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與友人的對話 “祝你平安,祝你自由………
第93章 與友人的對話 “祝你平安,祝你自由………
“……”
季言秋放在膝蓋上的手猛然收緊, 有些怔愣的轉過頭去望着少女。那雙永遠空靈、如同無機質物體的眼睛裏清清楚楚的倒映着他的身影。
伍爾芙與他對視,再度發問道:
“你要離開倫敦了,對嗎?”
客廳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簡.奧斯汀将頭扭過來, 嘴唇翁動, 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到最後還是将嘴閉上了。
過了許久之後, 客廳裏頭才響起了東方人有些鈍澀的聲音:“嗯。”
他不會去問為什麽伍爾芙會知道這件事, 情報組的王牌如果想要了解某件事情,任何手段都防不住。更何況, 他也根本沒想着藏。
他本以為伍爾芙會生氣、會質問, 但少女在得到了答複之後只是輕輕的“唔”了一聲,緊接着便情緒極淡的點了點頭。
“你能回去真是一件好事。”
季言秋一愣, 目光追随着伍爾芙離開的眼睛,似乎想要從那雙淡色的眼瞳之中窺探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情緒。可很遺憾的是, 如果能被輕易看出來的話, 伍爾芙也不是伍爾芙了。
可反倒是這輕飄飄的反應,才讓季言秋心裏沒有了底, 糾結了好一會兒後才忐忑不安的開口:
“你不生氣嗎?”
“生氣什麽?”伍爾芙十分直接地反問回來,微微側過腦袋。
季言秋抿了抿唇:“我突然就說要離開倫敦, 而且以後有很大概率都不會再回來……你們不生氣嗎?”
在場的誰都知道, 季言秋一旦走了, 還能再踏入英國境內的可能性已經幾乎是渺茫。而作為情報組手中好用的兩張牌, 伍爾芙和簡.奧斯汀也絕對沒有随意離開倫敦的機會。也就是說,半個月之後,他們就連見面都成了一種奢望。
至于信件?先不說身處在鐘塔侍從裏的兩人本身與外界的任何通訊都會受到監視,季言秋回到華國之後, 必定會在華國的異能組織挂名,到時候信件能不能送進英國本土都是個問題。說不定寄到一半,就會被軍情六處的人給截胡。
而沒有任何維系的友誼又能維持多久呢?
坐在一旁的簡.奧斯汀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恍惚,似乎也是被點出了自己內心之中的想法。伍爾芙瞥了一眼她,語氣依舊與方才一樣平淡。
“所以呢?你能擺脫禁锢回到自己的家鄉,這難道是件壞事嗎?”
望着東方人于一瞬間微微睜大的棕色眼頭,伍爾芙堅定不移地說道:“我會生氣的事只有你不顧自己的性命也要去達成某個目的,又或者是輕易的錯信他人……你想要回到你的祖國難道是件錯事嗎?”
季言秋嘴唇翁動,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難以開口。有一塊無形的東西梗在了他的嗓子眼裏,讓他沒有辦法将聲音傳遞出來。以往生活的經驗告訴他,這是因為心中的情緒滿溢了出來,才讓他沒有辦法輕易的将句子說出。
伍爾芙似乎從他的神情之中看出了什麽,身子前傾了些:“既然你沒有錯,那我又為什麽要生氣?倒不如說,我應該為了你能重獲自由而感到高興。”
她在說這話時,眼睛裏是真的閃爍着欣慰與喜悅,并不是含着怒氣還要裝作表面上一派和氣的樣子。季言秋這才想起來,伍爾芙也是【嚴格管控名單】上的一員,就連想要踏出倫敦都需要層層審批。
【牆上的斑點】使用過度後會讓人注意力渙散、頭暈目眩甚至是嚴重的髒器不适,被鐘塔侍從禁锢于倫敦之中的伍爾芙沒有拒絕的辦法,久而久之,眼睛裏的顏色也在逐漸褪去,逐漸變成了無機質的冰冷顏色。
她怎麽會不明白重獲自由的欣喜呢?倒不如說,看到友人能夠擺脫時鐘塔,她會比誰都高興才是。
伍爾芙真正生氣的點,在于季言秋過于簡單粗暴的解決方式,簡直就像是将自己的命都全盤壓注上去。
客廳裏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過了好一會兒,伍爾芙将自己懷中抱着的東西翻轉過來,露出一張季言秋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裏看到的臉——
“狄更斯……?”季言秋看着電子屏幕裏頭屬于狄更斯的臉,感覺自己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他不太确定的認真打量着那塊電子屏幕,扭過頭去問簡.奧斯汀:“這是視頻還是別的什麽?”
