。若是師尊遭了難,她也會絞盡腦汁去救他,哪怕希望渺茫。
同為人徒,她能體會他的為難。
梨渺失神了片刻。
所以,丹霞玉瓊該怎麽辦?
……搶過來?
梨渺将目光移向道人,且不說二人比拼勝負幾何,對靳無常下手,她竟十分猶豫。
想要的便奪過來,得不到的,也想辦法騙過來,她過去便是這般做的。
現在她是怎麽了?這般畏手畏腳。
“若是無事,二位便盡早離去罷。我這隐世小島,可容不下心有餘念之人長留。”千秋通阖上眼,不急不躁地說道。
梨渺望着面前超凡脫世的老者,禮貌道:“聽聞前輩通曉世間道理,在下有些疑惑,不知前輩可願賜教。”
千秋通沉默少焉。“既是頑徒之友,說來聽聽。”
梨渺木讷地理着思緒。“這世上,當真有‘轉世’之說麽?”
千秋通:“魂魄歸于幽冥,輪轉而出世,死生往複,确有此理。”
“那,我該如何找到那些轉世之人?”梨渺的聲音些微擡高了一分。
靳無常不禁看向梨渺,她雙眸澄淨透光,神色無比認真。
“幽冥滌淨記憶,新生則忘卻前塵,樣貌更改、命格重塑,無從找尋。若能自茫茫人海結識新人,于細微之處尋得些許前世印記,那便是難得的緣分。”
“道友,為何要找尋他們?”
千秋通反問道。
“我……”梨渺目光恍了恍,落下語調。
“我無意釀下惡果,它如今成了我的夢魇。”
“我想做些什麽。”
千秋通嘆息搖頭。
“即便尋得,又能如何,即便魂魄統一,人生卻各異。無記憶之連結,前世今生,當真還算作同一人麽?”
“以今世之恩,報前世之業,得求唯己身心安而已。”
梨渺眼眸微動,悵惘垂下面容,身形單薄失落。
“即便只能求個心安……也好。”
她喃喃說着,又深吸了口氣。
“若是有人并未前往幽冥,卻比常人少了幾魄,遺失的魂魄……可有彌補之法?”
千秋通:“世間确有采魂補魄的禁法,然他人之魄若融合不當,或有互相蠶食之險,你所求之人,也不再是當初之人。”
梨渺聞言沉默,一塊淨玉摻了雜質,她寧願它永遠殘缺下去,至少它本真至純。
況且,采他人之魄補養幾身這種事,師尊不會喜歡。
“最後一個問題。”
梨渺迷茫擡頭,望着眼前好似無所不知的長者。
“一人孤苦半生,方知自己在這世上,竟還有着血親。她該……怎樣面對?”
千秋通沒有回答,卻莫名笑了起來。
“與老夫面談的機緣,世間多少人求而不得。道友今日三問,卻令老夫意外。”
梨渺訝異眨了眨眼,情緒一時自惆悵中抽離了出來。
“這從何談起?”
千秋通:“無情之人,所出之疑問,卻皆與‘情’字相幹,豈不怪哉?”
“無情……之人?”梨渺瞳孔微動,感到迷茫。
“同時承受三位神女賜福,又豈是那般容易之事。道友出生之時因身軀難以完好承受玄辰血脈,導致情根折損、情智薄弱,苦樂喜悲,皆異于常人。故而這第三問,老夫無法解答,道友若肯留心感悟,應有所獲。”
靳無常旁聽着二人言語,心中陣陣驚愕,再看向梨渺時,只見她身形虛浮,後撤了半步,圓睜的眼眸顫抖不已,露出猙獰之意。
“不對……不對!”
“我分明那般愛着師尊,我怎會是無情之人?!”
“情根折損?哈哈……絕無可能!”
