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裴雲舒的這一手, 震懾了所有人。
深淵似的凹陷頃刻而成, 有人試着探過頭去看, 三丈餘長的地一片黑暗, 瞧不出盡頭是有多深。
方圓之內,全都如此。
叫嚣着要給裴雲舒教訓、表現自己衷心的各方堂主帶着手下人退出三丈再三丈,不信有這種手段的正道修士能留給他們這一條命。
他們臉色難看, 雙目緊緊盯在裴雲舒的手上,生怕這個人再動下那把劍。
這一雙瞧着細長白皙的手, 正輕輕搭在劍柄之上,邪風從凹陷下去的深淵中呼嘯而上, 他站在邪風口處, 目光從眼前人身上一一劃過。
刑堂堂主盯着裴雲舒,嘴上不饒人地朝着單水宗的那兩個修士道:“你們不是他的師兄嗎?”
可這兩人腳底下的那條地縫,反倒比他們腳底下的還要裂的更長。
雲城低頭看着腳下, 細小的石粒擋不住風吹,被卷着往深淵中滑落。
他看了一會,擡起頭, 臉上沒有分毫表情, 黑眸定定看着裴雲舒,“師弟,你想要殺了我嗎?”
站在他身側的大師兄與他并肩, 可腳下的裂痕也沒有逼近腳尖, 留下了幾寸微不可見的情分。
壞事都讓他做盡了, 大師兄藏的好, 反而把四師弟蒙騙了過去。
這讓雲城不虞極了,他想認真的問一問,“四師弟,你殺了我可是因為我殺了你的那條狐貍?你應當是恢複記憶了吧。”
裴雲舒擡眸,他的目光從大師兄身上掃過,落在了雲城的身上。
這目光讓雲城不由自主地皺起眉,他站得筆直,雙手負在身後,周身氣息平緩柔和,即便是在當下,也是風度翩翩。
“從始至終,你沒有變過,”裴雲舒道,“到了如今,你還是覺得我是小題大做。”
“雲城,我問你,”他聲音平靜,“你給我下情随蠱是何意,若是情随蠱發了作,你又打算如何?”
雲城挑眉,他朗聲大笑,“雲舒,你是懂了卻不敢懂,還是真的不懂?”
“子蠱在你那,母蠱在我這,”他嘴角含着意味深長的笑,“離得我越近,你就會越舒服。你只要不跑,不去斬斷我給你的鏈子,子蠱同母蠱又怎會被喚醒?我又怎麽會那般直白,被激怒後直接以此懲罰你呢。”
大師兄眉間已經緊皺,他側過頭看向雲城,目中黑雲壓城,“雲城,你還做了什麽?”
雲城卻不離他,還在直直看着裴雲舒,“你問我發作了我會如何,我那時已經等在了鬼醫處,雲舒,我那些時日忐忑不安,從日出清晨到月上枝頭,心中總是萬分焦急。但那日等在鬼醫處時,這些焦急就慢慢化成了期待。”
他眼眸深深:“我期待着你發作,子蠱母蠱一起,便是成了道侶,才算是心滿意足。”
他話音剛落,就被兩道烈風重重襲在胸膛,雲城早有預料,防禦法寶光芒一閃,就碎裂成了碎片。
這兩道攻擊,一個是占了上風不忘時時刻刻看着裴雲舒的燭尤,一個就是他的四師弟了。
裴雲舒覺得諷刺極了,聽到雲城說的這番話,他卻打心底的覺得惡心、厭惡,“這便是你給我下情随蠱的理由?”
“也是你殺了花月的理由嗎?”
雲城苦笑,“師弟,那只狐貍不是還沒死嗎?我尚且還有補救的機會。”
話音剛落,他手上就出現了一只狐貍,狐貍懷中困難地抱着一個嬰兒,那嬰兒沉沉睡着,狐貍喘着大氣,他擡頭看見了裴雲舒,狐貍眼中的水珠往下大把大把地掉,“雲舒,嬰兒死了!”
