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真相
第99章 第 99 章 真相
“巫馬裘才是屠滅師尊凡俗一家的兇手, 他強奪玄辰血脈,又不願劣跡暴露,故而對穆家人斬盡殺絕!”
訴聲如雷乍響在清宵子耳旁, 他錯愕張眸,思緒如散落的碎絲線,在腦中紛紛揚揚。
褚青栀按下激動的情緒, 将她在天衡宗中的見聞、先前與巫馬裘對峙的話語有條不紊地道來。
清宵子越聽越是怔然,一些埋藏在記憶中的疑問此時盡數泛了出來,又逐漸連接清晰。
在穆家滅門之前, 他的兄長某次外出意外昏迷, 數日方恢複。
如今想來, 那昏迷之因,便是被取走了玄辰血、力虧所致,只是那次的奪取, 并未傷及其性命。
若茅紫山與巫馬裘的玄辰血皆來自他兄長一人, 一切便能串連說通。
茅紫山輸掉比試, 下凡偶遇兄長, 見其展露玄辰之力, 便奪了部分血液, 留得他一命, 再度挑戰巫馬裘。
巫馬裘落敗, 對茅紫山的力量生疑,追根溯源尋到了凡界穆家, 奪走兄長全部血液, 用真火符燒毀穆家,又恐有遺漏,故意将茅紫山的随身物件留在現場, 掩人耳目。
他拿着那枚绛色玉佩暗中尋人,終是追查到了天衡宗,殊不知巫馬裘極為謹慎,成百上千年間,竟都在防備着昔年可能存在的“漏網之魚”。
茅紫山固然有奪血之惡,卻并無殺業,根本不必攬下穆家滅門之罪。
看來那時候的茅紫山……便已為巫馬裘所控,甘心替他了結罪業了。
理清這些,清宵子震驚不已,惆悵忿然。
誰能知萬丈光輝的仙道魁首,竟有如此狹隘陰惡之心,偌大修真界,還能留得多少清淨之所?
“徒兒實在想不通,天衡宗主伏魔除惡不在少數,以正義之心享譽四海,又為何會為了掩藏‘污點’,謹慎到令人發指,寧願越描越黑。”
Advertisement
褚青栀低着頭,惝恍說道。
“甚至茅紫山已然為其頂罪,他也仍不願放過師尊,要讓師尊隕落于雷劫之中……”
清宵子眸光稍頓,緩緩斂下眉頭。
“你說什麽?”
褚青栀失色的唇細微顫抖着,她擡面望着少年劍尊的眼睛,道:“徒兒不知巫馬裘做了什麽,只聽他說,他用了點手段,會讓師尊在承受渡劫天雷時,爆體而亡……”
男子雙瞳忽地凝縮,他後退半步,眸底如古潭掀濤,久久不平。
昔年,他與巫馬裘交情不深,卻相互敬重,在他渡劫前不久,巫馬裘曾來與他論道,或許便是在那時……他暗中做了手腳。
渡劫天雷之威,何其強盛,而若以天雷引爆他化神巅峰之體,清淨門方圓百裏皆會寸草不生,彼時門內弟子十九人必然殒于湮滅之中,就算是渺渺也……
雷劫那日,他抵禦艱難,他原以為是自己體魄不濟。
劍尊怔忡仰望闊天,眼中泛出血色。
“即便渺渺不曾出手,清淨門也無法逃出血光之災……”
“背負殺孽的罪人,原來……本該是我……”
褚青栀心頭驀然一顫,她急迫搖了搖頭,凄切道:“不……師尊切勿這般想,一切都是那巫馬裘的錯,師尊是無辜的,十六師妹她……”
女子眸光晃了晃,低下聲音,不忍說道:“本不該有罪。”
清宵子眸中迷惘消褪,逐漸凝起劍鋒般的銳光。
“新仇舊恨,必将清算。”
褚青栀看着劍尊冷峻堅毅的面龐,胸中也燃起熊熊烈火。
她壓抑着心境,冷靜道:“可如今的師尊力量不複往昔,而巫馬裘将至渡劫後期,天衡宗也不乏高手能人,況且……世人不知巫馬裘之劣跡,貿然對其出手,反會敗了師尊的名聲,引火燒身。”