少女高揚着嘴角,語氣卻毫無笑意,幾乎要崩潰了理智。
靳無常看得出來,她極力想要否定師父的判斷,卻反而暴露了心虛。
阿渺的情感異于常人,他早便有所察覺,只是他從沒想過……那是情根折損所致。
千秋通沒有與她争辯,又慢條斯理地開口:“人死之時,魂魄于屍身短暫停留,便會飛往幽冥。魂魄無色無形,常人之眼無法觀測,需用秘法方能使之顯形,而秘法之一,便是‘無情之人的摯淚’。”
聞言,梨渺渾身一震,僵在原地。
“道友無情,卻非絕情,石崖絕處亦有芽生,之後如何,便看造化了。”
竹葉沙聲綿延不絕,占滿了梨渺的思緒。
她恍惚了許久,終于凝回眸光,颔首一禮,微弱道了聲:“多謝前輩指教。”
老者深深吐息,垂目道:“老夫倦了,該好好……睡上一覺。”
說着,他低落了話音,陷入沉眠,正如一尊巨像。
靳無常隐約覺得他的身軀比方才又堅硬了些許。
他沉默走上前,撫上老者屈起的右膝,嘆道:“上次離開前,師父還不是這般模樣。”
梨渺怔怔看向道人。
“最初見到師父時,他外形只似尋常老者,只不過行動遲緩了些。可我在島上呆得久了,卻發現師父的行動愈發僵硬,身形也漸漸脫離了常人。”
道人頗為感慨地笑了笑,滿是苦澀。
“師父對我頗嚴,過去總是斥責我,說我天賦差,沒出息,不配學他的本事,無法繼承他的衣缽。”
“我脾氣倔,還罵他死老頭,後來看着師父漸顯病态,才明白過來……他只教我一半,是不願我重蹈覆轍,步了他的後塵。”
“身懷絕世本領,卻無法傳承後世,亦是師父的遺憾吧……”
靳無常舉頭望天,又是一聲長嘆。
梨渺胸中有些難受,張了張口,卻腦海空寂,不知說些什麽。
靜默片刻後,道人兀地抛來一件物事,梨渺接來一看,剎那回神。
“……丹霞玉瓊?”
“多謝你陪我一趟,這是約定的報酬。”
“……可我并未治療你的師父。”梨渺遲疑道。
靳無常幹笑兩聲。
“反正也無人可治,不必再抱着念想了。”
梨渺沉默少焉,出聲鄭重了些:“多謝。”
靳無常叉起腰,悠悠嘆了口氣,又恢複了尋常模樣。
“恐怕過不了多久,師父便會完全化作一塊磐石了。”
“我便在此再陪他一段時日,阿渺,那只靈舟借給你,回程多加小心。”
梨渺握着手中珠玉般的果實,心情複雜。
告別了靳無常,她撐着靈舟離開小島。
海上的風帶着腥氣,吹得人愈發渾噩。
梨渺靠在船舷,腦中不斷回響着千秋通的話語。
難道因為她天生無情,師尊才會對她的愛意心生抗拒麽。
尋常之愛,該是什麽樣?
梨渺嘗試着冷靜推演,可每每想起清宵子的模樣,心中便掙紮作痛,好不容易抛下的苦楚如潮湧來,痛得她蜷縮在舟中,哽咽淚流。
“師尊……嗚……”
山澗旁,清宵子五指按上心口,驀地擰緊眉頭。
他啓開雙眼,眸光随前方的潺潺流水不住顫動,胸中泛起的喧嚣之意幾乎要撕裂軀體,将他的意志吞噬。
他調整着暴亂的內息,生生将那份兇意壓了回去,眸中赤色若隐若現,最終融于濃墨中。
呼吸漸平,好似剛經歷了一場暴風雨,還帶着些許哽塞。
心間濃烈的情意還在作亂,褪去青澀的少年惝恍望着溪澗躍動的清光,将彼端傳遞來的思念一口一口碾碎咽下。
他扶上額頭,墨發自指尖垂落,頹靡如殘葉。
無濟于事。
任他如何想要摒棄外物、淨神滌心,都無濟于事。
他好似,回不到從前了。
……
梨渺六神無主地望着雲天。
她多想能感受到師尊的存在,哪怕只有一點點回應。
可惜分離的數月,師尊始終封閉着內心,她無法體會他的心境,亦不知他身在何方。
待他饑餓之時……他會來找她嗎?
梨渺不禁期盼着。
可若師尊藏在了隐秘之處,不消耗靈力,便不會感到饑餓。
梨渺怨念地抿了抿唇,翻來覆去,都難纾解煩悶。
“早知如此,當初……”
她喃喃念着,又感傷地嘆了口氣。
哪有那麽多“早知如此”。
若她自師尊轉生起便坦白一切,他也未必會原諒她。
或許連這些年的溫存……都得不到了。
梨渺取出那只許久未動的月白色絹人,緊緊抱在懷中蜷成一團,仿佛如此便能感受到些許心上人的氣息。
“師尊……”
她不時輕喚着他,在海上飄搖過日日夜夜。
天空總是陰雲密布,仿佛将有雷暴降臨。
梨渺知道那是某種預兆。
靈舟靠岸後,她感受到不祥的氣息,仿佛有數雙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
她放眼看去,只見數十名修士蹲守在前方,不知都是哪派的人物。
“大哥,消息不假,那魔女果然去了海上!”