襁褓滑落,露出嬰兒的臉,那臉色鐵青,分明是窒息而亡。
裴雲舒擡頭看着天,天上染上了一層抹不去的昏黃塵土。
他也覺得鼻中的呼吸開始困難了起來,裴雲舒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時,神識将他的聲音傳出千百裏之遠。
“雲城,”他拔出了土中的青越劍,“你總是這樣。”
裴雲舒揮了一下劍,一道劍風深深陷入雲城左旁,青越劍再被揮起,劍風便斬落雲城的發絲,堪堪落在他的右側。
兩道劍風隔開了他身旁的人,雲城抓着這只狐貍,沉着臉看着他懷中的嬰兒。
嬰兒胸膛不再起伏已經沒了呼吸,皮膚上還有餘溫,應當是剛剛才被悶死的。
“你總覺得我大驚小怪,”裴雲舒提着劍跳出神識之內,躍過了三丈餘的地,落至劍風之前,“為了一只狐貍和情随蠱,所以想離開師門,現下又為了一個凡人家平平無奇的嬰兒,提劍到你面前,”裴雲舒同雲城對視,“我視你為親人,你卻心思如此龌龊,你可知你的感情有多令我厭惡?”
他放在心底的念頭,裴雲舒卻覺得厭惡。
雲城臉色難看,他抓着手中的狐貍,花月發出一聲痛呼。
裴雲舒蘊含沉沉靈力的一掌擊到雲城身上,雲城摔落在地,重重的墜落聲随着飛塵揚起,下一瞬,青越劍的劍尖就抵在了雲城的脖間。
大師兄在一旁被神識所威懾,竟動不了一步,他低聲喝道:“雲舒師弟!”
裴雲舒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他的眼尾已經紅了。
但他的眼中卻幹淨極了,無一絲水光,只是痛苦和悲傷太過于沉重,讓人瞧着,就像是已經哭了一樣。
其中的難過有幾分是為了這什麽都不知道的嬰兒,又有幾分是為了如今刀劍相對的局面。
“我從小就在單水宗上長大,卻不明白實力為尊這句話的意思,”裴雲舒垂眸看着在他劍下的雲城,“我所以為的,與我見到的總是兩種樣子。”
雲城手腕一痛,花月抱着嬰兒轉瞬從他手中跳到了一邊。
“天下之大,單是單水宗便能讓我生死不得,宛若傀儡,”裴雲舒道,“你們枉顧我的意願,我說不要,卻沒人聽我的不要,單單只是因為你喜歡我,我就不能違背你嗎?”
雲城躺在地上,他直直看着裴雲舒,眉心愉悅,“師弟要是想殺就殺吧,想必師弟殺了我,那就真的忘不掉我了。”
“雲城!”大師兄在一旁厲聲道,“莫要胡言亂語。”
他又看向裴雲舒,眼中有憂色升起,嘴唇翕張幾下,只讷讷說道:“師弟……”
“師兄到了現在還在裝什麽?”雲城笑了一聲,“雲舒師弟怕是不知道,別看大師兄面上如何沉穩老實,心底的花花心思定是不必我少。不若雲舒師弟問問,他私底下,又對了雲舒師弟做過什麽樣的事?”
他們說話之間,裴雲舒卻覺得腦袋隐隐作痛。
封住記憶的神識開始松動,無忘尊者這是想做什麽?
來不及多想,一幅幅畫面便在眼前閃過。
雲城感覺到了抵住他脖頸的利劍忽然開始輕輕抖動了起來,他眸中閃過詫異,下意識想拽過師弟來為他把把脈,“師弟可是覺得哪裏不對?”
裴雲舒聲音沙啞地制止了他:“莫動。”
他眼角和唇上的紅更加深了。
幾息之後,裴雲舒才說了話:“我不殺你。”
雲城眸中一柔,“師弟……”
“雲城,”裴雲舒側了側頭,“你當真心悅我嗎?”
雲城眼中有了喜色,他無比認真地看着裴雲舒,翩翩君子此刻卻有些手忙腳亂,一字一頓道:“便是大師兄,也比不過我對你的心跡。”
裴雲舒去看雲城,不知為何,他顏色極濃的唇角勾出了一道諷刺的弧度,“原來大師兄,也有這般的心思嗎?”