“是實時通話。”屏幕裏傳來了狄更斯有些失真的聲音。
季言秋眨了眨眼睛,是真的沒想到伍爾芙居然會用這種方式來讓狄更斯到達現場。
看對面的背景,狄更斯應當是在休息時間。雖說是時鐘塔的研發部出品,但當前這個時代的攝像頭像素水平還有待提高,只能看得出大概是在酒店裏頭,其餘的就沒法從過高的噪點裏頭分辨出來了。
“還真是好久不見了……你現在是在哪?”
看背景的裝潢風格來說,狄更斯應當已經從西班牙離開了。
“我現在?”屏幕中的畫面晃動起來,緊接着便對準窗外,“我現在正在智利呢,還真是有夠遠的。”
“智利?你怎麽跑到那邊去了?”季言秋心中充滿了疑惑,問道。
鏡頭就是晃動了一下,應當是狄更斯拿着相機做了個聳肩的動作:“誰知道呢?說實在的,我之前真的很少來南美洲這邊出差……不過你倒也不用擔心,我總歸是能回去見你最後一面的。”
季言秋被他這個用詞說的有些哭笑不得:“你這話說的就好像我半個月之後就要病逝了一樣。”
“可不能這麽說,有些時候從嘴裏說出去的話會倒過來在身上靈驗的。”狄更斯非常嚴肅的制止了他的話。
這些簡短而又诙諧的對話很好的驅散了方才過分凝重的氛圍,剛剛一直沒敢開口說話的簡.奧斯汀松了一口氣,放在裙子上收緊的手也重新放松下來,說道:“雖說我們也沒什麽信仰,但有些事情還是信一信好了。而且不是有句古話嗎?年紀大的老人會擁有常人沒有的智慧,狄更斯應該是我們幾個裏面最大的那個了吧?”
“我懷疑你想說我是最老的那個。”狄更斯在屏幕裏頭幽幽地出聲。
“這是事實,不然我們都掏出駕駛證來看一看,就會發現只有你的出生年份第三位數字是六。”
這場對話似乎又回到了當初他們聚在一起時那種輕松的感覺,兩個嘴毒的人在互相嘲諷對方,至于伍爾芙,則是在一旁時不時插上一句平淡無奇但又攻擊力十足的話語。季言秋一般充當着整體事件導火索的身份,在亂成一鍋粥之後忍無可忍的制止。
聽着這熟悉的語氣,季言秋實在是沒忍住笑了出來。他掩着自己上揚的唇角側過頭去,正好看到了沙發上少女也同樣微微揚起的唇角。
鬧夠了之後,話題又回到了正途之上。簡.奧斯汀非常認真的思索片刻後提議道:“要不和之前那樣,辦一個送別派對?”
“到時候鐘塔侍從一抓就可以直接抓一窩是嗎?”狄更斯覺得這個提議不怎麽樣。
簡.奧斯汀不滿的撇了撇嘴:“那還能怎麽樣?我們去機場或者碼頭送別不是更顯眼。”
而此時,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的伍爾芙也發表了自己的想法:“我們可以申請外派嗎?到東亞那邊的小國,或許可以在外交工作裏頭碰面。”
“那可還真是迂回且辛苦……”季言秋汗顏道。
就為了與身在海外的朋友見面就自請外派什麽的,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
思來想去一番,好像以後就有機會見面的場景就是各種外派工作,這麽一算,就只有狄更斯見面的次數最多。簡.奧斯汀抓住抱枕往電子屏幕上打了一下,抱怨道:“怎麽鐘塔侍從就不能實行輪班制呢?讓你也留守一下,把我們派出去多好。”
狄更斯裝模作樣的躲閃了一下:“這種抱怨你直接跟羅素說啊,我們又不是一個部門的。”
伍爾芙慢吞吞的眨了眨眼睛:“既然都沒什麽好主意,那就趁這段時間多見見面好了。”
如果以後不能再見面的話,就趁這半個月的時間留下足夠多的回憶。
簡.奧斯汀的眼睛頓時亮了:“好主意啊!要不我們在莊園裏頭住下吧,時鐘塔那邊也很好糊弄,就說是方便監視就好了!”