“為師從不是沖動之人,你的顧慮,我都明白。”清宵子道。
褚青栀抿了抿唇,她當然知道,師尊的心性,比她更沉。
“只是聲名于我已是浮雲,我只求本心。”清宵子略微壓睫,雙眸如淵。
褚青栀琢磨片刻,忽然張眸。“我險些忘了一件事,天衡宗密室底下,好似關着一些人,我聽到了他們的哀嚎……可我還沒來得及打探,便被巫馬裘擒獲了。”
“那地方只有宗主與長老可出入,弟子們似乎都不知,徒兒懷疑……那裏藏着更深暗的秘密。”
清宵子眯起雙眼,沉思片晌,溫和道:“青栀,你忍辱負重,已帶回了不少消息,于我、于清淨門,乃至于仙道,都意義重大。”
女子不禁動容,她赧然垂下臉,慚愧道:“三百多年,青栀都被仇人蒙在鼓裏,認賊作父。忍辱負重的美名,我擔不起。”
“不必妄自菲薄,你已做得很好了。”清宵子嘆道。
褚青栀擡眸撞見師尊包容慈悲的目光,仿佛夢回數百年前,一時感慨萬千,終于牽起嘴角,露出苦澀又懷念的笑。
她幽嘆一聲。
“若非梨渺的丹藥,我現在必已屍骨無存。可笑她當初謊稱是毒藥強迫我服下時,我絲毫沒有懷疑。”
“她變成這般,都是我逼的……”
清宵子聽着她的輕語,心頭隐隐作痛。
只是如今卻并非出于掙紮,而是無奈與疼惜。
女子雙肩微垂,收拾好了殘碎的心情。
“師尊可有何打算?”
清宵子沉默少焉。
“我會去渡火宮。”
“渡火宮?”褚青栀面露錯愕,顯然沒能料到清宵子會有如此回答。
“那裏才是渺渺的歸宿。”清宵子輕聲道,目光遠至北天。
褚青栀愣了半晌,不确切道:“梨渺……是渡火宮出身?”
剛出口,她又驀地搖了搖頭,不可置信道:“師尊難道要為了十六師妹,撇棄一世英名與道心,與魔為伍?!”
少年平靜轉過頭來,清明注視着她。
“青栀,你想錯了,吾心從來只辨善惡。”
女子呆愕動了動唇,并未聽得太明白。
“梨渺是魔宮出身,卻也是你的師妹,清淨門永遠的子弟。為這地下亡魂報仇雪恨,她不可或缺。”
清宵子一手指着腳下廢墟,身姿卓然。
“而我,将盡前世未竟之職,正其心性,護其不染。”
“這一次,清宵不會再敗。”
少年雙目明澈而篤定,褚青栀為之震動心弦,怔愣良久,隐約從中讀出了一股不容扭轉的執念。
“徒兒……領會了。”
清宵子面色略轉和煦,語重心長道:“魔門重地并不太平,你心性耿直,未必合适。跟随與否,全憑你所願。”
“只是巫馬裘不會放過你,或許天衡宗很快便會尋來此處。若你不願跟随為師,為師可寫書信一封,引你前往盛月坊暫尋庇護。雲淩坊主曾與我有些交情,同為名門,天衡宗輕易動它不得。”
褚青栀沉思片刻,恍恍道:“請恕徒兒……還沒做好面對十六師妹的準備。”
清宵子略一颔首,他能夠理解青栀的選擇,即便她能理智分析其中道理、放下芥蒂,可如今渺渺的身份并不單純,向她靠近,不再是輕巧之事。
褚青栀取出一只小瓶。
“這是梨渺要的鳳凰髓,請師尊替我轉交給她。”
清宵子稍有失神,與梨渺分開的這段時日,心中總會傳來難忍的疼痛。
他封印着自己的同心種,渺渺或許無法感知他洶湧的掙紮,可她的苦痛、她的思念、她的濃情,他都體會得一清二楚。
沒想到,渺渺在那般低落之時,還念想着尋找那些物事。
這并非壞事,至少說明渺渺的心思不再只挂着他一人,她有自己的目标與道路。
雖然微小,但這何嘗不算一種進步。
少年深吸一口氣,竟感到些許欣慰。
清宵子接下鳳凰髓,平靜看着女子。
“渺渺托你取此物,想必用了些威逼的手段。你可怪她?”