梨渺亮出宵月劍,面無表情地看着圍捕的人群。
她同靳無常出海的行跡,果然被人瞧了去。
而她對此也早有預料。
“魔女!乖乖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
梨渺睨向叫嚣之人,“想奪玄辰血脈,不該先自報家門麽?”
對方冷哼一聲,“待你落入我手,自會知曉!”
他高呼一聲,數十名修士齊齊攻來,勢如破竹。
梨渺微微昂起頭顱,涼薄一笑。
“真不巧,你們來的不是時候。”
說罷,她釋放氣海壓制,陰翳之天頃刻烏雲滾滾,隆聲震響。
修士們紛紛頓步,遲疑看向天上。
“不過是區區雷法!何必懼怕!”
“給我拿下!”
梨渺寸步不移,頓然一道炸雷自天落下,劈入她身,震碎八方土地。
沖在前頭的修士均被波及,霎時匍匐倒地,渾身麻痹、筋骨斷裂。
此時衆人方明白過來。
“那、那不是雷法!那是雷劫!!”
梨渺悶吭一聲,揚起臉來肆意一笑。
“不是想拿我麽,怎的都怕了?”
第二道雷随聲而至,前方修士們急忙躲閃,卻難逃一劫,再度被餘波摧殘。
梨渺面不改色,眸光愈利。
連渡劫期劫雷她都硬扛過一道,這二十七道化神劫雷,她從未有過懼怕。
彼時那道劫雷,逼得她血氣狂暴,令清淨門衆同門成了犧牲品。
這一次,她不必顧忌,便拿他們來祭奠……
梨渺眸中猩紅顯現,她擡起左手,伸向數丈外那位面目悚然的領頭人。
領頭人渾身一震,那女子滿身煞氣四溢,想必是想釋放全力了結他們!
他不過元嬰初期,連雷劫都不敢靠近,此時諸位同袍損傷半數,皆洩了底氣,可若等魔女破境成功,要奪玄辰血脈……便更不可為!
他正想着對策,忽然繃緊神經,血液驟涼。
女子冷睨着他,掌中紅黑之氣凝聚,殺意頃刻将他包裹,仿佛瞬息便要将他蠶食殆盡。
他抽身欲逃,卻被威壓制住身形,遲遲邁不出腳步。
這遠超元嬰境的強大威壓……玄辰之力,當真如此霸道!
梨渺殺招已搭在弦上,卻驀然心內一動,不由得遲滞思緒。
短暫怔神過後,她泰然收回手,只給對方留下輕蔑一笑。
領頭人雙瞳一震,那并非挑釁,而是警告、是睥睨……是放縱!
那魔女有絕對的把握殺了自己,卻不知為何留了手。
可惡,他竟承受了魔女的憐憫!
梨渺目空一切,餘光之中,那領頭人猙獰了片刻,便轉身逃去,其餘修士見領頭人撤退,也忙不疊四散逃去,唯留重傷難移的一群人痛苦嚎叫着,他們驚恐地爬向外側,又一遍遍被降下的雷劫擊潰,最終連哀嚎之聲也消弭在煙塵中。
梨渺終于能夠集中力量抵抗雷劫。
她凝氣于周身,緩緩閉上了眼。
師尊,看見了嗎,她也是仁慈的呀。
隆響聲持續了許久,海岸處瘡痍一片,梨渺都不再睜眼去看。
劫雷之威一道強過一道,她承受直至煎熬,只覺身軀都要被碾碎。
終于,她數到了第二十七聲。
烏雲撤退,天空霎時寧靜,她痛苦麻痹的身體也在須臾之間恢複感知,好似淌過大川之流、沐浴萬丈天光。
身軀與神識皆煥然一新,梨渺卻覺累極了。
她仍舊沒有睜開眼,而是任由自己倒下,側躺在了潤濕的沙礫之中。
少年身着白衣,迎着喧嚣的海風,步步走到了少女跟前。
他面色複雜地注視着她,看似平靜的眼底已是浪潮一片。
他小心托起少女的身子,剛一抱起,便被她緊緊握住了臂膀。
“師尊……抓到你了……”少女眸光躍動,笑得比桃李更甜。
清宵子眸中掠過一瞬錯亂。
梨渺只激動地發出一句聲響,便閉上眼昏睡了過去。
清宵子抿唇垂首,雙目惘然。
她肯如此安心地睡去,便不怕他……就此棄她而去麽。
無人聽得少年劍尊的低嘆。
他抱着疲憊的姑娘,頃刻消失在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