反正她們本身就是情報組的重要幹部,根本沒有人敢來找她們要新的情報。
她們兩個在那邊一拍即合,可季言秋卻是被狠狠的震撼住了,趕緊叫停:“等等等等,你們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認真的了。”伍爾芙用她堅定的眼神無聲的說明着這一點。
簡.奧斯汀雙手環胸:“你就放心吧,王爾德莊園裏頭有幾間房間我們情報組一清二楚,再拉來兩車人都絕對住得下。”
“這好像不是住不住的下的問題……”季言秋無奈扶額,想到王爾德平日裏與他相處的黏糊勁,覺得只要他敢點頭答應下來,王爾德下一秒就敢爆炸給他看。
剛剛在一起的小情侶就連睡覺都想要粘在一塊呢,怎麽還能容忍突然多出來兩顆閃亮的大電燈泡?別說王爾德了,季言秋本人其實也隐隐接受不了。
在進行了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之後,簡.奧斯汀與伍爾芙成功答應後退一步,選擇今後周末休息時過來短暫居住一天。
在定下這個安排時季言秋還向門口的管家投去了詢問的眼神,意思是讓管家先生幫忙去問一下王爾德,結果得到了一分鐘之後就火速出現在門口的王爾德老爺本人。
簡.奧斯汀看到出現在門口的身影時臉上的笑容頓時變成了假笑,說話時隐隐有後槽牙摩擦的聲音。
“呀,這不是王爾德老爺嗎?怎麽還過來了?”
王爾德只假裝聽不出來這話語裏的敵意,先是走到了季言秋的順便坐下,悄無聲息的手臂上擡攬住了自家戀人的腰,随後才回答道:“這裏是我的莊園,你們也是我的客人,我過來似乎是件很正常的事。”
季言秋實在是沒想到他會過來,甚至忘記了把王爾德放在自己腰間的手給拍下來:“你不是在畫室裏頭嗎?”
王爾德在季言秋需要處理一些私人事務之事便會非常識大體的把自己關進畫室裏頭畫畫,非必要情況是不會過來打擾的,除非是管家告知他有必須出面的場合。
“現在不正需要我出面嗎?”王爾德用氣音小小聲說道。
他們這幅竊竊私語的親密樣子正好印證了這段時間裏鐘塔是從內部論壇的讨論并非是空穴來風,簡.奧斯汀臉上的笑容更僵了,恨不得自己能夠像狄更斯那樣直接從這邊的沙發瞬移到那邊去。
言秋居然真的答應了那個家夥……真是太難以置信了!
與已經開始躁動不安起來的簡.奧斯汀不同,坐的更近的伍爾芙反而表現的十分平靜,目光淡淡的下移,瞥了一眼王爾德放在東方人腰間的手:“言秋,你已經選擇了他嗎?”
季言秋用手肘隐蔽地抵住了王爾德的小腹将他推開,臉上挂着與平時并無差距的溫和微笑,點了點頭。
“這樣啊。”伍爾芙停頓了一下,并沒有對兩人的戀情發表任何看法,而是直接開口道,“如果以後需要我們幫助的話,我會盡我的一切出手的。”
王爾德的嘴角一下就垂了下來,默默的将自己往東方人的方向又挪了些:“那估計是沒有那一天了。”
還沒等伍爾芙說話,她懷裏的電子屏幕便傳來了狄更斯幽幽的聲音:“有時男人的承諾就像是沙子一樣,風一吹就散掉了。”
王爾德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眯起眼睛注視着屏幕裏頭狄更斯那張笑意盈盈的臉:“這麽久不見,你說話還是這麽讨厭。”
狄更斯倒是對他這個評價非常受用:“這樣嗎?那還真是抱歉。”
眼見着幾人又要唇将舌戰的吵起來,季言秋嘆了一口氣,輕輕地将王爾德推開,順便把他放在自己腰間的手也扒拉下來,轉過來給了友人們一個嚴肅的目光。
“好了,都別鬧了。”
還想再說點什麽的簡.奧斯汀頓時噤了聲,就連隔着一層屏幕的狄更斯都非常識趣的閉上了嘴。季言秋在确保這場争吵不會再繼續下去後,才又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為什麽總感覺你們每次見面都是在吵架……簡,伍爾芙,你們想要在莊園裏頭住不是我點頭答應就可以的,這座莊園的主人是王爾德。”
王爾德小小聲的在他的身後補充:“其實這座莊園的主人也有你……”
“你先別說話。”東方人淡淡地打斷了他,頭也沒回的接上了自己沒說完的話,“以及,我知道你們應當都在各種渠道得知了這個消息,但我還是想正式的通知一遍……我和王爾德在一起了。”
沒有人感到驚訝,這倒是和季言秋估計的差不多。距離倫敦最遠的狄更斯非常小聲的說道:“如果讓我在一天前接收到這個消息,我絕對會更加驚訝。”
季言秋看着他們的反應,還是忍不住有些羞恥,幾乎是用氣音哀嘆道:“我的八卦到底已經流傳多遠了……”
為什麽就連遠在西班牙的狄更斯都能如此快速的接收到消息啊?