褚青栀:“她為我準備好了後路,那枚丹藥令我垂死複生、脫離險境,想必是比鳳凰髓更要珍貴之物。”
清宵子知道,那是梨渺在天啓秘境中得來的九轉乾坤丹,只此一粒。
褚青栀低着頭,眸光粼粼。
“她的确點醒了我,雖然那或許只是她的游說之術,并非她本意……”
清宵子輕斂了斂眉頭,“何意?”
“她早便懷疑巫馬裘有所遮掩,也是她向我言語暗示,屠滅穆家的真正兇手或許就是他……”
女子神色有些渾噩,身軀愈發顯得虛浮。
“她分明與巫馬裘都不曾有過幾面之緣,便能猜測出那些,枉我置身天衡宗三百餘年,都不曾注意過分毫……”
“總說十六師妹不通情理,可她偏偏……有那等慧心啊!”
清宵子心頭驀地一蕩。
他觸動望着虛空,恍惚失神。
渺渺……
沒有我在身邊,你也能冷靜布劃這些事。
你當真成長了。
-
來到焱州,梨渺耗費了一些工夫。
追蹤者們一茬接着一茬,似蟻群般甩不幹淨。
踏入魔道領域,或許能遏住一些人的腳步,但焱州也絕非什麽清淨之地,只怕比她此前所歷之處都要鋒銳。
在中南三州,魔修不敢抛頭露面,金州世家們做着兩道生意,倒是時常能見到魔修身影,只是毗鄰天衡宗所鎮的禹州,他們也不會輕易造次。
可在焱州這魔修巢穴,境況便大有不同。
聽說這裏的魔門不僅敵視仙道修士,互相之間也多有紛争,“黑吃黑”乃家常便飯。
無論她是仙是魔,對他們而言,都無關緊要。
她如今行走世間,身上便僅刻着四個字。
——“玄辰血脈”。
地如其名,焱州廣袤地表之下,埋藏着流淌的烈性礦脈,連風都帶着熱燥之氣。
梨渺憑着直覺走了一段路程,終于見到旁人的身影。
那是兩個結伴的築基期修士,她開口喚一聲“道友”,對方二人還未看清梨渺模樣,便感知到她高山一般的非凡境界,當即吓得稽首。
“見過前輩!”
“敢問前輩有何吩咐?”
梨渺:“去渡火宮,要往何處走?”
築基魔修緊張道:“此處往東北八百裏,見到一片高大險峻的赤脊山脈便是了。”
“多謝。”
梨渺問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開,後方兩人頓松了口氣,小聲嘟囔。
“還以為是來奪財的,原來只是問路,吓煞我也……”
“我怎覺得,那女子有些眼熟?好似近日在何處見過……”
梨渺感官敏銳,旁人微小的論聲都傳到了她耳中。
眼熟麽?她倒是見到金州之中多了不少她的畫像,流傳到焱州也不足為怪。
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的畫像竟與師尊的一般風靡。
可惜……卻不是什麽好事。
趁着她進入焱州的消息還未流傳開來,梨渺一路飛往東北方向,幾番向落單之人打聽,終尋到了他人口中的赤脊山。
山脊陡峭赤紅,如被烈火包裹,然仔細觀看便知,山上并無燃燒之物,那是礦脈與土地顯現的顏色。
山下殿宇巍峨屹立,梨渺行至高門前,守衛的兩名金丹期魔修見狀上前一步,道:“渡火宮重地,不得擅入,客人可有邀請?”
不愧是魔道第一勢力,背靠宮內一衆大能,即便是金丹期的守衛,見到化神期修士也毫無怯色。
梨渺稍微想了想,一縷汝元神魂的邀請,應當也算魔尊之意吧?
“魔尊邀我來。”
她說得輕巧,二人卻面色一震。
又将其打量一番後,其中一人問道:“可有信物?”
梨渺靜止了須臾,取出了那枚破碎的雨霖鈴,她并未将其修複完好,只将散落的藍玉碎片簡單粘合在了一起。
“客人請稍待。”
右側的守衛拿着裂玉佩走進大門,梨渺無聊看向一邊,原以為要等待一陣,不想沒過多久,守衛便折返了回來。
大門開啓,身着繡藍绫羅白衣的青年負手立于門內,他深沉的眼底仿佛壓抑着興奮,唇角為她綻開溫柔又克制的微笑。
“阿渺,你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