大師兄握緊了拳,沉聲道:“師弟,師兄逾越了。”
裴雲舒覺得萬分可笑,他也笑了出來,“怎麽會如此呢。”
上輩子他們為了小師弟對裴雲舒做了那般的事,這輩子裴雲舒想離得他們遠些,這些人卻說心悅于他了。
怎麽會如此,怎會如此呢。
裴雲舒的鼻息越來越炙熱,臉上也透着粉意,眼眸極黑,唇色和眼尾卻紅得如同有了熱病一般。
但裴雲舒從未覺得如此清醒。
他握着青越劍的手抓得緊極了,青越劍顫個不停,像是在主人身旁憤怒極了的老虎。
“你說我殺了你反而會記你一輩子,你說對了,”裴雲舒笑道,“還要多謝無忘尊者在這會兒解開了神識,讓我知道該如何做了。”
雲城一愣,随即便覺得眼前白光一閃而過,他的魂體被裴雲舒拽入了幻境之中,肉身陷入了沉睡,靜靜躺在髒污地上。
大師兄看他如此,還未說話,自己也墜入了黑暗之中。
裴雲舒回身朝後看去,同燭尤打在一起的宗主也是被激起了怒火,山石為止震裂,崩塌的天地之間,全被他圍在了神識之中。
燭尤是越戰越強,裴雲舒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心魔歷練中見的那條花蛇,竟是上輩子将他吓哭了的那條花蛇。
他不免多想,那條蛇,會是燭尤嗎?
這條蠢蛟,前世會不會已經到了快要化龍的階段了。
他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心中紛雜的複雜情緒緩緩平靜,又恢複成了心魔歷練中的心如止水的狀态。
有魔修看他在出神,便試探着想要朝他攻來,裴雲舒指尖輕彈,魔修便被襲得向後飛起,再重重落地。
“燭尤快贏了,”裴雲舒道,“莫要打擾他。”
*
花月和他懷中嬰兒被風托起,送至了樹上百裏戈的身邊。
他愣愣看着裴雲舒,扯了扯百裏戈的衣袖:“老祖,雲舒美人何時變得這般厲害了?”
“他早就變得厲害極了,只是誰都不曾知道而已,”百裏戈嘆了口氣,看向了陷入幻境之中的裴雲舒宗門的那兩個師兄,“雲舒連幻境都學會了,以他的神識,想必這二人破不出這秘境了。”
花月搖搖頭,指着雲城道:“老祖,這個人很是邪門,他可是很精通陣法幻境一類的東西,那時我帶着雲舒美人去狐族秘境,他只有了短短片刻的功夫就能破了秘境前的陣法。”
百裏戈神情一肅,“既然如此,那就不好說了。”
宗門中的這些師兄弟便如親人一般,裴雲舒也把他們當了親人,殺了殺不得,可是不殺,總是讓他們有些大膽的心思。
百裏戈希望雲舒能好好用幻境懲治他們一番,最好讓他們恍恍惚惚,永遠陷入幻境之中,即便出了幻境,也不敢再來招惹雲舒。
方如此,才能讓這些觊觎他的人,徹底從暗處消失。
*
雲城一睜開眼,就發覺自己正站在無止峰的大殿之中。
新來的小師弟跟着師父踏入殿中,朝着三位師兄笑着行禮,雲城控制不住自己,他從袖中掏出了一條玉笛,将此送予師弟。
“今日小師弟來的突然,我也沒準備什麽好東西,就送小師弟一支青笛吧。”
嘴中說出的話也是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原來是幻境。
雲城心道。
這便是雲舒師弟的辦法了嗎?雲舒師弟果然還是同以往一樣,即便是嘴上說的冷心冷情,但心中卻極為柔軟。
只是從頭來過一遍罷了,又怎麽能止住他對師弟的心思。
師弟還是太過單純了。
雲城在心中笑着想,只怕這一遍過去,他會對四師弟只怕是更加情根深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