其實平日裏也很喜歡去鐘塔侍從論壇看友人八卦的簡.奧斯汀有些心虛的安撫他:“大家對你們兩個的結合都沒有惡意,只是鐘塔侍從裏頭已經許久沒有出過高層的情感糾紛事件了,所以大家一時之間都有些激動。”
畢竟這可是超越者與準超越者之間的戀愛糾紛,還是十分罕見的三角戀,輸掉的那一位還是一直在論壇裏支持度比較高的莎士比亞,讨論度高就十分合理了。
當然,如果下一次被爆出新戀情的是阿加莎或者說是柯南.道爾,鐘塔侍從的內部論壇絕對會比這一次更加精彩。
季言秋當然知道衆人聊八卦是不帶有惡意的,可過薄的臉皮還是不受控制的感到了羞恥。他捂住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将手放下來,扭過頭去對着王爾德問道:“所以,你有意見嗎?對于伍爾芙和簡想要周末在莊園裏暫住的事情。”
王爾德搖了搖頭:“我說過了,你也是莊園的主人,想要誰住下來不需要問詢我。”
既然這樣,季言秋也就答應了友人的小小要求。雖說後面也許還有機會能夠再次見面,可未來的事情誰又說的準呢?
得到了入駐批準的伍爾芙唇角上揚的弧度都明顯了些,不顧狄更斯在屏幕那頭“那我呢?”的抱怨,将手中的通訊設備收了起來。
“那我們今天就不打擾你了……後天見。”
“後天見。”季言秋笑着向她點點頭。
王爾德巴不得她們趕緊離開,十分積極的站起來就要送客。只不過讓他遺憾的是,簡.奧斯汀還是一副有些話要說的樣子,坐在沙發上屹立不動。
伍爾芙回頭看了一眼簡.奧斯汀,像是明白了什麽,對着王爾德說道:“我們先出去吧。”
王爾德也隐隐察覺到簡.奧斯汀想私底下交代點事的想法,便順水推舟的答應下來,帶着伍爾芙往門外走。
客廳門被關閉,客廳裏頭就只剩下了季言秋與簡.奧斯汀兩人。在腳步聲逐漸遠去之後,簡.奧斯汀望着花園裏頭哪怕是冬日裏也盛開的花朵,有些糾結地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
“言秋,我能知道你為什麽要選王爾德嗎?”
說完之後,她似乎也感覺自己的表達有可能誤解的地方,趕緊又補充了兩句:“當然,我不是說你的選擇不好,而是在我心裏頭,其實你一直都像是不會選擇裏面的任何一個人……無論是王爾德還是莎士比亞。”
感情這種事永遠都是旁觀者清,簡.奧斯汀作為季言秋來到倫敦之後第二個與他認識的人,可以說是見證了他與兩個金發男人感情發展的全過程。
也許季言秋自己感覺不到,但異能力與情緒有關的簡.奧斯汀卻是很敏銳地察覺出了什麽——季言秋的所有情感在一開始時都像是輕飄飄的蒲公英,看上去好像能抓得住,但其實無論多努力的去夠,他都始終與你隔着微妙的一點距離。
這也是為什麽簡.奧斯汀認為季言秋不會接受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想要抓住他太難了。東方人和整個世界都有着一層無形的薄膜,在潛意識裏便釋放着要與世界分隔開來的訊號。只要有人試圖向他靠近一步,東方人就會膽怯的向後退兩步。
或許他認為自己不屬于這裏。有時候簡.奧斯汀甚至會産生這種想法。
所以在得知季言秋答應了王爾德的告白時她才會如此驚訝:在她心裏追求的方式過于笨拙的王爾德居然真的抓住了那片飄飄晃晃的蒲公英。
她是真的很好奇,王爾德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季言秋微微睜大眼睛,似乎也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他低下頭來,認真的思索片刻後才緩緩開口道:“或許是因為,他和我一樣都不明白愛是什麽。”
王爾德表達愛的方式笨拙的像只鴨子,可他示愛的目标又正好是個對愛一片迷茫的人。
兩個笨拙的人在一起,就連寫下的每個标點符號都是發自內心的吧。簡.奧斯汀突然就釋懷了,從沙發上站起來向着東方人走去。
“好吧,其實硬要我選的話,我會選擇支持王爾德……最起碼他看向你的眼神是真的。”
簡.奧斯汀走到友人的身前,俯下身去給了他一個擁抱。
“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想選擇誰就去選擇吧。”
被迫從自己鄉下的小莊園來到倫敦的貴族小姐露出了許久未見的、溫和的笑意。
“祝你平安,祝你自由……祝你的愛意永在。”